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前 記
在人生的旅程中,有時自客舍中走了出來,我並無意坐車馳騁於街衢,我寧願款步於那樹影重疊的道傍。
記得西洋有部作品,題目是「道傍的智慧」,其意義至為顯明:與其擁擠在擾攘的街心,反不如抽身出來,佇立或漫步於道傍,以冷靜、客觀的態度,觀覽一切;品評一切;紀錄一切。我深願彳亍人生的道傍,掇拾一點智慧。
人生好像一道畫廊,年去歲來,長廊依舊,而展出的巨幅、小品,卻時時被一隻無形的手在更換著。我們能夠有機會漫步其間,或駐足流連是幸福的,因為我們可以看到那形形色色的人間象,並設法自現實中引發出美來。
是的,美。也許有人認為:美,並非我們人生理想的極致,但是,絕對的美是真、善、聖的綜合,值得我們行行重行行,終生去追尋。
人生路邊日光裡的影象,月下的清寂小景,閃爍道傍的一方窗子,落在樹邊的一枝松果──它的形象,以及落到地上時的一聲輕喟,我這道傍的過客,都要仔細的觀覽,聆聽並盡力加以摹描。
有時,我也許以短論、書簡、一首詩或一支歌的形式,來表達我在人生道傍得來的觀感或印象,配合其內容而隨時改變文字的形式,──不過,總題目只是一個。
近些年,由於生活的節目屢更,在寫作上,我是怠惰得近乎停滯了。每天升來的一輪新的太陽,對我是一個絕妙的諷刺。多少次,向了那白月的冷面孔,我關上了窗子,扔掉了這枝筆,我更難為這半是空白的生命下一定義。如果勉強解釋我的筆懶,我也許可以說,多年以來,我深感自己的空疏,曾想靜靜的讀一點書,使自己像那個希臘的雕像,拿著白石的瓶子,多汲取一些知識的井泉,──我自己深深的體會到:如果只在紙上塗寫,而不去叩敲文壇前賢的門扃,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不過,我這個心志雖是定了,書依然未讀幾頁,也許,我仍可以託詩人布朗寧,來替我這筆隊伍中的短期逃遁者來解嘲,
「休息,
是為了走更長的路!」
有些時候,我確是熄了燈,守著一支安詳的紅燭,讓書中的甘泉,飽飫我知識上的飢渴。有時我也忍不住在書眉上寫下幾行,但不成片斷,往往停頓。有時,我也勉強自慰:間歇性的噴泉,不也可以表現它一點點的生命力,那激濺起來的小小水珠銀星,不也仍有它些許的美?
感激我的一些師友們,最近一兩年來,他們對我的呼喚聲逐漸高冗了起來,對這夾放在篇頁中,一枚書簽般的我,督促、鼓勵不一而足,那些隻溫熱的手,不止一次將我那些舊作向外界推荐出去,並鼓勵我寫成了兩組短論,(一組以「心井」為筆名,發表於孫如陵先生主編的中副,一組發表於姚葳姊主編的家庭生活版。)又曾應心蕊姊及新副編輯鳳兮先生之約,主持光啟出版社的神父們之命,三民書局劉振強經理之囑,提起還未全銹的筆,再度畫蛇。
來自一些文友們、讀者們的有形、無形的鼓勵是太多了,我的感激雖是無聲的,卻是無限的。於是,多少次,在不寐的寒夜,在漸漸沉寂的、管風琴一般的市聲中,我又握起了筆桿,一個聲音發自我的心底:
「寫吧!」
是的,我要寫:
寫出生活旅程中的一切,
寫出在道傍的人生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