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小說史中,風行一時的文言言情小說,《遊仙窟》可能是最早的一部,而《玉梨魂》則是最後的一部。上世紀初,一些文學青年寓居上海租界(那時叫做「洋場」),從事創作。由於他們熱衷於言情小說,好寫才子佳人「相悅相戀,分拆不開,柳蔭花下,像一對胡蝶,一雙鴛鴦一樣」(魯迅〈上海文藝一瞥〉),
有人以「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戲稱當時的哀情小說(平襟亞〈鴛鴦蝴蝶派命名的故事〉),因此稱為「鴛鴦蝴蝶派」。後來這派作者所寫小說的內容不斷擴展,於是又以其早期最有影響的雜誌禮拜六為名,通稱為「禮拜六派」。鴛鴦蝴蝶派不談政事,寄情風月,遊戲筆墨,供人消遣,在五四以後,曾遭到不少非議。不過作為一個歷時甚久、作者眾多、影響頗大的文學流派,不能一概而論,應作具體分析。連魯迅也說:與那些狹邪小說相比,像《玉梨魂》這樣的作品,「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大進步」(同上)。
鴛鴦蝴蝶派「作品應當以《玉梨魂》為代表,作者則以徐枕亞為代表」(范煙橋《民國舊派小說史略》)。《玉梨魂》作者徐枕亞(西元一八八九—一九三七年),名覺,別署東海三郎。為紀念亡妻蕊珠,又號泣珠生。江蘇常熟人。虞南師範畢業,曾任小學教師。與兄徐嘯亞(天嘯)俱以詩文知名。加入南社後,與徐天嘯同主《民權報》筆政。民國後自辦《小說叢報》等刊物。《小說叢報》於一九一四年創刊,是創辦僅晚於商務印書館《小說月報》的小說刊物。後又在上海創辦清華書局。徐枕亞仗義疏財,好濟人急難,故無積蓄。晚年潦倒,在滬賣文為生,與徐天嘯放浪形骸,以酒澆愁。日軍侵華,為避戰亂,歸居常熟南鄉楊樹園,不久病死。所著小說,除《玉梨魂》外,另有《雪鴻淚史》、《余之妻》、《刻骨相思記》、《燕雁離魂記》、《雙鬟記》、《讓婿記》、《血淚黃浦》、《鴛鴦花》、《秋之魂》、《蝶花夢》等十種,及短篇小說集《情海指南》、《枕亞浪墨》等。
《玉梨魂》寫青年才子何夢霞在一崔姓鄉紳家任教,與崔家年輕貌美的寡媳白梨影相愛,兩人詩信往來,情好日篤。白梨影始終不敢越過「發乎情,止乎禮義」的禮教大防,為擺脫情網,竟想出移花接木之計,撮合小姑崔筠倩與何夢霞的婚事。但何夢霞對白梨影一往情深,矢志不移;崔筠倩也因婚姻不能自主而陷入痛苦之中。白梨影見事與願違,含痛徇情。崔筠倩也悒鬱而亡。遭受這兩重打擊的何夢霞,為謝二人之情,立志報國,在武昌起義中獻身。
《玉梨魂》問世不久,有人說這是徐枕亞的「傷心著作」、「寫真影片」(《雪鴻淚史‧自序》)。據說這部小說隱藏著作者年輕時的一段經歷。徐枕亞曾在無錫西倉鎮蔡氏家任家庭教師,白梨影的原型即蔡氏年輕孀婦,何夢霞乃作者自況(范煙橋《民國舊派小說史略》)。情動於中,流於筆端,故寫得悱惻幽怨,哀感動人,以致當時人都稱徐枕亞為「多情種子」(同上)。徐天嘯論此書,也說是「作言情小說為情種寫真」(《雪鴻淚史‧序》)。
