2016年中國作家協會網路小說年度排行NO.1
草木有枯有榮,四季輪迴交替,老去的終歸要老去,新人總是要換掉舊人,此乃天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楊慎《臨江仙》
後漢劉承佑、郭允明兵敗身死,郭威南下汴梁稱帝,國號大周。皇叔劉崇在自立為帝之後,改稱北漢,同時為了報復郭威以擁立自家兒子劉贇為幌子,誘惑自己坐視不顧其殺入汴梁,隨後無恥毀約,竊取了原本該屬劉家的皇位。劉崇氣憤之下遂引兵取徑殺向了汴梁。然北漢看似獨立稱帝,實際上仍奉遼國為主,自稱侄皇帝。
郭威與劉崇雙方鏖戰不休,北漢蕩寇大將軍、鎮冀節度使張元衡對上大周橫海軍節度使鄭子明帳下的嫡系精銳滄州軍,三皇子劉鎬為求立功趕赴河北支援,但縱使手上有著百戰名將楊重貴、悍將呼延琮,實則文武內外相鬥,未出師力已先竭。遼人看情勢不對再度以石重貴性命要脅逼鄭子明降遼,進退兩難之際,鄭子明果斷交出兵權,再度潛入遼國境內,為父尋求一線生機……。
作者簡介:
酒徒
2016年獲得中國作家協會網路文學完本作品、未完作品雙料冠軍。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現旅居墨爾本。其作品擅長運用真實史事,從小處下筆,著眼處往往是前人未曾觸及的視野,以小人物的故事做為開端,結合傳統俠義、愛情傳奇等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歷史小說中推陳出新,有歷史小說裡的金庸如此的讚譽。目前為中國歷史小說界的翹楚,也是中國作家協會首度納入的網路作家。曾擔任網路文學大學導師,走進大學校園演講,培育新一代的文學作家不遺餘力。
本作《亂世宏圖》以唐代詩人杜甫詩作《洗兵馬》中的最後一句「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甲兵長不用。」作為全書主軸,開啟五代十國以來的亂世篇章。試圖引領讀者走進浩瀚的歷史朝代,體驗亂世的殘酷、動蕩,及熱血澎湃的征戰歷程。在環環相扣的劇情、細膩的人物描寫和強大的敘事能力下,娓娓道出亂世的人心、人性。看一個朝代的衰敗,如何催生波瀾壯闊的亂世,也同時造就了英雄、梟雄、奸雄的人間傳奇。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2016年中國作家協會網路小說未完作品年度排行NO.1
名人推薦:
書評
《亂世宏圖》是一部比較完滿的歷史小說。小說展示了五代亂世的歷史情境,以真實歷史為主線,篇幅宏闊。主角有情懷、有抱負,從一隅之地逐漸發展自己的勢力,建立庇護民眾、對抗強盜、軍閥與異族侵略者的根據地,逐鹿天下,終結亂世。故事奇情的發生被克制得很合理,關鍵情節設計考究精到,整體故事營造出一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呈現了酒徒獨特的史識,也體現了作者的寫作水平。
得獎紀錄:2016年中國作家協會網路小說未完作品年度排行NO.1名人推薦:書評
《亂世宏圖》是一部比較完滿的歷史小說。小說展示了五代亂世的歷史情境,以真實歷史為主線,篇幅宏闊。主角有情懷、有抱負,從一隅之地逐漸發展自己的勢力,建立庇護民眾、對抗強盜、軍閥與異族侵略者的根據地,逐鹿天下,終結亂世。故事奇情的發生被克制得很合理,關鍵情節設計考究精到,整體故事營造出一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呈現了酒徒獨特的史識,也體現了作者的寫作水平。
章節試閱
「跟我來!」鄭子明槍鋒前指,同時輕輕磕打馬鐙。胯下的烏騅馬緩緩張開四蹄,動作優雅得宛若正在跳舞的精靈。
同一個橫排,四百名騎兵也緩緩加速,與自家主將保持一條直線,緩緩朝敵軍壓了過去。每一名騎兵與其左側同伴之間的距離都只有一臂寬,每一名騎兵都穩穩地平端著騎槍,四百零一桿騎槍在早春的陽光下,閃成一道銀白色的死亡之潮。
一道槍鋒組成的死亡之潮之後,還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彼此之間,相隔著大約三個馬身的距離,槍鋒隨著戰馬的移動上下起伏,鎧甲的部件彼此相撞,發出一波波整齊的音浪,「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從後漢乾佑三年早冬到大周廣順元年仲春,連續四個多月的戰火淬煉,令滄州軍無論在裝備、士氣和作戰技巧方面,都更上了一層樓。所以儘管此刻敵我雙方之間的人數相差得非常懸殊,他們還是跟自家主帥一道,義無反顧地朝著敵軍發起了衝鋒。彷彿對面的河東軍根本不是一群士兵,而是一群披上了鎧甲的土雞瓦狗。
「周」、「橫海軍」、「滄州」、「鄭」一面面認旗,在隊伍上空隨風飛舞。清晰地告訴對手,這支隊伍的真實身份,來自何方。
他們是滄州軍。大周橫海軍節度使鄭子明帳下的嫡系精銳,滄州軍。他們主帥,前朝三鎮巡檢使鄭子明,去年春天因爲以數千鄉勇拖住了南下的幽州軍,而被後漢皇帝捏著鼻子封爲滄州防禦使。他們的主帥,因爲在大周皇帝郭威南下汴梁之時,與義兄郭榮、趙匡胤,好朋友高懷德、符昭序一道,留守後路,襲殺契丹北面上將軍蕭天賜,而威震中原。
這年頭,改朝換代很尋常。諸侯殺掉皇帝取而代之,也司空見慣。但不尋常的卻是,有人在短短幾年內,從一個走投無路的小山賊嘍囉,硬生生坐上了一鎮實權節度使之位。有人既沒有靠著血脈背景,也沒有靠著家族餘蔭,不到二十而封侯拜將。
跟在這樣的主帥身後,所有弟兄心中都充滿了驕傲和希望。他們爲自家主帥所走過的道路而感到驕傲,他們隱約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連一個山賊嘍囉,都可以憑著本事拜將封侯,大夥何愁找不到光明的前途?即便不能同樣創造奇蹟,成爲實權節度使。至少,也能做個刺史、縣令,乃至巡檢、指揮。只要大夥通過努力上進,只要大夥跟他一樣不屈不撓。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馬蹄聲和鎧甲撞擊聲,宛若春雷,敲得樹木山川戰慄不已。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整齊的槍鋒宛若潮頭,踩過鬆軟的大地,踩過剛剛冒出芽來的野草,踩過尚未融化乾淨的殘雪和尚未來得及腐爛的枯枝敗葉,緩緩踩向敵軍的頭頂。
「放,放箭,趕緊放箭!放箭攔住他們!」望著如同海浪般拍過來的騎兵,河東軍的主帥,北漢國蕩寇大將軍、鎮冀節度使張元衡慘白著臉,大聲叫喊。
