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史新論(三版)

當初會選擇這本書，純粹是因為想趁著上中國文明的課堂機會，學習更多古人風範。而其中，又更為希望能接觸所謂「大家」手筆。因此，在老師給的指定閱\讀書目中反覆挑選，終於選擇了一本看來較薄，非文言文，似乎較易於入手的國史新論。而作者錢穆先生，則毫無疑問是一代歷史大家。此書出版於民國七十年二月，而手中的版本則是七十三年八月，因此紙本雖保存尚稱良好，卻不免泛黃。翻開卷頭，則出現了淡淡的鉛筆痕跡，上寫：「欲皓首於史者，欲就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不得不閱\錢賓四先生之書。」雖然對於在公共用書上留下痕跡一事總覺缺乏道德，但此字跡優雅，便也更加引起興趣了。

　　翻開書頁，便是錢先生自序。此序誌於民國三十九年，正是中國為各個不同國家的思想所動盪的時代。利用了僅一頁多的小序，錢先生除了說明出書原由，更清楚的闡明了撰寫本書的最大目的，即「中國以往四千年歷史，必為判斷近百年中國病態之最要資料，與建設將來新中國唯一不可背棄之最踏實基礎。」對錢先生而言，所謂的歷史，絕非只是一種過往的痕跡，它不僅涵養了興亡的歷程，更成為拯救國家的根基；不僅包容著整體的過去，更為我們指出了未來的發展之路。但這樣的結論，又是以何方式向我們呈現的呢？此點可從文章的目錄編排始見端倪。

　　本書一共有十四篇文章，分別為「中國社會演變」、「再論中國社會演變」、「略論中國社會主義」、「中國傳統政治」、「中國歷史上的傳統政治」、「中國知識分子」、「中國文化傳統中之士」、「再論中國文化傳統中之士」、「中國歷史上的傳統教育」、「中國教育制度與教育思想」、「中國歷史上之考試制度」、「中國歷史人物」、「中國歷史上之名將」、「中國文化傳統之演進」。以整體歷史而言，於其中佔最大多數者，不用說，當然為人民百姓。即便手執史筆者並非下層多數，但也不可否認百姓絕對為更成整體部分的絕大多數。因此錢先生寫作也從此基本著 手。但是，中國的政治則大大的影響了所有國民的生活習性與因應問題的態度。依中國千年以來的發展論，政治制度以一種非常關鍵性的角色，控制著人民的發展。 好比漢代經濟政策將鹽、鐵等重點產業收歸國營，採取較為抑制工商發展的政策；而唐代政府則較為放任工商的自由發展，因此就社會經濟而言，唐代人的生活便較漢代更為富裕。

　　那麼，影響著整個政治走向的，關鍵又是誰呢？是中國的知識分子。從春秋至戰國時代，游士們帶著各式各樣不同的理論，活躍於整個中國之時，學術的風氣便這麼被點亮了。平民開始接受教育，更是可以因學術而走上做官的道路；而走上了做官的道路，則能夠進入政治機構，實現改革世界（當時的中國）的理想。就算不做官，中國傳統知識份子那份愛國的責任感依舊不易消融。他們以學術為一種檢測政治的方式，帶著高貴的自尊，將心中所認同的真理之風吹向整體社會。因此或可說，知識分子是使中國推進的一大關鍵。

　　而知識分子的選拔，即人才的選拔，也理所當然的提高了其重要性。舉西漢為例，由於人才選拔是從樸實的農民開始，一步步升學，而後入朝做官，因此整體士風穩健踏實；而唐代後段則採科舉取士，無國家學校的正式教育，而又側重詩才與聲譽，因此整體性格較為輕薄。因此會培育出怎樣的人才，端看政府以何方式選取賢才。而本書最後，則以中國的文化演進作結。錢穆先生定義文化為「一國家一民族各方面各種樣的生活。加進綿延不斷的時間演進，歷史演進，便成所謂文化。」 並且為先前所舉之歷史演變作一整體上的結論。

　　由此目錄的編排就可知錢穆先生條理分明，首先以基礎社會下手，而影響社會甚大的政治緊接其後，接著更進一步討論影響政治的智識分子，加之選拔培養知識分子的考試制度而後作結。前後環環相扣、一層深過一層，就整體架構而言結構緊密，著實令我大為嘆服。但在本書中，讓我學到最多的，大概還是關於那些與先前所學的歷史概念都不盡相同的觀念吧！

