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序
中國古代以農立國,根據《書經》的紀載,儘管早在堯舜的時代,已設有羲和之官,觀象授時,顧炎武仍然在《日知錄》中說:「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似乎在靠天吃飯,天人關係密切的時代裡,「天文」不是渺遠、神秘、難以知曉的存在。
下迨兩漢,隨著龐大久安帝國的建立,人事事務日益龐雜,天人關係益愈繁瑣,觀天象以訂曆算的知識學問也日益精密,《左》、《國》、《史》、《漢》中相關的記載益加紛繁。原本舉頭可望,「人人皆知」的天文、星曆,遂變得渺遠、神秘、繁複而難以知解。舉凡人事一時所無法遽知的事物或數目,概稱之曰「天文」。古中國學術文化中,尤其是漢代,最具特色的天文、星曆、觀象、授時之學,遂成為充滿神秘、玄遠、難以知曉的部分,學者大多望之卻步。
書豪教授治學一如其為人,誠篤悃實,樸茂渾厚,大別於時下諸多青年之慣循常步、畏艱遠難;他治學只問當不當,不問難不難。昔時博士論文以《西漢郊廟禮制與儒學》為題,相商於予,余固奇其不畏繁瑣,不循同儕故跡之自我堅持;此次又自嘲「文王囚羑里而演《周易》」,自己「家裡蹲而推歲曆」,將常人視為繁瑣艱難的「歲曆」,玩於股掌之間。令人不免又一次為之拍案:大丈夫當如是!有為者亦若是!
本書以史上第一位提出「超辰」概念的劉歆「歲曆」為核心議題,西漢歲曆推算原理為研究基礎,逐一驗算〈世經〉的歲曆紀錄,比對其與《史記》相應段落,考其異同,進而深入檢索《春秋》、《左》、《國》歲曆紀錄所存在的問題,以及武王伐紂相關天象記載之可信度。文中,不憚其煩地表列對照各曆之異同,包括《漢書‧天文志》、《淮南子‧天文》的「星法」、〈石氏〉與〈歲術〉「隔次」、「同次」的星法對照等等,並以「僖公五年」為《春秋》歲曆的定位點;以「昭公九年」的記載,指出劉歆「歲曆」的矛盾,最終對武王伐紂的歲曆記載更做了持平的論衡。
像書豪教授這樣的治學,將常人視為艱難畏途的天文、曆算,上窮碧落,加減乘除地,欣樂梳理,走出自己的研究坦途,恐非只是個性勤勉厚實而已,明晰、聰慧的資質,或許正是勤勉務實個性背後更大的動因,因樂為之序。
陳麗桂 序於202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