他本是後漢皇叔,河東留守劉崇麾下的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因爲劉崇痛恨郭威弑君,自立爲帝,才跟著一道雞犬升天,從掌管兩千兵馬的都指揮使,躍居爲統兵數萬的一鎮節度。名義上坐擁定、易、恒、深、滄、德、棣七州,轄地從太行山一直平推到大海,橫貫整個河北。
只是,名義歸名義,事實卻比名義相差甚遠。
爲了報復郭威先以擁立自家兒子劉贇爲幌子,誘惑自己坐視其殺入汴梁。隨後又無恥毀約,竊取了原本該屬劉家的皇位。後漢皇叔劉崇在自立爲帝之後,就立刻引兵取最短距離殺向了汴梁。對於隔著一道太行山的河北,則丟給了他新封的鎮冀節度使、魏博節度使和鄴州節度使前去光復。至於這三位節度使麾下能有多少兵馬,即將面對怎樣的敵人,則一概不聞不問。
所以,張元衡名義上雖然坐擁七州之地,實際上能掌握的,卻只有剛剛從契丹人手裡用金銀贖回來的易州和被悍將呼延琮控制的定州。名義上爲蕩寇大將軍,領兵十萬,實際上真正所擁有的將士數量,卻只有區區三萬出頭,並且其中還有兩萬多爲臨時強徵入伍的農夫,根本沒見過血光。
沒見過血光的農夫,當然不懂得如何把握戰機。聽到張元衡的命令,他們立刻就拉開剛剛領到手沒幾天的拓木弓,將臨時趕製出來的羽箭亂紛紛朝著正前方射去。其中大部分羽箭,連敵我之間一半的距離都沒飛完,就掉頭直衝而下。少部分羽箭勉强湊夠了射程,卻也力道盡失,打在滄州軍隊伍中,連丁點兒血花都沒能濺起來。
而對面的滄州軍,卻突然開始加速。雖然依舊不算太快,但那種湧潮般的氣勢,卻令每一個北漢士兵都覺得心臟發顫,兩腳發軟,握在手裡的木弓或角弓,也跟著哆嗦不停。
「放,放箭,趕緊放箭!接著射,他們隊形太密,無論怎麼射都能射中。」關鍵時刻,還是隊伍裡的老兵靠得住。發現新強徵入伍的弟兄們遲遲射不出第二箭,衝上來,揮動刀鞘朝著對方後背一通亂抽。
脊背處傳來的刺痛,令新兵們暫且忘記了恐懼。哆哆嗦嗦地拉開木弓,哆哆嗦嗦地將羽箭搭上弓弦,然後將眼睛一閉,猛然鬆手。
「嗖嗖嗖嗖嗖嗖……」數以萬計的羽箭再度騰空,然後如同冰雹般迅速下落。這回,因爲距離已經夠近,大約有一半射入了騎兵隊伍當中。
數十團紅色的煙霧在騎兵的隊伍中飄起,數十匹戰馬嘴裡發出低低的悲鳴。然而,整個隊伍的前進速度,卻絲毫沒有減緩。依舊海浪般向前,一浪緊跟著一浪,轟隆隆,轟隆隆,鋪天蓋地。
「放箭,放箭!」看到對手的攻勢沒受到半點兒遏制,鎮冀節度使張元衡的臉色愈發蒼白。扯開嗓子,像個輸急眼了的賭徒般,將所有的家底一併押上了賭桌,「全都放箭,不要再等了。再等就徹底來不及了。所有人,左廂的老弟兄也包括在內!」
他忽然想起了臨出征之前,定州防禦使呼延琮對自己的勸阻。當時,此人曾經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郭威派往河北坐鎮的雖然是幾名後起之秀,卻個個本領不凡。連契丹老將蕭天賜都折在了他們幾個手裡,麾下兩萬精銳全軍覆沒。不經過半年以上時間的準備,現在就倉促領兵前去爭奪冀州和深州,肯定沒有勝算。
然而,張元衡記得自己當時卻斥退了呼延琮,認爲此人是怕自家女婿鄭子明被打個猝不及防,才故意將敵軍的實力往大了吹。現在看來,呼延琮對大漢國的忠誠,好像一點兒都沒問題。有問題的是自己,爲了儘快坐穩節度使之位,竟然利令智昏。
第三波羽箭,騰空而起,數量之多,令天空中的陽光都爲之一暗。這次,由於所有老兵的投入,終於給急馳而來的滄州軍,造成了比較大的損失。張元衡親眼看見,與自己所在位置正對的數名騎兵身上冒起了紅光,鮮血瞬間淌滿了半邊身體。然而,那些受傷的騎兵們,卻彎下腰,用一隻胳膊緊緊地摟住了戰馬的脖頸,另外一隻胳膊將騎槍夾在了腋下,繼續前衝,不疾不徐,百折不回。
他們的速度不快,比起張元衡所熟悉的騎兵來,滄州軍的速度,只能用小跑兩個字來形容。他們胯下的戰馬也不是什麼良種,高度比遼國人支援河東給的馬匹矮了大半頭。然而,他們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卻令張元衡感覺眉心發木,頭皮發麻,嗓子緊得幾乎無法呼吸。
「嗖嗖嗖嗖嗖嗖!」第四波羽箭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再度騰空。有零星幾個騎兵中箭落馬,轉眼就被後排衝過來的自己人,踩得面目全非。爲了活命,大部分中箭者,都盡可能地讓自己端坐在馬背上。任憑胯下坐騎帶著自己,與整個隊伍一道撲向目標。
已經沒有第五次放箭機會了,北漢軍中的新兵們,卻依舊哆哆嗦嗦地將羽箭朝弓臂上搭。除了這一招之外,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眼前情況。他們的長矛就戳在身側,他們朴刀和盾牌就放在腳邊,他們卻不知道該丟下木弓,伸手將武器抓起、握緊。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他們隱約聽見有人在高聲叫喊,卻不知道聲音來自身邊的人還是敵軍。他們用盡全身力氣將木弓拉滿,還沒等放箭,就看到無數老兵從自己身邊衝了出去,蹲身在地,將長矛後端戳在泥土中,長矛的前端儘量指向了斜上方。
只是,老兵們的隊伍,實在過於單薄,也排得過於稀疏。還沒等他們想好是該上前給老兵們幫忙,還是掉頭逃走,對面的騎兵已經殺到,「轟隆」一聲,天崩地裂,倉促間憑著本能前去阻擋的北漢國老兵們,像海灘上的沙堆兒一樣,被馬蹄捲了個無影無踪。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第一排滄州軍騎兵平端著騎槍,繼續向前推進,速度依舊不算快,隊伍當中,也隱約出現了十幾個巨大的缺口。
殺敵逾千自家不損一個,那是神話。幾個呼吸之前的正面碰撞中,他們成功碾碎了敵軍老兵倉促排出的拒馬陣,自身也蒙受了不小的損失。原本看上去連綿如線的隊伍,已經變得斷斷續續。很多勇士手中的騎槍,也因爲承受不住撞擊瞬間産生的反作用力,而斷做了兩截。
然而,依舊端坐在馬背上的勇士們,卻沒有一個主動放慢速度。無論是否受傷,也無論是否還有力氣繼續將武器端平。只見他們儘量控制著坐騎的速度,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尋找距離自己最近的同伴。跟上去,一步不落地跟上去,馬頭儘量對齊同伴的馬頭,肩膀儘量對齊同伴的肩膀。
「跟上!」「跟上!」「跟上!」隊伍中,百人將們扯開嗓子,將已經刻進骨髓裡的命令,一遍遍機械地重複。
