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絮語:一百零一個鬼話連篇的理由
《魂顛記》談不上效尤莊子「謬悠荒唐之言」,只有一百零一個鬼話連篇的理由。
歷史記憶漸薄如蟬翼,再如何鞠躬盡瘁的追憶也不足力敵人心的憤怒健忘與偏執;肉身現實與心欲罣礙百般交纏,怎樣才能捕捉認知世界裡真假纏綿的風景?不如講鬼!移地創作產生了熟悉的陌生感,讓思考更為靈活新鮮,也更想親近看倌。講南方的鬼,可以當作編創者奉待看眾的點點薄意。
謝鑫佑小說中詭譎瑰麗的魔幻世界,加上故事背景覆鼎金活脫脫南台灣的在地現世傳奇,雙倍回應編導的尋尋覓覓。更好的消息是,不僅提材絕佳,小說家也有意開放改編,遂圓滿了《魂顛記》假借轉用、鬼話真說的心念。
《魂顛記》全劇一序三部二十來個短景,既是效法折子戲作法,每個折子短景自成一個小世界,一貫串起小人物的悲傷和療癒,也是以輪迴的結構,說主人翁一生一世真偽難辨的魂顛魄悸。看倌順著看,可以當作是男主王勝邦遭逢喪子之痛的百轉愁腸,倒著說,也可以是童靈亡魂眷戀在世親人的千迴罣礙;而劇中三位一體的母親們,則濃縮了「痛失」予人的徹底絕望,以及直面痛失時,最難承受的超越。
劇場本是虛妄,在劇場裡演繹虛妄,簡直一樁自我矛盾的妄念行動。做戲本來假裝,戲台上的假裝因此能弔詭地較真。那麼如何在戲台,以假做虛、借虛事而言妄念?戲偶也許是窺生死參罣礙的鎖鑰。戲偶之為物,表演者令它其起死回生,編導者藉它說虛道實,只因戲偶既能創造夢想幻象,隱身其後的偶師,其自斂地存在著,讓偶戲本身便是一組如假亦如真、操縱也被操縱的矛盾組合,恰好寓言了劇中人天上人間的虛實並存、生死相依、罣礙與超脫相與的心境與遭遇。
如果小說原著以魔幻傳奇稱,《魂顛記》借用「生與死與」的詭譎景觀,訴說人間在世最美的夢想,不過材米油鹽的細瑣,亡魂幽靈最深的罣礙,莫若聒噪喧嚷的拌嘴。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沒有國仇家恨,沒有解構對抗,沒有質問探詢,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
謹此,超渡那些我們不得不或不慎遺忘的故人與故事。
2020年10月於台北.光復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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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大綱
全劇共一序、三部。
序:話說小學老師王勝邦的兒子王聖任死了,妻子黃淑華發瘋,夫妻離異,各自南北西東。果真如此?王聖任的老師江宛容揭露了一個祕密:王勝邦的記憶已然錯亂。他常常顛三倒四的把沒發生過的事說得跟真的一樣,又好像算命仙那樣,把過去的事當成未來在預告。江宛容所言屬實?北南往返,幾番輪迴,人鬼何必殊途,你是我來我是你。
第一部(九景):鏡中訪山。在覆鼎金還是墓區的年代,小學教師王勝邦請調南下教書,家訪他在鼎金國小擔任導班上五位繞著覆鼎金公墓居住的學生。隨著家訪步調,王勝邦發現五個社會邊緣學生的家庭祕密、目睹公墓拆遷帶來的人心惶惶、揭開覆鼎金的傳說與傳奇。在五個學生身上,他重溫人們喪子和離異的傷痛,猶如自己和妻兒的複寫/影子;他幾度誤認他的學生和覆鼎金的女人,以為是他已逝的兒子、離去的妻子。當政府下令強制拆遷覆鼎金公墓時,兩位學生的母親突然失蹤,覆鼎金下起傳說中大難臨前的滂沱大雨。大雨中,漂流南方的王勝邦徒然憶起曾經的歲月靜好,匆匆北上尋訪他生命中的空缺。
第二部(八景):水裡撈月。回到台北的王勝邦,驚鴻一瞥江宛容,只覺得彼此的記憶更加南轅北轍。憑藉對前妻黃淑華的了解,勝邦找到前妻住處,發現兒子王聖任依然如故,並且和淑華以前夫前妻的身分,接續未完的姻緣,連續生了四個小孩,共譜「我的家庭真美好」的童話世界。奇怪的是,五個孩子從出生到成人,猶若覆鼎金教過學生的轉世與附身,儘管勝邦逐漸老去,他的長子永遠長不大、他的妻子始終凝滯在青春勝美中。八十歲的老王勝邦在家人的陪伴下,重訪湖畔聽到熟悉的「五子歌」,俯看湖水尋覓親人身影,墜湖。她的妻子則猶似完成一場遲來的儀式,靜置丈夫與兒子身軀於湖邊水畔。
第三部(三景):問鬼神。醒來的王勝邦看見自己身邊躺著四個小孩:他回到了當初南下的三十七歲,身邊的孩子則變成四個覆鼎金孩童。保安宮前,他見到熟悉的學生家長,他們傾訴著看似熟悉又全然陌生的覆鼎金歷史舊事,紛紛否認五子的存在。不變的是,昔人都已來到生命的盡頭,八十甚或九十歲,並且一樣強烈地思念故去的親人,意圖在一場醮會上召喚亡靈,趁著煙雨濛濛的夜色,探訪永沈湖底的故人魂影。在這看似陰陽顛倒的場景裡,徐玉鳳猶如記憶的持有人,為王勝邦拾掇錯亂的記憶,交付他穿越陰陽的密碼。在湖底,王勝邦澆醒四位沈睡許久的學生,澆灌消失經年的覆鼎金記憶。當王家兄妹隱身操弄的覆鼎金五子們拿起筷子,齊力划龍舟般,做出划水仙的科儀,意圖拯救故里免於澆鼎大難;湖畔醮會道場上江婉蓉道士和徐玉鳳仙姑,則是激昂踱步八卦陣,幽幽嘆息一生真偽復誰知?究竟何者在地上?誰人埋地底?魂顛魄倒,最深是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