孔子早已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禮記‧禮運》)何夢霞、白梨影,以及崔筠倩,都或多或少受新思想的感染,也都有追求愛情和自由的願望。夢霞曾憤然表示自己的決心:「天乎天乎!搔首問之而無語,虔心禱之而無靈,憤念至此,殊欲拔劍而起,與酷虐之天公一戰。明知戰必不勝,則惟有以死繼之。」(第十九章〈秋心〉)筠倩更是「憤家庭之專制,慨社會之不良,侈然以提倡自由為己任」(二十九章〈日記〉)。就是梨娘在其遺書中也承認,她無法抗拒情愛的力量:「余情如已死之灰,而彼(指上天,天意)竭力為之挑撥,使得復燃;余心如已枯之井,而彼竭力為之鼓盪,使得再波......余身已不能自主,一任情魔顛倒而已。」(第二十七章〈隱痛〉)
但經歷數千年的禮教,卻表現出比任何王朝都頑固的力量,即使在清王朝日薄西山、搖搖欲墜之時,依然強有力地束縛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書中人物,最終都未能擺脫禮教有形無形的束縛。這種束縛,有的在禮制,有的在習俗,有的在輿論,有的就刻在人的心中。而後者是最致命的。梨娘曾獨自去夢霞住處,留下一張相片。相片上的梨娘,身穿西洋服裝,花冠長裙,手持西籍一冊,風致嫣然(第九章〈題影〉)。可見她也有著成為一個新女性的憧憬。但在她的心中,又始終存在著情與禮的衝突,一旦「發乎情,止乎禮義」的觀念占了上風,就只能抑制情感,拒絕情感,進而埋葬情感,導致心死。《莊子》說「哀莫大於心死」(〈田子方〉)。正是禮教使梨娘心死,自絕於愛情,同時也不自覺地葬送了最愛的人的幸福。
由於身分不同,處境不同,禮教對夢霞、筠倩的束縛不像對梨娘那麼大。但在追求愛情的坎坷過程中,他們怨天不公,怨自己無能,卻也從不曾詛咒過禮教,出現過與禮教徹底決裂的念頭,當然更談不上激烈的行動。徐枕亞之友韋秋夢為《雪鴻淚史》作序,謂夢霞、梨娘的戀情,是「對於不能用情之人而又不能不用之情」。兩人都為「情種」,惺惺相惜,生死不渝,可謂「不能不用之情」,但礙於禮教,彼此又成「不能用情之人」,結果只能在「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自怨自艾中了結。這是夢霞、梨娘的無奈,也是作者及其同時代眾多青年共同的困惑。千百年來的教育和薰陶,使人們相信禮就是理,就是合理,從而抑制自己的感情,成了禮教祭臺上的犧牲。這部小說通過夢霞、梨娘、筠倩的啼痕和血痕,已發出「禮教殺人」的先聲。
何夢霞、白梨影、崔筠倩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他們的處境,是當時青年男女共同面對的處境;他們的命運,是當時追求愛情的青年男女也會感受遭遇的命運。雖然「痴心猶冀活梨花」,但事實上「難將赤手挽情波」(張荇青〈題詩〉)。由此,他們的不幸就具有普遍意義,能引起人們的共鳴。《玉梨魂》不同於普通的言情小說,能在當時引起巨大的轟動,就在它揭示了一個時代悲劇,從而具有明顯的社會意義。
和以往描寫才子佳人的作品都喜以大團圓結局相反,這部小說以完全、徹底、令人壓抑、窒息的悲劇收場。而這正是這部作品的價值和意義所在。夢霞、梨娘、筠倩至死都沒有認識到導致自身悲劇的真正原因,從而給同時代的人和後人留下深刻的啟示,使他們由傷感而震撼,由震撼而思考,由思考而覺醒,由覺醒而行動,終於在五四時期,爆發出「禮教殺人」的呼聲。作為一個新舊交替時期的女性,梨娘對新生活的嚮往,決不會不如《西廂記》中的崔鶯鶯、《牡丹亭》中的杜麗娘、《桃花扇》中的李香君。誠如人所言:造成梨娘悲劇的死結,在禮教對寡婦再嫁的干預。只有提出問題,才有可能解決問題。這部作品「雖沒有直接說出『寡婦再嫁之可能』,但在寡婦不得再醮慘狀的描寫內,及舊禮教吃人力量的暗示內,已把『寡婦不得再醮』的惡制度攻擊,間接的提倡和鼓吹『寡婦再嫁』的可能了。」(冰心〈玉梨魂之評論觀〉)後來電影《玉梨魂》為迎合一部分市民的心理,背離原著,改成一個喜劇性的結尾,讓夢霞和筠倩遵照梨娘的意願,締結良緣,撫養她的兒子鵬郎成人。這個改動,并不可取。