「一臂距離,一臂距離!」幸存的十人將們機械地補充。每個人都不去思考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喊,每個人都喊得格外大聲。
斷斷續續的直線,在前進中迅速合攏。騎槍一桿接一桿平端了起來,沒有騎槍者,則從腰間抽出了橫刀。槍鋒和刀鋒倒映著冰冷的日光,隨著戰馬的腳步繼續向前平推。宛若一道鋼鐵鑄成的潮頭。
「擋住,擋住他們,咱們人比他們多!」一名北漢國將領,怒吼著衝過來,試圖螳臂擋車。
「擋住,不然大夥全都得死!」百餘名北漢國老兵緊隨其後。
再往後,則是近千名被另外一夥老兵們强逼著不准逃走的新丁,大部分人手裡拿的是盾牌和橫刀,還有一部分人手裡只有木弓,整個隊伍中只有半成左右,手裡持的是標準制式長矛。
「殺!」鄭子明大聲怒喝,同時毫不猶豫地磕打馬鐙。烏騅馬嘴裡發出一聲霸氣十足的咆哮,前蹄揚起,直奔距離自己最近那個北漢將領的頭頂。攔路的北漢國都頭側身閃避,隨即挺槍朝著烏騅馬的脖頸急刺。另外一桿騎槍恰恰戳了過來,正中此人肋下。
「噗!」雙層牛皮重甲與有戰馬速度加成的槍鋒發生接觸,像廢紙一樣被捅穿,根本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緊跟著,是皮膚、肌肉和肋骨。冰冷的槍鋒毫無停滯,直接戳碎了北漢國都頭的腎臟。可憐的北漢國都頭連慘叫聲都未能發出來,五官扭曲,四肢縮捲成一團,立刻被活活痛死。
「噗!」「噗!」「噗!」……利刃捅入肉體的聲音,不絕於耳。中間還夾雜著橫刀斷裂的脆響。北漢軍倉促組成的第二道防線,再度化作了齏粉。滄州軍的第一排騎兵,也再度減員將近一成。剩下的騎兵朝自家主帥的認旗處看了看,或者驕傲地甩掉騎槍長的敵軍屍骸,或者驕傲地舉起橫刀,繼續策馬前行,宛若一群獅子發現了羔羊。
「嘶嘶,嘶嘶,嘶嘶……」液體的噴射聲,在馬蹄聲後出現,迅速變得清晰。數個被橫刀掃中卻僥倖躲過了馬蹄踐踏的北漢國士兵,在原地艱難地旋轉,旋轉。鮮紅色的血漿如同噴泉般,從他們身上的傷口處噴出來,高高地噴向半空,然後如同霧氣一樣散開,將陽光、空氣和料峭的春風,都染得一片殷紅。
「啊——」數千名僥倖沒有擋在馬頭前的北漢國兵卒,如噩夢中初醒。一個個倒拖著兵器,踉蹌而退。將騎兵們剛才經過的區域,完全讓了出來。轉瞬之後,便形成了一條通道,寬闊筆直,鮮血淋漓。
「跟上我!」鄭子明又低低的提醒了一聲,同時將染血的騎槍端平。剛才的那輪對撞中,他也刺死了一名北漢軍士兵。對方生澀的戰鬥技巧和臨終前絕望的面孔,令他心裡頭感覺非常不舒服。然而,這是戰場,容不下任何慈悲。他所部滄州騎兵不到兩千,對手麾下的總兵力卻不低於三萬。如果這個時候他下令停止戰鬥,自己和麾下弟兄們肯定都會被憤怒的敵軍包圍起來,剁成肉泥。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畫角聲,從鎮冀節度使張元衡不斷轉移的帥旗下響起,宛若冬夜曠野中的鬼哭。他再催戰,催促自己麾下的嫡系,儘快全部投入戰鬥。不能耽擱,不能退縮,否則,就不是勝利與大敗的問題。而是生與死。
「嗚嗚,嗚嗚,嗚嗚!」有憤怒的牛角號,在鄭子明的側後方,與畫角聲呼應。不是所有北漢國將士都被嚇丟了魂魄,作爲來自劉知遠起家之地的强軍,他們也有自己的底蘊。一名身穿都指揮使服色的絡腮鬍子,帶領千餘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北漢勇士,果斷斜插向了鄭子明的身後。每個人都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這個空檔找得非常準,充分利用了遼東馬的速度優勢和滄州軍在陣形調配方面的缺陷。然而,沒等絡腮鬍子撥轉馬頭從鄭子明的背後發起攻擊,第二排騎槍組成的潮頭已經席捲而至。
「奶奶的,這……」絡腮鬍子都指揮使咆哮著撥轉坐騎,不是去尾隨追殺鄭子明,而是被迫先迎接如潮而來的槍鋒。
他的身手極爲高明,即便放在滄州軍中,也是個千人敵。與其正對的那名滄州軍勇士甚至連此人的鎧甲都沒碰到,就被其直接用鐵矛刺落於馬下。然而,第二名、第三名騎兵卻同時將騎槍對準了此人,毫不客氣,一點兒也不講「君子之道」。絡腮鬍子都指揮使擋住了第二桿騎槍卻擋不住第三桿,大聲叫罵著被挑上了半空,鮮血如同瀑布般淋了底下的滄州勇士滿頭滿臉。
「李將軍,李將軍……」幾名親兵嘴裡發出絕望的哭喊,上前試圖奪回絡腮鬍子的屍體。失去冷靜的頭腦,又沒有袍澤配合的他們,就像數隻撲火的飛蛾。轉眼間,就在如林槍鋒前,消失了個無影無踪。
剩餘擋在第二隊滄州騎兵前面的北漢騎兵,也紛紛被打落馬下。從始至終,未能將滄州軍的推進節奏延遲半拍。雖然他們所騎乘的戰馬,遠比滄州軍胯下的室韋馬高。雖然他們單打獨鬥的本領,也個個不輸於滄州兵卒。
好漢雙拳難敵四手,馬背上也沒有足夠的躲閃騰挪空間。當每一個人在某一個瞬間要同時面對兩到三桿騎槍之時,戰馬的高度優勢和個人武藝所能起到作用,立刻輸給了團隊配合。只有不到一成的北漢國精騎,能做到與距離自己最近的滄州軍同歸於盡。其餘九成以上,都帶著滿肚子的遺憾撒手塵寰。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第二隊滄州騎兵,在陶大春的帶領下,踩過敵軍的屍體,向前追趕鄭子明的腳步。每一名騎兵臉上,都寫滿了驕傲與自信。
陸續還有北漢國騎兵奉命迂迴而至,卻誰也不敢再朝他們與第一隊滄州軍之間的空隙穿插。幾乎所有北漢國騎兵都果斷地拉緊了繮繩,任憑剛剛跑起速度的戰馬,揚起前蹄,晃動腦袋,大聲嘶鳴、抗議,甚至嘴角落下點點血珠。
那不是空隙,是陷阱!是滄州軍經過嚴密推算,而故意留下的陷阱!無論任何人只要一頭衝進,都會被瞬間吞沒,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他們不能明知進去會死,還前仆後繼。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第三排滄州軍騎兵平端著騎槍,如湧潮般,踏過第二排滄州軍留下的屍骸。左右兩側都有北漢騎兵在觀望,他們卻連看都不願意多看。只管策馬向前,向前,不做任何無謂的停留。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又一排滄州軍騎兵平端著騎槍,大搖大擺地從自家袍澤開闢的血路上跑過。同樣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
「噹啷!」一名北漢百人將手中的兵器,忽然掉在了地上,發出了絕望的聲響。緊跟著,「噹啷!」「噹啷!」「噹啷!」……又是絕望的十數聲。終於緩過神來的北漢騎兵們,紛紛丟下兵器,撥轉坐騎,策馬遠遁。任中軍位置傳來的號角聲是如何淒厲,都堅決不再回頭。
