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立體化的台灣歷史
清代的府、縣志,長久以來,一直是學者重建清代台灣歷史的重要史料。甚至,即使目前一般的台灣通史敘述,其架構還是存在著濃厚的清代府、縣志影響之色彩。不過,對於這樣重要的史料(籍),歷史學者在意識上卻不見得充分注意到其中的每一個環節,在能力上也未必見得可以解讀其中的每一個部分。例如,在最近幾十年族群問題成為重要的研究主題之前,記載了豐富之平埔(族)「知識」的「番俗」篇章就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其中收錄的「番語」也常被輕輕看過。對於歷史學者來說,原本應該具有地方百科全書性質的府、縣志裡諸多關於自然地理、動植物的記載,也經常沒有能力進行更深入的研究。但是,如果吾人試圖將歷史放置到它的環境舞台上時,顯然府、縣志裡這些包括地質、地形、氣候、動物、植物的記載就有其重要性了。
歷史,除了是一連串的事件之外,還是一個結構的變遷,造成這個結構變遷的,除了人為的努力之外,還有環境的因素。這些環境的因素,就歷史時期的狹義範圍來說,首先應當注意的,就是府、縣志中的這些關於地質、地形、氣候、動物、植物的記載。但是,通常一個出身於文學院的歷史學者,對於上述的的專門知識原就比較陌生,何況傳統的府、縣志的記載多與現在該當學科的記載方式不同,精確性也不能同日而語。因此,欲重建歷史環境,經常需要借助其他相關學科專家的協助。
《福爾摩沙植物記》是一個植物學者利用其專業知識,廣泛地收集府、縣志與詩文文獻中的相關記載,所做出來的研究。他不但幫我們歷史學者重現了歷史環境的一部分,而且從植物的角度,將台灣歷史的一個側面給重現了出來。透過這個研究,我們不僅得以了解台灣植物的移入史,這些植物當中還有不少是彼時經濟生產的作物,因此也重現了台灣經濟史和台灣環境史的一個側面。
目前我正在籌辦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看到像《福爾摩沙植物記》這種將台灣歷史立體化起來的研究,真是興奮。因此,樂於為之推薦,也希望有更多不同學科專業的人,利用各自的專業知識投入台灣歷史的研究,使台灣歷史研究更為豐富多元。
吳密察【簽名】(本文作者為台灣史學者、現任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館長)
一本有溫度有生命的書
本會林業試驗所恆春研究中心主任潘富俊,公務之餘,推動植物知識的普及化不遺餘力,尤其擅長以古典文學的角度研究植物,連結大眾的文史情懷,讓植物的生命更為豐富。
台灣的農政單位一向都扮演著將專業知識常民化的角色,以便讓農業生產更順利、讓一般大眾更親近土地與自然;潘富俊先生即是將專業普及化的典型代表之一。
尤其值得肯定的是,他寫作著書,繼透過文學、植物學的知識,從《紅樓夢》中描述的植物,解開紅樓夢後四十回非曹雪芹親撰之謎,出版《紅樓夢植物圖鑑》等書後,沒有忘紀整理台灣本土植物,新作《福爾摩沙植物記》,透過與台灣相關的文人詩作及方志史料,將本土的植物史乃至人文史,做了一番回顧;收集的詩文,不乏描寫農村景致者,對許多生長於台灣的人來說,既是植物圖鑑,也是一趟追尋昔時生活、文化記憶的懷舊之旅。
我成長於屏東農村,信手舉書中一首詩作「竹徑霧深來雨點,蔗林風起作潮聲」(黃清泰,西螺旅店早飯)為例,即便作品距今已上百年,但竹林、蔗浪恰也是我兒時鮮活的記憶,讀起來就特別有感覺。
