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
去年年底有一天上了公共汽車,恰好和老同事楊樹人教授並肩而坐,閑聊之間,他問我:「近來出書沒有?」我說:「沒有。近來太忙,沒有工夫執筆,不過把兩年來的舊東西,整理一下,也許可以勉強湊出一本。」他問我:「有沒有書名?」我說:「去年競選時:向三民書局劉老闆借了一萬元,約束拿稿子去抵債,所以打算把它叫做『抵債集』。」他說:「不好,這樣不但太寫實,而且跟你以前的『閑人閑話』、『廢人廢話』也不搬配。我替你起個名,叫它『正人正言』吧。」我說:「不敢,不敢!人雖不很歪,言卻不太正,這樣妄自標榜,未免有乖中華文化,容我慢慢想個適當的名子吧。」現在稿子已經付排,書名不能再拖了,想來想去,就想出「淺人淺言」,這個名實相符的名子來。這個名子看來好像過於謙卑,其實卻不盡然。古人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大才大用,小才小用;不過有時大才只能小用,小才卻可大用,全憑際遇,並無高低。只要懂得操縱,淺人有時可以比深人更好用,淺言也可能比深言發生更大的影響。
清初古文大家魏禧的「宗子發文集序」中有一段話:「人生平耳目所見聞,身所經歷,莫不有其所以然之理。雖巿儈、優倡、大猾、逆賊之情狀,灶婢、丐夫、米、鹽凌雜鄙褻之故,必皆深思而謹識之,醞釀、蓄積、沉浸而不輕發,及其有故臨文,則大小深淺各以類觸,沛乎若決陂池之不可禦;譬之富人積財,金、玉、布、帛、竹頭、木屑之屬,無不預貯,初不必有所用之,而當其必需,則糞土之用,有時與金玉同功。」這篇序文發表了後,經過了三百年,日本名記者竹越三叉也在他的「三叉小品」的前面,寫了一篇跟這一個意思的序文,他說:「這本小冊子,是由於立命館出版部的勸誘,而輯錄成功的。早先中國有個政治家,把那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的物件,比做雞肋,本書所收的小品文,就是這類東西,不過能把病治好的,並不限定於天下的奇藥;該用牛溲馬勃,就用它來把病治好的,纔算良醫。讀者之中,有人能夠從這書裏面,探用一些東西,那就幸甚之至了 。」
抄了魏禧和竹越三叉兩段序文,來向楊樹人兄做個交代;順便附帶再說幾句話,來向讀者和「助選米湯選」的作者們,也做個交代。「助選米湯選」中謝冰瑩教授的文章,開頭就說:「孟子說:『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我的回答是:『不可?』」因為這樣,我曾經在「又來廢話」的序文裏,把自己所省視的我這個「人」,主觀地坦白了一番;現在再把我競選立法委員時,一些好朋友所寫的助選文章,選錄幾篇,讓讀者看看朋友們眼中的我,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這樣一來,拿著朋友們客觀的觀察,來和我自己主觀的反省,裏應外合,互相印證,對於我的為「人」可以加深了解,同時,對於我著的「書」也就更容易明白了 。不過讀者諸公要知道,朋友寫的這些文章,目的在於「助選」,如不誇大其辭,就不能扣人心弦,自然難免有些言過其實的地方,看官們大大給它打個折扣,也就八九不離十了。是為序。
(60、9、14「國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