「吹角,吹角命令馬軍向帥旗靠攏!不准逃,否則軍法絕不寬恕!」親眼看到自家騎兵掉頭逃命,河東軍的主帥,北漢國蕩寇大將軍、鎮冀節度使張元衡氣得七竅生煙,啞著嗓子厲聲咆哮。
「嗚嗚,嗚嗚,嗚嗚……」角聲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淒涼。然而,卻喚不起河東騎兵繼續作戰的勇氣。
對劉崇稱帝之後立刻向遼國納貢稱臣的舉動,大家伙原本就不太認同。如今又遇到了根本不可能打得贏的强敵,每個河東騎兵心裡,更是缺乏拚命的動力和欲望。
「回來,叫他們回來。我手裡有花名册,他們逃回去也難免一死!」遲遲得不到自家騎兵的響應,張元衡愈發怒不可遏,舉起鑲嵌著寶石的橫刀,奮力揮舞。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沒完沒了,焦躁中透著無奈。傳到河東騎兵的耳朵裡,除了令他們逃得更快之外,起不到其他任何作用。
「大聲點兒,你們沒吃飯啊。給我,給我繼續吹……」張元衡徹底失去了理智,劈手奪過一把號角,舉到自己嘴巴上。
「大將軍,大將軍……」一名部將憤怒地跑上前,將畫角從他手上奪走,「別管馬軍了,鄭子明,鄭子明追過來了!」
「啊!」張元衡嚇得心裡一哆嗦,所有理智瞬間返回了體內。扭頭望去,只見自家步卒就像麥子般,被滄州軍一排排割倒。而那個讓自己馬軍魂飛膽落的殺神,正踩著河東步卒的屍骸朝自己衝來。每向前一步,都有血浪向隊伍兩側翻滾。
「結陣,告訴弟兄們快結槍陣。要不然,大夥全都得死在這裡!」另外一名經驗豐富的河東老將跑上前,拉著張元衡的戰馬繮繩大聲提醒。
「結陣,槍陣,親衛營,給老子上前結槍陣。張斌,你帶著親衛營給老子上前結槍陣!爾等用命的時候到了!」張元衡猛然醒悟,直接把最後保命血本兒也投入了戰場。
「親衛營跟我來!」親衛營指揮使張斌輕蔑地看來自家主帥一眼,轉過身,拎著長槍走向敵軍。
他是張元衡的兄長張元徽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這些年受張家恩惠甚多。生死關頭,即便心中再覺得悲憤,也沒有其他選擇。
衆親兵默默地丟下畫角,抓起長槍,快速跟在了張斌身後。與前者一樣,他們也是太原張家平素著力培養拉攏的對象,關鍵時刻,只能以死報之。
「武齊、劉江,你們兩個帶人在張斌身後結陣。」
「賀可大,李封,你們兩個帶人跟在武齊身後。」
「劉芳郁,周峻,你們兩個……」
「陳書恒,楊定……」
張元衡再接再厲,將身邊的將領挨個點名。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奢求勝利,只求能頂住敵軍的這一輪攻勢,然後再想辦法脫身。
親兵營如果擋不住,還有銳士營。銳士營如果擋不住,還有伏虎營。伏虎營如果擋不住,還有……。他麾下士卒還多,拚著用屍體去填,也能讓對手人困馬乏。
親兵營的確很勇敢,其他幾個被點到了營頭雖然動作稍慢,也的確在努力組織槍陣。如果滄州騎兵不顧一頭撞上來……
下一個瞬間,張元衡幾乎看到了力挽天河的希望。然而,最先衝上來的,卻不是騎著馬的滄州軍,而是他自己麾下的新兵。
「饒命——!」「饒命啊——!」那些被他剛剛強徵入伍沒多久的新兵們,哭喊著,空著雙手,倉皇逃命,在滄州軍的戰馬前,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人潮。
「繞開,繞開,繞向兩側!」望著潮水般湧來的潰兵,親兵營指揮使張斌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地擺動槍鋒,大聲怒叱,命令對方不要衝擊自家軍陣。
然而,此時此刻,潰兵們怎麼可能停下來辨識方向?又怎麼可能聽從任何人的勸阻?
逃!盡可能快的逃!擺脫戰馬的追逐,逃出這個修羅地獄。無論是誰敢阻擋,都跟他拚個玉石俱焚。
斜指向馬頭高度的長矛,遠遠超過了潰兵的頭頂,對他們構不成任何威脅。被他們奮力一推,就東倒西歪。手持長矛的親兵們站起身想要阻擋,也被數倍於己的潰兵猛地一推,要麼摔倒在地被踩上無數雙大腳,要麼踉蹌著調轉身形。
前後不過兩三個彈指功夫,親兵營抱著必死之心結成的槍陣,就已經消失不見。指揮使張斌和其他數十名張家最忠誠的親兵,被當場踩死。其他大部分親兵則徹底融入了人潮,被潰兵脅裹著,撲向剛剛站齊了隊形的銳士營。
「轟!」宛若驚濤拍上了沙雕,刹那間,銳士營也消失不見。而那逃命的人潮餘勢未盡,又繼續拍上了伏虎營、磐石營、選鋒營、陷陣營……。
一面接著一面認旗倒下,一支接一支隊伍消失。寄托著張元衡全部希望的防線,沒等跟滄州軍發生接觸,就被自家潰兵衝得土崩瓦解。一小部分反應太慢的士卒被踩成了肉醬,大部分士卒,則被迫加入了潰兵隊伍,繼續充當滄州軍的「開路先鋒」。
「死戰,轉過去,給老子死戰!」張元衡嗓音沙啞,揮刀砍翻幾名跑得太快的潰兵,大聲呼喝。
幾名潰兵像受了驚嚇的螞蟻般,側著身體拐了個彎兒,繞開張元衡的攻擊範圍。然後繼續撒腿飛奔,不做任何停留。
更多的潰兵衝了過來,推著張元衡胯下的戰馬一起加入逃命隊伍。任其如何怒罵、威脅,甚至揮刀劈砍,都無濟於事。
潰兵數量太龐大了,砍死一個,就又有一個補上來。比起身後追趕過來的滄州騎兵,張元衡的威脅對他們整體來說完全可以忽略。雖然轉眼之間,已經又有七八個袍澤被此人砍翻在戰馬身側。
「回頭殺過去,殺啊,殺啊。老子平素待爾等不薄!」張元衡的喊聲裡,很快就帶上了哭腔。紅色的血水混著淚水,順著憔悴的面孔淋漓而下。
太窩囊了,這仗輸得太窩囊了。他從一開始就被壓著打,沒有機會反撲,沒有力氣抵抗,沒有時間調整部署。
他甚至連衝上去拚命的機會也沒有,竟然被自家潰兵脅裹著落荒而逃。一旦這場戰鬥的真實情況被傳回太原,非但他本人,可能連同他的哥哥,馬步軍都指揮使張元徽,都要被一擼到底,從此永無起復之機。
「大漢國只有戰死的……」想到逃回去後的悲慘命運,張元衡猛然舉起橫刀,抹向自家哽嗓。血的恥辱,只能用血來洗刷。希望自己的寧死不屈的消息傳到皇帝耳朵裡,能讓哥哥和太原張家少受一點兒牽連。
「噹啷!」一道烏光,忽然從遠處疾飛而至,將他手中的橫刀直接砸成了兩段。緊跟著,怒斥聲穿透潰兵的哭喊,直戳張元衡的心窩,「廢物,要死等回去死,別亂我軍心!」
「呀——」張元衡且驚且喜,撥轉馬頭,朝著聲音來源處奪路而逃。
他親哥哥是北漢國的馬步軍都指揮使張元徽,位高權重,又極爲護短。是以整個北漢國內,敢當面罵他廢物的人,除了皇帝劉崇和皇室子侄之外,絕對不會超過兩巴掌。而這區區十個人當中,能隔著數十步遠一箭射斷刀刃者,卻只有一個,那便是軍中第一勇將楊重貴!
