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訪談
Q:《祕密森林》之名似乎有著特別的意義?
我聽過很多關於劇名的疑問,既然是收錄在劇本書裡的內容,就說點特別的回答吧。
其實這齣戲原始設定的名稱並非《祕密森林》,而是《STRANGER:陌生人》。因為無論是主角黃始木,還是最後被揭穿的真兇,對大眾而言都是相當陌生且突兀的人物,包含他的行為舉止、生活的型態或是整個人的姿態。不過,在這齣戲快要進入尾聲的時候,我反而希望他們能轉變這種格格不入的模樣,成為真實在我們身邊、平凡的普通人。
由於許多人認為這個名字的意義在解釋上容易顯得模糊不清、無法在第一眼就吸引人,於是後來改成《祕密森林》。剛開始我很擔心,雖然與內容相符,但難道不會太老派嗎?不過現在卻很喜歡這個名字。眼看著所有角色都在過程中成長,邁開自己的腳步,就像每個人都在這片森林中成為各據一方、堅定穩固的林木。
就算後來看到「STRANGER」成為這齣戲的英文副標題,也似乎沒有帶來「原來的名字被保留了啊」的溫馨感,由此可知,當初決定要改為《祕密森林》實在是上天賜予我的幸運。
Q:所謂的類型劇,尤其是像這部針對特定團體所描述的故事,似乎需要蒐集大量的資料。能否談談這個過程呢?
劇中描寫的檢方內部情形,確實是資料調查的結果。只要是描寫相關領域的編劇們,想必都和我一樣經歷了相當程度的準備,也盡可能利用法學圖書館,尋找能聆聽建言的機會。但即便如此,仍有許多被忽略的地方,部分用詞即使經過查詢,有時仍可能有轉過身就忘記、寫錯的情形。現在看著書中的錯誤,我感到相當慚愧。
Q:主角黃始木是一個情感被刪除的人物,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設定呢?他的名字有什麼含意嗎?
情感缺乏作為人物的主要設定,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受到「沒有欲望的人不會被支配」這句話的啟發;另一個原因,雖然因私人理由做出連貫反應的角色也有其吸引力,但安靜在自己的本分中持續努力的人,特別令我著迷。
看完劇本書而來到這裡的讀者,相信不必特別說明,就能明白第一點和始木冷淡無情的設定之間的關聯性。而埋頭完成自己本分的主角,則是我自己想呈現的角色。假設在這部戲中,將主角描寫成被冠上嫌疑犯身分、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洗刷冤屈的人物,當然也說得通;但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比起個人動機,純粹只是在單位接下一個殺人案件調查,並為此負起職務上責任的角度,反而更加有趣。不過,我也因此常常聽到「既然如此,始木又為何想要積極查出真相?」的疑問。
黃始木身為檢察官,殺人案件就在眼前上演,又因自己的失誤而造成冤獄,理所當然會為此身先士卒。即使答案如此簡單,我仍知道這是絕對無法避免的提問。畢竟始木投入案件的程度,確實引起人們的好奇。
倘若主角身邊沒有那麼多危機,那麼陪著、看著的人所懷抱的支持度,也勢必會逐漸下滑。而曹承佑先生的演技卻完美補足了這一塊。即便不是為了存活、平反而積極鬥爭的角色,還是完全被人物吸引,對主角本身與劇情產生支持與期盼的心情,這些都是因為曹承佑先生所呈現出來的外貌、嗓音、舉止以及所有細節,一氣呵成所帶來的成果。
黃始木,起始的「始」、樹木的「木」,這個名字代表著自始至終從未有所動搖之意。
Q:以「正義」為主軸的作品中,反派扮演了相當關鍵的角色。有特別費心思的人物嗎?
以必須串聯十六集所有事件的立場來說,反派角色確實得要是極具魅力、活用度極高,且相當值得感謝的存在。但以這種主題創作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與眾不同的反派設定,而是「善的發言人」。這種人雖然難以像枝枒一般從某處竄出,有時甚至看起來十分平凡,但在這種不足為奇的面貌之下,能夠在戲結束後被觀眾銘記在心中,我認為是最大的報酬。
存在於《祕密森林》中的所有普通民眾,像是即便整個社會都將自己兒子視為卑鄙無賴,依然全心照料著對方的武成母親;竭盡所能只想跟奶奶一起好好活下去的青年朴慶完;以及登場時刻意蒙上一層迷霧,到最後都無法完全相信,卻在事實證明下發現是位善良友人的金正本,這些角色都是必須特地費心描寫的人物。他們並不屬於跟隨劇情而不斷被牽扯的存在,倘若放著不管,很容易就會被掩蓋而消逝;相反地,如果當讀者聽到「反派角色比什麼都重要」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李彰俊的話,其實他算是已經計算好未來之路的人物。對我來說,他比較像自己在前方行動,而我只是跟在他身邊忠實描述的記錄者。
Q:看到演員詮釋出劇本中的角色,心情如何?
