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人份的熱鬧
01
朋友考上了研究所,從和女孩子們同居的屋子裡搬了出去,開始了一個人住的生活。我問她一個人住的感覺怎麼樣,她說很好。
和她聊完之後,我乘地鐵回家,我家在一片老城區,這裡是老年人的地盤,所以日常目光所及的人群的移動速度是正常速度乘以零點八。
家附近有很多裝修簡樸的老式超市,我在吃了幾次閉門羹之後摸清了每家店的開門、關門時間,賣菜的阿姨和賣肉的小哥對我已經有些印象了,隔壁花店的大叔也會因為我多次消費而給我便宜幾塊錢。
八月份才下單的燉鍋裡如今已經有了淡淡的痕跡,多次洗刷都無法去掉。這是盛了多次隔夜湯的結果,也是一個人生活的尷尬痕跡。
沒有了學生餐廳之後,我的廚藝突飛猛進,我憑著天賦和南方女孩對湯的熱愛學會了用各種各樣的食材為自己補充營養:蓮藕排骨湯、山藥排骨湯還有銀耳雪梨湯。
一個人生活之後,口腹之欲多過了結交新朋友的欲望,喜歡咀嚼多過於交談。
02
來大城市半年多,房租交了十幾萬。這筆生活體驗費終究花得值得,我從混沌生活裡打撈出了很多自己細細碎碎的習慣,摸清了自己的脾性—時而柔軟、時而矯情。
大學四年,在宿舍裡睡了四年,是有朋友約著吃飯的四年,隨時可以找到人閒聊的四年。這樣「熱鬧感唾手可得」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現在的我擁有的是工作之餘大把的獨處時間以及形形色色的生活經驗。
有個之前工作時認識的男生住我家附近,兩家的距離步行時間不超過三分鐘。第一次得知互為「鄰居」之後,我們結結實實地擁抱在了一起,因為在這樣一個大城市,有個人離你住的地方僅僅靠步行就能抵達,實在是奇蹟。
他是個可愛男孩,我們時常如閨密般親密玩耍,他也是個寫作狂魔,常常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直到深夜,忽然發現冰箱裡空無一物,於是發訊息撒嬌:
「要出來吃宵夜嗎?餓死了。」
那時我都擦好面霜準備睡了,收到訊息後猶豫片刻,想起了冰箱裡還有兩個微波玉米。兩分鐘後,我拿個小紙袋裝了一個玉米、一些零食和兩個橘子,披上外套素顏下樓去。
附近的川味火鍋店營業到一點半,店裡只剩我們兩個顧客,可我們還是點了幾個「大菜」,閒聊時笑得花枝亂顫,把裝麵的竹篩子一併笑到了鍋裡,又哈哈大笑著把油乎乎的竹篩子撈起來。
我們認識不過兩個月,在吃過那次深夜火鍋之後至今沒有再見過,他去了其他城市,我每天看書、寫稿,偶爾開開會見見編輯。
我們的生活回到各自的正軌,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在這座大城市裡,我和很多人之間的關係都是這樣,忽然聚起,忽然分離,長時間失聯後又會因為某些奇怪的契機再次在同一張飯桌上相遇。
大家都是真心將對方看作朋友,也是真心沒有時間過多招待朋友。
這是成年人的「行規」──不企圖過度浪費對方的時間,也不給予對方陪伴的機會。
03
有時候會覺得一個人待著難受嗎?
會。
不舒服並不是因為沒朋友,而是總一個人住太安靜,沒有人情味,沒有煙火氣兒,顯得有些寂寥。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收拾好包出門去咖啡店工作,在灑滿陽光的小院子裡打開電腦,點一杯咖啡,看看書或者改改稿,或者偷聽別人說話。
秋日陽光明媚,有飛鳥落滿房檐,我停下來為牠們拍一些圖,路過的拄著拐杖的老爺爺也順著房檐的方向觀望了一會兒。
我最喜歡秋天,是因為它不熱烈,但又不是生氣全無。這和我很像,我在本質上其實不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但好在對發生過的事比較健忘,於是性格多溫和與包容。
我回首看過去寫的文章,會被那些盎然的朝氣和無畏感動,但更多的還是對盲目自信的羞赧,有時候也會想:讀者就是喜歡看我勵志的樣子,為什麼不表達得更加慷慨激昂一些呢?
抱歉,維安好像漸漸做不到了呢。
彷彿夏日的太陽沉入秋日的湖水,焦灼感逐漸被熄滅,變成了一輪溫和的月亮。相比曾經期待在湍急的河流裡激流勇進,或者在開闊的海面上揚帆加速,現在的我開始偏愛那種慢一點、靜水流深般的生活。
想要把自己的生活和精神拆解,條分縷析地明確每個部分,當它們逐漸被平穩地架構,就不會輕易動搖。在這個大部分人在探尋成功路徑和方法論的時代,我想要把大部分的精力用於觀察和篩選,找到適合我自己的,可以體面且愉悅地生活的策略。
前段時間看到一句話:人不一定需要戀愛,但需要「戀愛感」。所謂的「戀愛感」指的是一種每天都像談了戀愛一樣,有朝氣蓬勃的感覺。
不過據我觀察,我在大部分成年人身上找不到這樣的感覺,他們反而有些像乾癟的蘋果—向內收縮、坍塌,甚至表皮都起了褶皺,這是長時間孤獨和內耗的結果,戀愛並不能讓他們重生。
讓他們重生的,反而是漫長的寂寞構建出來的空間,那些一個人自娛自樂時創造出來的熱鬧,為他們帶來豐盈的汁水和堅硬的內核,幫助他們架起自己的骨架,並填充肉瓤。
先愛自己,再愛別人,而後被愛,應該是層層遞進的關係。
我們需要的「單身感」,不是single(單身),不是lonely(孤獨),而是alone(一個人)。
或者叫,一人份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