「不想死,就繞著走!」楊重貴連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鼓足中氣,舌戰春雷,「衝擊本陣者,殺!」
「衝擊本陣者,殺!」
「衝擊本陣者,殺!」
「衝擊本陣者,殺!」
……
楊重貴身側和身後,數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親兵齊齊扯開嗓子,把自家將軍的命令一遍遍重申。
然而,除了張元衡和極少數人之外,大多數潰兵早已失去了理智,竟然對悶雷般的呼喝聲充耳不聞。眼看著,跑得最快的數百人就要接近援軍的馬頭,站在整個援軍隊伍最前方的楊重貴猛地揮了下胳膊,「嗖——」
一桿投槍脫手而出,掠過二三十餘步距離,將跑得最快那名潰兵當場釘翻在地。
「嗖——」「嗖嗖嗖——」「嗖嗖嗖——」緊跟著,數以百計的投槍騰空而起,令整個天空爲之一暗。下一個瞬間,在楊重貴馬前二十五步到三十步處,憑空落下的一道槍林。逾百名只顧著埋頭逃命的潰卒,被投槍釘在了地面上,手足抽搐,血如泉湧,慘叫聲此起彼伏。
「衝擊本陣者,殺!」楊重貴單手從馬鞍後又抽出一桿投槍,怒吼著擲向身前二十六、七步處。
「衝擊本陣者,殺!」他的親兵營將士齊聲重申,學著主將的動作,將另外四百支投槍,擲向了同一片區域。
「轟!」槍林瞬間變密了一倍,慘叫聲戛然而止。被滄州軍嚇破了膽子的河東潰兵們,終於意識到自己遇到了更不講理的剎星。楞了楞,潮水般從槍林處分開,向左右兩翼越分越遠,如兩隊受驚的黃羊般各不相顧。
「整隊——!」此時此刻,楊重貴根本沒功夫去關心潰兵們逃向何方,又抽了一根投槍在手,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吩咐。
敵將叫鄭子明,肥狐常思的門生,陳摶道長的嫡系傳人,他曾經的小兄弟和忘年交。一手飛斧絕技使得出神入化,一桿鋼鞭也是所向披靡。
他曾經親手從呼延琮的鋼鞭下,救了此人的性命;他曾經不惜冒犯龍顔,只爲了讓劉知遠打消拿此人做傀儡的荒唐打算;他曾經親眼看著此人從一個懂得埋頭逃命的小胖子,成長爲威震河北的少年名將;他曾經真心地把此人當作自己的兄弟,並且爲此人所取得的每一次勝利而感到無比榮耀。
如今,他卻要親自領兵,與此人決戰於疆場,曾經的友誼,終究敵不過彼此身後的如山君恩。
「整隊——!」
「整隊——!」
「不要給鄭子明可乘之機!」
「別讓他靠近,他那招只有靠近了才能管用!」
……
楊重貴身後的親兵頭目們,也紛紛扯開嗓子提醒其他各營的弟兄。拿出十二分精神,準備迎接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
對於正在帶領部屬像驅趕羔羊一般驅趕河東潰兵那個年輕將領,他們都十分熟悉。知道此人的本事,也親眼目睹過滄州軍的前身,昔日李家寨鄉勇策馬衝陣時的驚人攻擊力。
「整隊,趕緊整隊!」
「把騎槍都端穩了!」
「盯緊楊將軍的認旗,該衝鋒時誰都別猶豫!咱們人多,堆也能堆死姓鄭的。」
「不怕,姓鄭的厲害,咱們楊將軍也從沒遇到過對手!」
「咱們人多,滄州軍已經……」
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提醒,多次聽聞過鄭子明的戰績,楊重貴麾下的其他各營指揮使,也都大聲喊叫著整頓隊伍,以最高標準做好惡戰的準備。
令他們略感失望的是,正在潰兵身後追亡逐北的滄州軍,卻果斷地在五十步外開始減速。已經略顯凌亂的前排隊伍,在幾個彈指間,就重新恢復了齊整。跟上來的其他各排騎兵,也相繼拉緊了戰馬的繮繩,以平穩且圓滑的節奏,與自己前方的隊伍銜接在了一起。
一個齊整的方陣,隔著楊家軍投擲出來的槍林,迅速成型。一千八九百人,像是長著同一顆腦袋般,配合默契。面對足足有三倍於己的楊家軍,他們的銳氣絲毫不減。才將隊伍整理完畢,就齊齊地舉起了手中的兵器,「殺!」
「殺!」「殺!」「殺……」驕傲的呼喝聲,在天地之間來回激蕩。有股無形的寒氣,瞬間籠罩了整個戰場。正在亡命奔逃的河東軍將士當中,不少人竟嚇得雙腿發軟,踉蹌欲倒。訓練有素的楊家軍將士雖然沒有爲之氣奪,大家伙兒胯下的戰馬卻紛紛搖頭擺尾,嘴裡發出不安的嘶鳴,「噓噓,唏噓噓,噓噓噓……」
「吹角,邀戰!」楊重貴知道再這樣下去,己方未等與敵軍發生接觸,士氣上就會落了下風。果斷扯開嗓子吩咐。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激越的畫角聲,頓時在他身後響起,宛若巨龍驕傲的長吟。
馬嘶聲,呼喝聲,頓時被龍吟聲衝得無影無踪,天地間,敵我雙方的將旗於風中翻捲,就像兩團靜靜燃燒的火焰。
忽然,鄭子明身後的將旗向左右兩側晃了晃,然後重新居高,重新在風中招展。而鄭子明本人,則緩緩催動了坐騎,脫離自家隊伍,走向了楊家軍先前用投槍製造的生死線。
根本不在乎可能發生的偷襲,他帶住戰馬,將騎槍朝著身邊一戳,隔著密密麻麻的投槍之林,朝楊重貴遙遙拱手:「對面可是楊大哥,鄭子明這廂有禮了!」
「別過去!」「將軍,他這是緩兵之計,您千萬別上當!」「將軍,那小子狡詐,小心中了陰招!」心中猛然一凜,幾個從小在楊家長大的親兵,齊齊出言勸阻。唯恐自家主將念及舊情,給了姓鄭的小子下黑手之機。
然而,哪裡還來得及?伴著一聲長嘆,楊重貴毫不猶豫地策動了坐騎。同樣是隔著槍林帶住了戰馬,丟下投槍,遙遙地拱手還禮:「鄭兄弟不必如此客氣。今日之戰,乃爲國家之事,愚兄斷不敢以私廢公。」
他相信鄭子明的人品,斷然不會下手偷襲。他也懷念前年夏天在李家寨的那幾天,鄭子明跟在自己身後像親弟弟般請教兵法和槍法的場景。然而兩年前,兄弟倆都是劉漢國的武官,彼此之間通過太原常家,還有許多其他淵源。現在,鄭子明卻是反賊郭威心腹愛將,而他楊重貴,則是漢帝劉崇的殿前軍都指揮使,並且被賜以劉姓,榮華富貴與國同休。
是以,無論昔日二人之間如何惺惺相惜,從今天起,都必須恩斷義絕。郭威已經自立爲大周皇帝,劉崇發誓要恢復劉漢帝國。身爲各自國君麾下的愛將,兄弟兩個除了殊死一搏之外,似乎已經別無選擇。
「楊大哥此言在理,但小弟卻不敢忘記,昔日被人追得像喪家之犬一般時,你躍馬相救之恩!」聽出楊重貴話語裡明顯的決然之意,鄭子明卻不願就此跟對方割席斷交。笑了笑,繼續拱著手說道,「至於今日之戰,楊大哥也不必爲難,小弟自行退兵三十里就是。」
說罷,也不待楊重貴回應。立刻扭過頭,朝著身後的滄州軍奮力揮舞手臂,「仲詢,退兵,你帶著弟兄們三十里外等我!」
「這……」潘美正全神貫注準備與敵軍殊死一搏,聽到鄭子明的話,頓時大驚失色,本能地就想出言反駁。
做男裝打扮的陶三春卻從他懷裡劈手搶過令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退兵,鄭將軍有令,親兵隊留下斷後,其他各營按照順序退兵。」