雖然傳統的「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說已遭人非議,但賢惠、聰明、美麗、能幹,始終是一個理想的女子的美德。這些美德,梨娘都具備。但這樣一個完美的女性,卻背負著時代強加在她身上的不幸命運。深深瞭解她的小姑筠倩曾直訴不平之意:「吾他無所惜,所惜者梨嫂耳。以嫂之天資穎敏,心巧玲瓏,使得研究新學,與幾輩青年女子,角逐於科學世界,必能橫掃千人,獨樹一幟。惜乎生不逢辰,才尤憎命。青春負負,問誰還乾淨之身;墨獄沉沉,早失盡自由之福。」(第十二章〈情敵〉)這種同情和不平,對促進女子覺醒,爭取自身權利,客觀上起了推動的作用。
作者處於舊時代向新時代過渡、舊思想向新思想轉變、舊小說向新小說轉型的歷史時期,因此無論其思想,還是創作手法,新、舊兩方面的影響都同時存在。和《遊仙窟》一樣,這部小說也多用駢詞儷句,這被前人批評為四六濫調,甚者認為毫不足取。無論從內容、結構、語言上說,《玉梨魂》確實都有因襲陳腐的地方。有些描寫,不離傳統言情小說的俗套。與不少言情小說相似,書中也有刻意模仿《紅樓夢》之處,如開篇夢霞「葬花」,收局梨娘「焚稿」,前者純屬效顰,後者可謂畫虎不成。過於堆砌的麗詞縟句,猶如「七寶樓臺」。第二十一章〈證婚〉中寫秋兒見石痴上門,急告梨娘的幾句話,本意是秋兒受梨娘薰陶,略知文理,有如鄭玄之婢,但其聲口,全不似近代侍女,從而顯得矯揉造作。特別是受新思想薰陶、充滿陽光和朝氣的筠倩,竟會如此馴服地接受父、嫂的安排,放棄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以犧牲自己來了斷情緣,這和她性格的邏輯發展,顯然不合。
但從另一面看,儘管是帶著鐐銬跳舞,這部小說在藝術上仍有其可取之處。作者用文言寫作,雖不如白話淺顯明白,但遣詞造句,時見功力。如「關山色死」、「煙消山瘦」,字練句琢,不落凡近。形容病中呻吟之聲如「病猿啼月,老馬嘶風」,設譬形象,詞句工整。書中寫筠倩午睡未起,枕臂斜眠,「手書一卷,夢倦未拋,書葉已為風翻遍,片片作掌上舞。窺其睡容,秋波不動,笑口微開,情思昏昏,若不勝其困懶者。」(第二十二章〈琴心〉)表現少女嫵媚可愛的睡態,伸手可掬。而「庭樹因風,蕭疏作響;牆花偎露,憔悴泥人......溪邊殘柳數株,風情銷歇,剩有黃瘦之枯條,搖曳於斜陽影裏......仰視山容,暗淡若死,愁雲疊疊,籠罩其顛。」(第十九章〈秋心〉)寫蕭瑟淒涼的景象,有觸目不堪之感。第二十六章〈鵑化〉寫夢霞在家中得梨娘訣別書,閱後方寸大亂,驚疑不定,自言自語,難解難明,低徊往復,一往情深,辭氣頗似韓愈〈祭十二郎文〉、李商隱〈李賀小傳〉中文字。
作者好作詩詞,文中融化前人詩句,信手拈來,筆下生色。在這部小說中也穿插了不少詩詞,以抒情思,雖有不少炫耀才情的無謂之作,但其中也確有佳篇。如夢霞於途中面對秋江夜景,但見前途混茫,碧波無際,雨後新霽,月色澄鮮,漁舟泛泛,流螢點點,笛聲參差,寒氣襲人,不覺觸動情思,口占一律:「日暮扁舟何處依,雲山回首已全非。流螢黏草秋先到,宿鳥驚人夜尚飛。寒覺露垂篷背重,靜看月上樹梢微。茫茫前路真如夢,萬里滄波願盡違。」(第十六章〈燈市〉)此詩情境淒清,辭意凝重,讀之令人悄然生悲,惻然傷懷。