　　在本書的社會演變部分，馬上向我們說明了東西方封建制度的不同。指出中國為從上層控制各地而封建，西方則由下層凝聚封建；中國封建為一種政治制度，西方封建則是一個社會型態。想當初學習歷史時，僅知中國與西方中世紀皆有一所謂封建時代，但在閱\讀本書之前卻從來沒有想過兩者之間的差異到底為何，閱\讀此書之後倒是學到了一種新的思想。其後讓我印象深刻者，則是關於「主權」與「職權」的解釋。書中言道，在西方，能夠分出清楚的君權神授觀念，但這樣的西方詞彙，事實上並不受用於中國。因為在中國，所謂的政治，重要的並非主權在誰的手上，而是重在位於其職的「責任」。當一個中國官員在他的職位上發生了不好的問題，那麼，便應該負起自己應當承受的責任；而任用他的上級，則也有一份識人不明的責任存在。如此層層相疊，交互獨立而又相關，便是中國政府的職責分配。加以中國地大物博，管理不易，於是朝廷需要極為大量的人才來分擔管理上的職責，因此中國的政治組織顯得如此龐大而複雜。

　　但最讓我驚奇的部分，大概還是關於中國事實上是以法治來治國的這項概念吧！即便到如今，師長口中仍會出現所謂「西方的法治精神」這樣的詞彙，並以此與中國人的「重人情」加以對比。但殊不知中國古代的政治制度，粗略觀來大權雖看似全握於皇帝一人之手，實則必須受到各種各樣的牽制。皇帝有屬於皇帝自己的職責，宰相有宰相的，宰相之下還有別的，其中當然不乏專事監督上位者的官職。更甚者，比起西方以往有條件的選舉制度，中國這種只要用功\讀書，考取國家資格， 便可由平民變為政府機關的一員制度，事實上更接近直接民權。此一言論彷彿將我從以往的無知之中徹底驚醒，原來先前所習得的許\多事物，不過是一種積習已久的餘毒，來自於一種不徹底了解，便全然相信的愚昧。

　　不過最讓我覺得感動的地方，大概還是古代的「聖人」觀念吧！依照以往所學，所謂的聖人總是特出於一般人之外，我們崇敬他、仰慕他，並且希望朝著這樣的目標邁進而追逐。但於錢穆先生的分析，他指出所謂的聖人，其實是一種共通的範疇。是「理想中的普通人格在特殊人格之上之實踐與表現」。也就是指「聖人人格即是最富通信的人格」。在各家的觀念裡，聖人所需具備的，或許\是一種關愛一切的胸懷，或是仁德的情操；而在古代提出此概念的先人認為，這該是一種通性，一種所有人都能夠做到的通性。此處著實讓人不得不拜倒在傳統中國文化的溫柔之中。因為相信人性，才有著這樣宏大的情操；因為希望所有人能夠一起朝向更好的方向發展，所以願意提出這樣的觀念願人重用。我為這樣一種美麗的相信而深深折服，此處已不難想像為何錢穆先生會這樣深深愛著中國，或許\知道得越多，就越能體會其中那種博大精深的美麗與包容。

　　而將此書整本閱\讀完畢，更不能不提的，還是錢穆先生的愛國情操吧！由於錢穆先生在創作這本書籍的時間，正是中國因外國各式各樣的理論而動搖，甚而崇洋媚外的時候。因此錢穆先生的文字中，時不時便會流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激憤或感慨。如他批評時人將整個過往的中國傳統皆稱為「封建」，並想將所有的中國傳統 文化連根拔除的想法時，便寫道：「若使不能盡情抹殺歷史事實，是問可否說孔子墨子以下的那批戰國由是們的抱負，全像是近人所咒罵唾棄的所謂封建意識呢？」 憤慨之氣油然而生。但即便是如此令之痛心疾首，卻也無法忘記了那對於國家政府的愛。他責備不同於古代，當時的知識分子並沒有真正搞清楚中國文化的環環相繫、一脈相傳，僅想將身邊所有的千年歷史一概拔除，並盡速培植西洋文化，但卻更無法放棄希望。在「中國知識分子」一篇的最後，錢先生以「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新中國的知識分子呀！起舞吧！起舞！」作結，令人不惜聯想到他筆下那些對於參政治國衷心狂熱的讀書人情懷。

　　因此在本篇文章的背後，我不得不提，從書中，我已看見了作者本人的高尚情操，進而受此吸引。雖然這是一本在人文藝術學院圖書館被老師發現的一本小書，但其歷史與情感的重量，卻超過許\許\多多坊間的磚頭書。我想，我該儘快把書還回去，然後買一本新的國史新論作為私人藏書，並且尋找更多錢穆先生的書籍來閱\讀，好度過那個即將到來、本應無所事事的暑假，又或許\，我該在此書中，也夾上一張紙條，以我最嚴正的字跡，告訴他人：錢賓四先生之書，不可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