「退兵,後隊變前軍,退兵到三十里外!」潘美楞了楞,眼神猛地一亮,從陶三春手裡接過令旗,再度奮力恢復。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畫角聲驟然吹響,帶著濃烈的不甘。剛剛擺開陣勢的滄州軍,果斷掉頭。後隊化作前軍,前軍化作後隊,迤邐而去。
轉眼間,鄭子明身後就只剩下了陶三春、潘美和百餘名親信侍衛。與楊重貴身後的六千精銳相比,簡直就是擋在山洪前的一群螞蟻。只要楊重貴隨便揮揮手,就可以讓身後的戰馬洪流,將他們衝得屍骨無存。然而,楊重貴的手臂卻遲遲無法回落。猶豫半晌,才又長嘆了一聲,搖著頭道:「子明,你又何必如此。真的沙場相爭,我今日並無必勝之把握!」
「楊大哥過謙了!小弟麾下兵馬不及你的三成,又剛剛經歷了一場血戰。絕不會是你麾下這群生力軍的敵手。」鄭子明絲毫不覺得不戰而退有什麼丟人,笑了笑,非常坦誠地說道,「況且你我即便分屬兩國,卻依舊可以繼續做兄弟。兄弟之情未斷,我又何必非要跟楊大哥拚個你死我活?」
「這……」楊重貴原本就不以口舌鋒利見長,聽鄭子明說得懇切,頓時就又是微微一楞。絕情的話,也愈發地說不出口。
「我岳父呼延刺史,也是楊大哥的生死之交。如今他跟我也分屬兩國,彼此之間,卻不見得要斷了親情。」鄭子明的話,繼續傳來,就像魔鬼的音樂般,不停地誘惑著楊重貴的心神,「他沒有勒令我把呼延妹子送回定州,鄭某也沒有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來。況且據鄭某所知,麟州楊家如今也有人在汴梁爲官,大周皇帝陛下待其甚厚。」
「這……」楊重貴第三次被說得兩眼發直,英俊的面孔上,瞬間湧滿了暗紅色的煙雲。
這年頭,兩邊下注是世家大族的典型生存手段。數月前,郭威打下汴梁改國號爲周的消息傳到了楊家,楊家立刻將另外一個族中翹楚,楊重貴的親弟弟楊重勛送到了汴梁聽用。
那郭威爲了拉攏楊家,對楊重勛極爲器重,直接就封了他做護聖左軍都指揮使,與趙匡胤的父親,曾經替郭威立下大功的老將軍趙宏殷平起平坐。
如果說分屬兩國,就要割袍斷義,那楊重貴第一個就應該跟他親弟弟楊重勛劃清界線,甚至上本彈劾他親生父親賣國投敵。絕不該像現在這樣,一邊在鄭子明面前高聲喊著不能因私而廢公,一邊跟自家弟弟楊重勛書信來往不絕。
「定州和深州近在咫尺。州內仕紳百姓,與我滄州軍之間亦有許多淵源。然而,契丹人北退之時,鄭某卻未曾趁機領兵殺向定州。」彷彿感覺到了楊重貴心中的尷尬,鄭子明又笑了笑,大聲補充道。「爲何?還不是因爲心中念著舊情,不想讓妻子爲難,也不想跟岳父刀兵相見?如今張元衡殺到了我家門口,鄭某不得已,才領兵迎之。將他趕走便算盡了職責,絕不會再尾隨追殺,將戰火燒到太行山下。」
「賢弟高義,愚兄替呼延將軍謝過了!」楊重貴暈暈乎乎地拱手道謝,心中百味陳雜。「唉……」
領兵攻擊河北,令郭家雀兒首尾難以兼顧。是北漢皇帝劉崇交給他、張元衡和呼延琮三個的重要任務。然而除了張元衡之外,他和呼延琮,卻都跟鄭子明交情極深。所以,這一仗,從出兵那一天起,就令他和呼延琮兩個打心眼裡提不起精神。
若是鄭子明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也好,雙方一碰面就不用任何廢話,直接下手朝對方致命處招呼。而鄭子明卻又對定州留情在先,主動退避於後,他今天若是再堅持跟對方一決生死,即便如願以償,過後也必然會成爲全天下英雄的笑柄。
「唉……」有嘆息聲,隔著投槍之林傳來,如無形的匕首般,直戳楊重貴的心窩。「楊大哥,昔日相救,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事關生死。所以,鄭某願效仿古人,以三舍之地相報。你儘管來追,九十里內,鄭某絕不以一矢相還!」
「別,鄭兄弟,你不必……」楊重貴心裡一抽,抬起手,試圖隔空阻攔。鄭子明卻向他笑著搖了搖頭,撥轉坐騎,緩緩而去。滿是汗漬的披風,緊貼在後背上,像刀削出來的一樣光滑筆直。
「唉……」直到鄭子明的背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不見,楊重貴的手,才緩緩落在了身側。他剛才有無數機會可以將對方攔下,他剛才有無數機會,可以一舉鎖定河北戰場的勝局。然而,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
「大哥,你怎麼還在這裡?」正當他沒精打采地策馬去跟自家兵馬匯合之時,折賽花風馳電掣而來,隔著老遠,就驚詫地追問。
知道鄭子明武藝高强卻詭計多端,她怕自家夫君吃虧,所以聽到潰兵的彙報之後,才匆匆忙忙趕過來助戰。卻萬萬沒想到,預料中的惡鬥根本沒有發生。鄭子明居然早就不在戰場上了,而自家夫君手裡好像一無所獲。
「唉,子明,子明……」楊重貴沉重地嘆了口氣,低聲向折賽花解釋剛剛發生的事情。猛然間,看到妻子被汗水打濕的額頭和身後飄舞的披風,身體晃了晃,手按刀柄勃然大怒,「該死!我上那小賊的當了!他,他真是罪該萬死!」
「大哥你,唉……」折賽花眉頭輕蹙,苦笑著搖頭。
有道是:「君子直,可欺之以方。」自家丈夫武藝超群,兵法韜略方面的造詣也登堂入室。但從小到大,卻沒受過什麼挫折。在揣摩和把握人心方面,遠不如曾經被人追得如喪家之犬般的鄭小肥。因此不小心被對方蒙蔽,也是順理成章。
「嚇!我還當他真的有恃無恐呢,原來那小子剛才是在虛張聲勢!」先前還爲敵將不戰而退而暗中慶幸的張元衡,此刻卻忽然變得智勇雙全,策馬上前,張牙舞爪地叫嚷,「我還奇怪呢,明明已經跟我打得兩敗俱傷了,怎麼可能還在楊將軍面前如此鎮定?原來是在虛張聲勢!楊將軍,你還不趕緊帶兵去追?否則此事傳揚開去,即便陛下不責罰你,對你的名聲也是大大的有損!」
「要去,你自己去。你怎麼知道,那鄭子明就不是故意在示弱誘敵?」折賽花把丹鳳眼一瞪,目光如刀子般,直戳張元衡心窩。
張元衡被她瞪得打了個冷戰,立刻耷拉下脖頸,不敢再指手畫腳。然而,內心深處卻愈發地確信楊重貴剛才是上了鄭子明的大當,錯過了一戰而定河北的良機。
偏偏楊重貴性子方正,絲毫不理解妻子替自己辯護的一番苦心。緩緩鬆開刀柄上的手,甕聲甕氣地說道:「不是在示弱,他是捨不得麾下那些弟兄。剛才他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連披風都裹在了身上。我若是不跟他廢話,直接領軍殺上,即便拿不下他本人,至少也能把他麾下的滄州軍殺傷大半兒,然後……」
「那,那就去追啊!」張元衡聞聽,心中的戰鬥欲望頓時熊熊而燃,再度扯開嗓子,大聲催促。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楊重貴看都懶得看他,丟下一句兵法中的名言,撥馬揚長而去。