這部小說的長處不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節的鋪敘,而在繼承了唐人小說的流風餘韻,重視情景渲染,充滿抒情色彩。書中常借助自然景物,於慘綠愁紅之中,寓憤悒不平之情。並通過季節的更替,敘寫心情的波動,以示榮悴不常,「若為浮世人情,作絕妙之寫照者」(第十九章秋心)。書中敘述的故事,在春天開局,於秋季收場,象徵主人公的愛情,如新葉吐芽,曾充滿希望,但經不起風霜的摧殘,最後惟餘凋零的敗葉,為情殤悲咽。書中最後寫作者與石痴去崔宅夢霞葬花處憑弔,但見重門深鎖,景物荒蕪,人去樓空,淒涼不堪。多情種子,而今安在?他生未卜,此恨綿綿。斜陽下的一抔黃土,即使鞠為茂草,在落花鵑語中傳送的,依然是並非幻渺的往事前塵。
這部小說尤長於在情景的渲染中,刻畫人物的心理。第十六章〈燈市〉寫鄉村風俗,秋收報神,「十里彩棚,懸燈錯落,紅男綠女,點綴其間,笙歌隱隱,響遏雲表」。夢霞和梨娘也走出家門,隨著人群,到處探望。但其意並不在燈。夢霞偶一注目,於「鴻影翩翩,鶯聲嚦嚦」中,彷彿看到梨娘的衣香鬢影;而倩妝梨娘,也正翹首企盼夢霞出現,「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時「燈影與人影齊明,燈光與目光互射」,彼此心馳神往於意中之人,卻又不能片言交接,互訴衷曲。兩人再也無心觀燈賞景,轉身返回,對著一盞熒熒的孤燈,獨自品嘗「剪不斷,理還亂」的相思滋味。這段文字,沒有一句對白,寫兩顆落寞的心,難以融入周圍歡天喜地、競巧爭妍的氣氛之中,曲折細緻,真切動人。
不同於傳統的言情作品,這部小說心理描寫甚多。第四章〈詩媒〉寫梨娘趁人不在,獨自去夢霞住處,取走《石頭記影事詩》稿本,而留荼蘼一朵。夢霞見了,半是驚喜,半是疑惑,於是寫了第一封信,表達了對梨娘的仰慕之情,希望能有機會和梨娘面談。「梨娘讀畢,且驚且喜。情語融心,略含微惱;紅潮暈頰,半帶嬌羞。始則執書而痴想,繼則擲書而長嘆,終則對書而下淚。九轉柔腸,四飛熱血;心灰寸寸,死盡復燃。」梨娘芳心撩亂,輾轉思量,對鏡而泣,顧影自憐。想到自身已如墮落的柳絮,又怎能在空中盡情飄揚?情海茫茫,自己安身之處只是一隻破碎的小舟,只有躲在僻靜的港灣,方能保全,又怎能再起非分之想?不幸遇上狂風暴雨,後果不堪設想。人一惹情絲,便難解脫,豈能因為一時感情的波動,引起日後無窮盡的痛苦和煩惱,既誤己,又誤人?想到這裏,不禁心灰意冷。但情愛的力量又豈是理智所能控制?特別是深埋心底的青春情火,只要有心心相印的摩擦,便會重新燃起。剛想斷此情根的梨娘,「未幾而微波倏起於心田,驚浪旋翻於腦海,漸漸掀騰顛播,不能自持......旋死旋生,忽收忽放,瞬息之間,變幻萬千,在梨娘亦不自知也。」這段描寫,表現梨娘想愛又不敢愛、想拒絕又難於拒絕的心理,絲絲入扣,細膩入微。
