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無論是形上思想或是生活實踐,中庸都是儒家核心的價值觀。中,說明不易之道,取得永恆性的理想與價值;而庸,則為此永恆的理想與價值,提供了具體化的實現可能。這是本書當年寫作的立場,此立場至今未變。如今在本書再版之際,卻也有幾點值得再討論。
首先,就宗教對話與普世倫理的建立而言,中庸無疑仍具有高度的價值。中之不偏不倚,正是宗教對話與普世倫理建立的理論核心,而庸者則說明宗教對話與普世倫理的建立乃是在生活與活動中展開,而且它們必須是能真正為人們所實踐的價值與規範,否則仍然只是空話。劉述先教授強調以「理一分殊」做為宗教對話與普世倫理的建立基礎,與中庸的精神實甚為一致。
其次,中庸思想真正的問題或有待發展之處,乃是在修養論,尤其是有關心、意、念的自我覺察、淨化、實踐的工夫修養方法與歷程之引導。《中庸》對「誠」有許多境界及修養的描述,然而都只是一種形式的說明,對學者而言既無明顯下手處的指引,也沒有一套能自我省察、自我定位之依據,因而工夫只是一種形式的說明,只是工夫論而缺少工夫步驟與方法的可操作說明。道德修養工夫是誠,誠在心上做工夫,問題是如何操作,這在今日推展儒學是十分迫切的需求。易言之,如何根據儒家智慧,例如中庸或誠,建構出一套步驟明確、可操作性高的身心安頓方法,是當代新儒家的重要工作。此工作不能以禮樂制度或內容取代,它不只是外在身體行為之規範,它更要能安頓身心意念的生活內容與超越自覺性。
第三,《孟子.盡心》有盡心知性知天之說,《大學》有格物致知至治國平天下之論,然二者都只是說明了心性與天、個人之修身與治國之關係,人所在的社會性在此中缺乏結構性之反省與建構。心性是人,而盡心知性知天可謂天人合一,然而在天人之間的人間社會的客觀結構缺少說明。這是朱子批評陸象山「兩頭明中間暗」的理由,也是儒學有待開發之處。
第四,不只是盡心知性的工夫論有待具體的開發,國家社會的客觀結構有待建構,對於「天」的意義,亦應有更為積極的說明。天之意義與內容當然可以由生命的道德實踐加以證實,此儒學的天道論之所以親切。然而,這是預設了高度的道德修養後的親切,對一般人而言,則天往往是難以捉摸的對象。因此,如何對天道有較為積極的論述,以接引大眾對天道性命之奧義更能親切體會,仍有待你我共同努力。
以上諸說皆是就儒學內部問題而論,此外,儒學在面對全球化、多元化文化、文化對話等全球議題時的立場與態度;以及儒學如何在華人社會繼續發揮重大的文化社會影響力,凡此,皆說明儒學一方面挑戰甚多,另一方面也任務甚多、機會甚多,儒學也因此仍顯為一生氣活潑的學問與文化。真理不會寂寞,因為它是人性的理想;儒學也不會寂寞,因為它是實踐人性理想之學,也是不可須臾離的生命智慧。
高柏園
民國一〇五年五月三十一日於華梵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