「你,你……」張元衡頓時惱得火冒三丈,然而卻沒勇氣硬逼著楊重貴和折賽花夫妻兩個領兵去追殺鄭子明。坐在馬背上楞楞半晌,最後把心一橫,咬牙切齒地低聲罵道:「我呸,不就是仗著被賜了國姓嗎,有什麼好得意的。幹的就是幹的,還能真的封你做了太子?你跟那姓鄭的有交情,老子沒有。老子這就去把他的腦袋砍了,看看今後你還有什麼臉面號稱楊無敵?」
罵罷,他也不管楊重貴夫妻倆是否聽見。逕自去找了一些心腹家將,讓後者分頭去收攏潰兵。準備尾隨追殺鄭子明,一雪前恥。
衆家將被楊家軍救下之後,靜下心來反思整個戰鬥過程,也覺得敗得非常委屈。因此,一個個用盡渾身解數,才花費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便從潰兵當中湊出了三千敢戰之士。
先前滄州軍撤得非常匆忙,根本沒顧得上打掃戰場。楊重貴心高氣傲,也不屑於拿張元衡部先前潰敗時丟下的武器、輜重和馬匹當作戰利品。故而,這三千「敢戰之士」,倒也不沒費多少力氣,就把自己重新武裝了起來。並且每個人都找到了一匹戰馬,飛身跨了上去,跟在張大帥之後,朝著滄州軍的撤離方向奮起直追。
仲春時節,雜花生樹,暖風薰衣。一路上,所有人跑得飄飄欲仙。轉眼間就追出了二十餘里,忽然間,幾名身著滄州軍服色的斥候出現在張元衡的視線之內。
「嗚嗚嗚,嗚嗚嗚——」衆滄州軍斥候,也迅速發現了追兵。一邊跳上馬背狂奔,一邊奮力吹響了號角示警。
「給我殺,殺一個,回頭老子賞他二十吊足色銅錢,册勛三轉。」見對方果然毫無防備,張元衡喜出望外。猛地將騎槍朝前一指,扯開嗓子開出賞格。
跟他一起來撈功勞的衆河東將士,先前心裡還有幾分忐忑。此刻見了滄州軍斥候們的慌亂表現,勇氣陡然而生。呐喊著催動坐騎緊追不捨,恨不得立刻就將對手全部碎屍萬段。
然而人雖然求戰心切,他們胯下的坐騎,卻已經跑得有些乏了。只追出了三、五里路,便失去了一衆滄州軍斥候的踪影。
「無,無妨。他們,他們不可能所有人都跑得如同斥候一樣快。總,總得停下來,停下來休息,做飯。」眼見著上好的立功機會不翼而飛,張元衡心裡好生不甘。一邊喘息著放慢坐騎腳步,一邊大聲吩咐,「都,都停下來。停下來歇,歇歇。喝,喝水,吃,吃乾糧。那姓鄭的,說過要退九十,九十里。這,這還不到一半兒呢。」
「停下,停下來歇歇,讓坐騎恢復體力!」衆家將分散開,將他的命令貫徹到全軍。很快,三千餘「勇士」就陸續停了下來,紛紛跳下馬背。用盡一切可能的方法,讓自己和戰馬進行休整。
「大帥,弟兄們體力下降很大!」一名有著多年征戰經驗的老將,走到張元衡身邊,低聲提醒。「即便能追上姓鄭的……」
「老子今天再追三十里。不,二十里就收兵!」跑了大半個時辰的路,張元衡的立功心思,也不再如先前一般熱切。搖了搖頭,低聲打斷,「能抓到幾個落單的滄州兵最好,砍了他們的腦袋,咱們回去之後就可以說,追殺鄭子明三十餘里,大勝而歸。即便追不上,哼哼……」
扭頭環視周圍葱蘢的曠野,他眼睛裡閃出了幾絲冰冷,「素聞姓鄭的治下軍兵民不分,這地方的百姓,恐怕都跟鄭子明早有勾結。你一會兒帶些弟兄去村子裡……」
話剛說了一半兒,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聲霹靂。「轟隆!」刹那間,震得地動山搖!
「呃!」張元衡嚇得以手捂嘴,朝著聲音起處用力張望。
不是雷公,雖然他剛才心裡起的念頭,被天打雷劈十次都不算冤!來的是一哨兵馬,總數也就是兩千出頭。繞過戰場左翼的山坳,直撲河東軍歇腳處。當先一員上將,手持包銅大棍。沿途所經之地,無論遇到河東軍的人還是戰馬,皆被其砸得筋斷骨折。
「迎戰,迎戰!趕快上馬迎戰!」張元衡嚇得魂飛天外,扯開嗓子,大聲叫喊。
「趙匡胤,此人乃是趙匡胤!鄭子明的二哥趙匡胤。」驟然遇襲的河東軍中,有人從兵器上,認出了敵將的身份,哭喊著向同伴發出警告,「一起上,一起上前攔住他。否則,咱們今天都得死在這兒!」
不像鄭子明那樣「假仁假義」,在傳說裡,三兄弟之中的老二趙匡胤,可是個心狠手辣的主。無論是在交戰之時,還是交戰之後,對敵人都從不留情。特別是對那些替契丹人帶路的敵軍,幾乎是見一個殺一個,無論其是放下武器投降還是頑抗到底。
「拚了,拚一個夠本兒。反正早晚都是死!」有河東將士,嚎叫著響應,聲音宛若落進陷阱裡的孤狼。
他們不甘心束手就戮,他們要垂死一搏。他們人數比來襲者多,他們還有絕處逢生的希望。
然而,令他們倍感絕望的是。他們的雙腿和雙臂,居然軟軟的使不出力氣。他們即便勉强跳上了坐騎,胯下戰馬也遲遲不肯邁動四蹄。
老天爺彷彿真的得知了張元衡先前心裡的惡毒念頭,突然降下了詛咒,或者施展了法術。讓他們拉不滿弓,使不動槍,甚至連坐騎也不肯再接受他們的命令。
「轟隆!」唯恐河東兵馬還不夠慌亂,半空中,猛地又響起了第二聲霹靂。緊跟著,一員白馬銀槍小將,帶領兩千餘騎兵,從戰場右翼的樹林後殺出,與趙匡胤的隊伍呈剪刀型,給了河東軍攔腰一擊。
「高懷德,是高懷德!」亂哄哄的河東軍中,哭喊聲更加絕望。很多人都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同時意識到了今日自己已經徹底走到了末路窮途。
「轟隆!」白馬銀槍小將高懷德意猶未盡,將一枚藥發傀儡點燃,直接丟向了河東軍的隊伍當中。
濃煙夾著塵土扶搖而上,原本就已經成了無比絕望的河東將士,更是生不出抵抗之心。竟然被毫無傷害力的爆鳴聲,嚇得四散奔逃。
「別怕,別怕,那是藥發傀儡。太原城早就有賣的,傷不到人!」此刻唯一還能保持幾分勇氣和理智的,只剩下張元衡的家將。一個個揮動著兵器,在潰兵當中奔走呼號。
不能逃,此地距離上一場戰鬥發生處,至少有四十里遠。四十里路,即便跑,也能把人活活跑死。只有鎮定下來,抱成團兒死戰,大家伙兒才有活命的希望。至少,有機會堅持到楊無敵再度前來相救。
他們的威望不夠高,很難得到將士們的響應。他們迫切希望自家主帥張元衡能站出來,振臂一呼。然而,當他們將期待的目光轉向帥旗下,卻看到自家主帥張元衡兩股戰戰,涕泗交流。嘴裡嘟嘟囔囔,不停地大喊大叫,卻沒有一個字,與此刻的戰事相關。
「他,他說過要退避三舍的!三舍,三舍是九十里,這,這還不到四十里呢!他,他說話不算數。他,他卑鄙無恥!」一個名字叫張壽的家將艱難地衝到張元衡身側,才終於聽見了自家大帥在喊什麼,頓時氣得兩眼發黑,差點當場吐血。
「退避三舍,什麼退避三舍?騙人!姓鄭的騙人。他說話根本不算數。這才四十里不到,才四十里不到?」彷彿徹底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張元衡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好不傷心。
「大帥,不成了,快走!」家將張壽强咽下去嗓子眼裡的血,猛地推了他一把,紅著眼睛催促,「弟兄們和戰馬都剛剛開始舒緩筋骨,這當口誰都提不起力氣來。快走,趁著沒人注意到你,趕緊去向楊無敵求救!」
自家主帥這般模樣,甭指望他還能留下來號令弟兄們抵抗。讓他走吧,趁著趙匡胤和高懷德還沒殺到帥旗下,逃之夭夭。至於能不能逃得掉,就交給老天!