夢霞和梨娘,雖相知相悅,相慕相愛,生死不渝,情投意合,但前後僅二次會晤。前一次因李某蓄意陷害夢霞、梨娘,梨娘情急之下,約見夢霞,商量應對之法。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用這樣的方式見面,不僅梨娘、就是夢霞也不願意,但事出無奈,又不得不如此。半載相思,一朝相見,本該是激情迸湧、欣喜若狂之時,但兩人此時心懷冤憤,哪裏還有歡情可言?燈前握手,簾下談心,原是在心頭時時躍起的願望,但當夢霞真的到了梨娘面前,卻惟有兩行清淚,相對無言。在這深邃幽寂的境地之中,重重心事,「盤旋迴繞於腸角,無一息停,與此時鐘之搖擺聲,作心理上無形之應答。」為了保護名譽,只能犧牲幸福。「滾滾愛河波浪惡」,「東風有意虐殘紅」。「我更何心愛良夜,從今怕見月團圓」。都說相思味苦,誰知相逢更苦。「受盡萬種淒涼,只博一場痛哭」。殘宵將盡,不可再留,在梨娘低唱西方名劇《羅米亞》(《羅密歐與茱麗葉》)中「天呀天呀,放亮光進來,放情人出去」的悲切聲中,兩人慘然道別。(第十八章〈對泣〉)這段文字,寫一對可憐人因無端受到傷害而悲憤不安的心理,十分傳神。
只因難捨難合,終成多愁多病。梨娘因情而病,心潮起伏,舊恨新愁,觸緒紛至,心懸一線,腸回九折,百感交集,無以自解。病重因情重,病深情愈深。因為沒有心藥,又如何治癒心病?自筠倩歸後,忽然想出「一接木移花之計,僵桃代李之謀」,以筠倩許配夢霞,成就這對天然佳偶,自己也得以擺脫情網,頓時「心地大開,病容若失」。但又想到筠倩醉心自由,夢霞矢志終身,未必肯聽從,頃刻之間,又「眉峰壓恨,眼角牽愁」了。繼而又想:不管成與不成,只要盡力而為,此心也可釋然。因心中湧起了新的希望,病也就霍然痊癒了。(第十三章〈心藥〉)這段描述,曲曲寫出梨娘的感情波瀾,情深意密,娓娓動人。
何、白兩情相戀,礙於禮教,難以晤面,只能通過書信來往,詩詞唱和,抒寫心中深沉執著的思慕和愛戀。這些書信,都是刻畫其心理狀態的佳作。如梨娘病後致夢霞書,勸其向筠倩求婚,宛曲陳情,反覆勸諭,入情入理,情至義盡,令夢霞閱後如痴如醉。(第十四章〈孽媒〉)又如梨娘給筠倩的絕筆書,披露心曲,訴說不能言又不得不言的「致死之由」、深埋心中的隱痛,字字皆血淚鑄成,充滿了真愛和真情。(第二十七章〈隱痛〉)這些書信,和詩詞一樣,是夢霞和梨娘攀登情山、跋涉恨海的真情記錄。其中有心有靈犀,息息相通的愛憐,有「有情難遂,有恨難平」的怨憤,有一死徇情,以待來生的無奈,有「春蠶到死絲猶縛,蠟炬成灰淚不乾」的遺恨。聲聲掩抑,唏噓欲絕。依戀之誠,溢於言表。《玉梨魂》於一九一二年六月起,在上海《民權報》副刊連載。次年一月,民權出版部出版鉛印單行本,一冊。嗣後翻印本甚多,僅上海清華書局,至一九二八年已出至第三十二版。卷首有吳雙熱序及作者等十人題詞。此書不僅為當時國內最暢銷的小說,而且還遠銷南洋,銷量高達數十萬冊。上海民興社曾將小說改編成話劇。而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又將小說改編成電影。一九二四年五月九日,影片《玉梨魂》在上海夏令配克大戲院首映,觀眾如水,好評如潮,隨後從東三省到南洋、菲律賓同時播放,贏利創當時國產片之冠。
在《玉梨魂》熱潮的推動下,徐枕亞用同樣的題材,另作《雪鴻淚史》。自一九一四年五月起,在《小說叢報》創刊號開始連載。這是中國小說史上第一部日記體小說。書中主要人物,悉依《玉梨魂》原本,情節較《玉梨魂》增加十之三四,詩詞信札則增加十之五六。
上世紀二十年代,柔石的中篇小說二月問世。這部作品寫一個外來的鄉村中學教師蕭澗秋對寡婦文嫂的同情、和女學生陶嵐的戀情,最後以文嫂含恨自殺、蕭澗秋被迫離開結束。無論其主題思想,還是情節結構,都明顯受《玉梨魂》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