原本只是在腦海裡想像的畫面,轉化成實情實景出現在眼前,這真的不是普通的經歷。整齣戲極為雷同地重現我腦中《祕密森林》的所有細節,即便劇本內容有漏洞,故事情節也是虛設,但演員的演技絕對100%完美。
飾演永恩秀母親的南琪愛,在葬禮上哭得有多麼傷心;雖然想知道丈夫的真心,但若真的不顧一切追根究柢,又似乎無法承擔那底下的真相,於是又把這些疑問吞回去,飾演李妍在的尹世雅,眼中的悲哀又是如何動人;在五光十色的酒店中,只用幾句話就完整表達不為人知的辛酸,飾演S酒店負責人的千敏熙,演技張力更是不在話下。參與這部戲劇的所有演員,連走路的背影都是如此完美。
無比幸運,因為這並非我所能控制,結果卻相當美好。
我能透過這齣戲遇到如此細膩的選角人員、縝密地解讀劇本的導演,以及所有專業演員,是我今生莫大的福氣。
Q:有特別喜愛的台詞嗎?
台詞……之外,可以選擇最喜歡的場景嗎?汝珍坐在車上,對著逐漸遠走的始木大喊:「抬頭挺胸吧!」,始木所呈現出來的背影,莫名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只是在生活周遭隨處可見的街道上,某個人慢慢地走著,這場戲的場景色調頗為繽紛,就如同在花花綠綠的聖誕裝飾中,只有始木一個人顯得特別晦暗落寞。只要拿掉手中提著的粉紅色文件包巾,簡直就只是個灰黑色的影子。
宛如聖誕節般喧騰熱鬧的日子,也有像這樣無法忘懷的悲傷存在吧。
Q:想用這個作品傳達什麼訊息?
老實說,我並不是十分關注社會議題的人。對於網路上的「地獄朝鮮」一詞也未曾盡信,應該是會對年輕人說出:「無論如何都應該要積極努力,自怨自艾又糾結在挫折中有何用?」這種訓話的世代。
然而,完成這部作品的二○一六年秋天,在我們認真生活的這個國家,正處於筆墨難以形容的混沌狀態。那時候確實充滿絕望。社會常見的不公不義,現在至少能用適當的方式表達不滿,但當時卻只有「怎麼能崩壞成這樣?」的一聲長嘆。
這個作品想表達的訊息,已經透過第十六集的彰俊與始木口中傳達。現在狀況已經有了轉圜,或許部分讀者會認為這部分過於浮誇或者冗長,但我反而希望真的讓人有「已經改善很多,根本之處已經更替」的感覺,甚至有時會有種「製作出一部小小的連續劇,怎麼能代表整個大韓民國,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裝得很悲悽?」的想法。
Q:私底下喜歡的戲劇類型與想創作的類型一致嗎?
我喜歡類型作品,也想嘗試古裝劇。如果有機會,希望能逐一實現。
Q:觀眾們都很期待下部作品,有正在籌備的內容嗎?
確實已經開始準備下一齣戲,但還沒到能夠具體告訴各位的階段。讀者的期待並不會造成負擔。我的個性不知道該說是遲鈍還是無心,總之不是非常敏銳的類型。雖然會對周遭親友隨口抱怨,但實際上並不會因為外在狀況而產生太大影響。就算可能會被說:「《祕密森林》的作者沒有所謂的壓力」,讓人產生這樣的感覺我感到很抱歉,但真正重要的是我心裡的那個世界。我非常清楚那個世界對我下一部作品的重要性,也知道在出發時遇到完美的演員及製作團隊,是我的幸運。從第二部作品開始,甚至再貪心一點,如果有第三部作品,為讀者和觀眾帶來更加完整的成果,才是我真正的實力。
Q:對於想成為編劇的人們,有任何想說的話嗎?
我腦中現在想到兩件事。首先,請不要一舉摧毀自己的回頭路。全心投入創作的態度是正確的,但也要懂得做「不行就算了」的最壞打算。想要成為編劇的人實在太多了,我也是經過十多年的嘗試,現在才終於推出一部成品。萬一下一部戲的效果不好,又會馬上進入無所適從的狀態。就像電影《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中主角在試鏡過程中唱的歌,若是讓自己的生命全數賭在同一條路上,最後剩下的有可能只是破碎的人生,以及自己親手造成的一團亂象。
很抱歉說了如此負面的話,但我遇過懷抱編劇夢的眾多同伴之中,真的只有極少數還存活在這個領域。勇敢做夢、全力以赴,摔倒受傷後重新選擇另一條路,絕對不是失敗。
另外,我體悟到所謂的戲劇,終究與人有關。若是喜歡接觸人群,喜歡與自己稍微有點不同的人相識,對編劇之路相當有利。我相信這樣的人寫出的作品,一定有其奇特之處。但若天生的性格並非如此,就只能不斷、不斷地觀察。而所謂的觀察,最重要的不僅是熱忱,還得確實投入無數倍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