「啊,啊,呃!」 張元衡被推得踉蹌數步,終於恢復了幾分清醒。小跑著朝向一匹看起來還算精神的戰馬,飛身跳上去,雙腿狠狠磕打馬腹。
「嗯,哼哼,哼哼哼……」可憐的坐騎一口精料還沒等嚼碎,就又要被催著上路,氣得搖頭擺尾,遲遲不願邁開四蹄。
「快走,不走老子宰了你!」張元衡急得兩眼噴煙冒火,拔出腰刀,朝著馬屁股狠狠一抹。「噗!」紅光飛濺,戰馬屁股上,頓時出現了一條半尺長的刀口,鮮血順著刀鋒兩側,噴湧而出。
「唏噓噓噓——」 可憐的戰馬被疼痛刺激得發了瘋,身體向前一縱,騰雲駕霧般衝向了戰場外圍。沿途中,踩翻了士卒無數。
「呀!」「啊!」「該死!」「我日……」亂作一團的河東「勇士」們,氣得大聲咒罵。卻終究顧不上找策馬衝撞自己的人算帳,而是繼續爭搶坐騎,千方百計逃命。
畢竟是三千多人和同樣數量的戰馬,不是六千頭綿羊。即便失去了繼續抵抗的力氣和勇氣,也耽擱了趙匡胤和高懷德兩人不少時間。
當二人終於意識到,敵軍的主帥根本不在其帥旗下的時候,再舉頭張望,已經只能在戰場邊緣處找到幾個模模糊糊的背影。具體哪個是張元衡,卻根本無法分辨。
「咱們多派幾支隊伍分頭去追,不信他還能飛上天去!」沒等兩名主將做出決斷,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已經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嘴裡同時大聲提議。
「站住!不要追!」趙匡胤卻用一聲斷喝,將自家弟弟嚇得硬生生拉住了坐騎。「否則,軍法從事!」
「是!」趙光義不敢違令,答應一聲,蔫頭耷拉腦袋返回。
趙匡胤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冷冷地補充道:「有高將軍和我在,哪裡輪到你擅自做主?這次就放過你,倘若下次再犯,定然軍棍伺候!」
「是!」趙光義不敢狡辯,滿臉委屈地拱手施禮。過了一會兒,卻又趁著自家哥哥不注意,將頭湊到高懷德身邊,低聲詢問:「高將軍,你剛才怎麼不說話啊。明明可以把姓張的給抓回來的……」
「抓他回來,誰替咱們對付楊無敵?」高懷德聳聳肩,將一個剛剛點燃的藥發傀儡甩出四十多步遠。
「轟隆!」由滄州工匠仿製的藥發傀儡轟然炸開,在半空中灑下無數火星,落英般,繽紛隨風而逝。
「跟我來!」鄭子明槍鋒前指,同時輕輕磕打馬鐙。胯下的烏騅馬緩緩張開四蹄,動作優雅得宛若正在跳舞的精靈。
同一個橫排,四百名騎兵也緩緩加速,與自家主將保持一條直線,緩緩朝敵軍壓了過去。每一名騎兵與其左側同伴之間的距離都只有一臂寬,每一名騎兵都穩穩地平端著騎槍,四百零一桿騎槍在早春的陽光下,閃成一道銀白色的死亡之潮。
一道槍鋒組成的死亡之潮之後,還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彼此之間,相隔著大約三個馬身的距離,槍鋒隨著戰馬的移動上下起伏,鎧甲的部件彼此相撞,發出一波波整齊的音浪,「轟轟,轟轟,轟轟,轟...
作者序
亂世宏圖 卷終隨筆
深夜在電腦上敲出「卷終」兩個字,整個人忽然渾身上下一陣輕鬆。隨即,心頭便湧起幾分悵然若失,酒徒自己告訴自己,又一部長篇小說《亂世宏圖》,剛剛宣告了結束。
有幾分不捨,甚至遺憾。因爲內心深處,總是覺得還有許多內容可以延伸,很多細節沒有交代清楚。但理智却告訴自己,該結束時結束,是對作品,對讀者,最自己的負責。
酒徒身邊有許多朋友,喜歡把書寫得極長,在這互聯網的年代,一部作品動輒四五百萬字,也漸漸成了常態。但朋友是朋友,自己是自己,很多別人的長處,酒徒能夠看到,但真的學不來。
酒徒是讀著傳統文學作品長大,一直覺得,「意盡」二字,對文學作品來說極爲重要。雖然因爲個人能力有限,始終寫不出「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那樣的千古名句。但是,每當在自己的作品裡,把想表達的主題都表達完畢之後,也喜歡適當留白,給讀者以想像空間。
本書中,主角小肥最初是個失憶者,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裡去?
這,其實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東西方古代哲學的三個千年之問。至今,也沒有任何統一的答案。
酒徒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同樣的迷茫。那時候酒徒剛剛大學畢業,剛剛脫離父母的羽翼獨立,放眼天下,躊躇滿志。却不料很快便遭遇了上世紀末那場著名的經濟危機,中國大陸俗稱其爲「大下崗時代」。那時,真的每一天都在迷茫中渡過,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定位在哪,也不知道將來會走向何方?甚至對身邊的整個世界都産生了懷疑。
幸運的是,身邊一直有書,有酒,有朋友。從小到大,一直沒有放下的,還有寫作這一業餘愛好。於是乎,就把對人生的感悟與迷茫,變成一個個故事,寫了出來。先是紙張,後是電腦,進而是網絡。就這樣一年年寫下去,從二十五歲,寫到了四十四歲。用筆下的善意,回報身外世界的善意。用筆下的崢嶸,反饋身外世界的不平。
如此一年年寫下去,不知不覺間,酒徒就過了「不惑」之歲。當年的熱血與衝動漸漸冷却,當年的迷茫和困惑,也漸漸變得雲淡風輕。
酒徒本名蒙虎,來自蒙古大草原。是一個鄉村醫生和下崗女工的長子。酒徒在過去近二十年間,一直在用紙筆和電腦編織故事,娛人,謀生,同時也娛樂自己。酒徒今後在有生之年裏,也會一直寫下去,以此爲生,幷以此爲榮。
酒徒在公元2016年春至2017年夏,寫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八部長篇,《亂世宏圖》。故事中的主人公小肥,在經歷了一場場人生悲歡之後,終於將故事裡的那些三生三世的記憶碎片,融合在了一處。
他的結義兄長柴榮不會再英年早逝;歷經七十餘年戰亂洗禮的中原,終於有了一支可以自保的武裝;那些老謀深算的地方軍閥們,爲了家族的未來,終於做出了最關鍵的一步妥協;傾前輩英雄郭威和常思等人一生心血,都沒有完成的,重建太平盛世的宏圖,終於也有了實現的希望。
故事的未來已經非常清晰,只要主角不故意犯錯,結局必將一片光明。
更爲重要的是,最終改名爲鄭子明的小肥,終於明白了,自己是誰,自己從哪裡來,自己將來要做什麽!
記憶裡的那些碎片,甚至已經告訴了他,今後有哪些陷阱,必須要提前抹平,至少,要全力躲開。
所有迷惘和困惑,都已經解開。未來,已經清晰可見。所以,酒徒便認爲,鄭小肥的故事到了結束的時候。
無他,「意盡」兩個字,足矣。
再强撑著寫下去,哪怕將場面寫得再宏大,過程寫得再跌拓起伏,也終究是蛇足,沒必須填。填的過程對筆者來說,也毫無樂趣可言。
所以,《亂世宏圖》就此收筆。
但酒徒的寫作生涯,却剛剛開頭。
所以,接下來,酒徒還會寫很多不同時代,不同人物的悲歡離合。如果有機會,依舊期待您的欣賞!
謝謝,鞠躬!
酒徒
亂世宏圖 卷終隨筆
深夜在電腦上敲出「卷終」兩個字,整個人忽然渾身上下一陣輕鬆。隨即,心頭便湧起幾分悵然若失,酒徒自己告訴自己,又一部長篇小說《亂世宏圖》,剛剛宣告了結束。
有幾分不捨,甚至遺憾。因爲內心深處,總是覺得還有許多內容可以延伸,很多細節沒有交代清楚。但理智却告訴自己,該結束時結束,是對作品,對讀者,最自己的負責。
酒徒身邊有許多朋友,喜歡把書寫得極長,在這互聯網的年代,一部作品動輒四五百萬字,也漸漸成了常態。但朋友是朋友,自己是自己,很多別人的長處,酒徒能夠看到,但真的學不來。
酒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