我常說農業委員會不同於其他部會,因為農業是有溫度、有生命的。因此,我在任內積極推動的「新農業運動」即強化農業永續、尊重生態的概念,農委會之林業試驗所、農業試驗所、畜產試驗所及特有生物中心等研究單位都擔負著保育台灣特有物種的重責大任。
潘富俊先生透過整理文人詩作、方志史料還原歷史中的植物,在文學家及方志作家的感時抒懷中,帶著植物穿越時空、延伸記憶、繁衍生命。農業界像潘富俊先生一樣的研究者不少,他們的努力值得肯定,作品亦值得推薦。我深深覺得這是一本有溫度、有生命的書。
蘇嘉全【簽名】(本文作者現任行政院農業委員會主任委員)
草木紀年史
植物不會走路,但隨人行移,所以植物也會離鄉背井。所謂原生植物相對於外來植物,一旦逸出都有可能成為他方的外來植物。宛如人類的移民,或成或毀,或另改寫棲地風貌,在發展、演化的過程中均有其繁複交錯的因由,這種地貌與情境中的種種關係,形成因素浩繁,加上人類的生活、文化、風俗、遷徙以及時代的更迭,關於植物,其背景變化就更不可測度而耐人尋味了。
經由知識、圖鑑入門,就其功用、目的言,是認識植物最直接的一種方式。然而科屬綱目之外,和人最生息相關的是生活與文化的情意。埃及人使用莎草、印度人善於香料,在台灣大甲則有馳名的草蓆、草帽,世上甚至有因荳蔻、丁香而起的戰爭……,便知生民物語,在知識與圖鑑之外,植物無言,但幾乎亦可左右人類的歷史文化。
一般我們談歷史以人為主體;研究植物則從知識、圖鑑入門;或者結合文學以萬物為背景,假藉蟲魚鳥獸之名,抒發心中塊壘;大體言,這些都是眾所熟悉的方式。坊間各種談植物書寫與形式的書不少,在這些範疇中,《福爾摩沙植物記》則是逸出常態思維的另類,獨特的是它另有主軸,將植物與人類的生活、文化、風俗、遷徙以及時代的更迭等等整合,在「台灣歷史」的時間舞台上,把植物列為主角。
植物與生命息息相關,從植物生態看台灣歷史的變貌,在不同的時代它延展出不同的意涵,影響著人們的文化與生活,更甚而被擴張成政治圖騰,諸如近代的龍柏、百合,以及曾經在水墨畫中被大肆取材的梅、蘭、竹、菊,象徵勁節以及標格風骨。猶如旗袍也隱隱宣誓了一個時代的政治版圖一般。草木無言,但具足人為的種種意涵,把植物列為主角,觀時代、政治的變遷,亦如植物一般充滿生意,這角度別具趣味,多出許多盎然生機。
這本書形式新鮮,內容多元,同時以照片搭配一八二○年代,工筆細緻、設色典麗的《本草圖譜》植物畫,甚為珍貴。書中從荷前時代、荷蘭時代、鄭氏時代、清朝時代、日本時代、中華民國時代,以植物為主軸,側觀台灣歷史,涵蓋人文及自然科學知識,可謂是一本「草木紀年史」。另有「議題篇」,討論了二十七則重要的台灣植物文化議題,人為的移動亦造成生態文化的變貌,這本書跨界整合,撇開人事紀年,卻更見人類生活、文化、風俗的轉遞與融合,植物也會寫歷史,這本書談植物,卻給了我們另一種不同的風貌。
凌拂【簽名】(本文作者為自然文學作家)
穿越時空,照見植物的身影
人類遷徙行為之歷史久遠。人類約在六萬五千年前從東非啟程,此後不論是靠徒步、舟船、航空器、乃至太空船,遷徙行為不但未曾中斷,反而速度加快與規模加大。
在遷徙過程中,人類隨身總會帶著各種其他生命(動物、植物、微生物) 同行,而同行的這些人類以外的生命也攜帶著另一批生命同行,如此一連串的浩浩蕩蕩隊伍,歷經漫長的遷移史,終而人類與同行的生命幾乎廣被全球各地了。
當人類到了落腳之處,與人類同行的其他生命也在新天地裡適應、生存與繁殖。有的不適應天擇的壓力而又無人類之協助,便消失了。有的適應力強,自行在新天地大量繁殖,侵占了當地原有植物的生存空間,成為外來入侵種。當今我們生活周圍看到的生命,有很多便是靠這樣的方式登陸的。
許多生命(例如穀類、蔬果、菸草、禽畜、觀賞植物、寵物) 是人類特意搬遷來的,還有許多是不知不覺中帶來的(例如紅火蟻,甚至HIV/ AIDS與SARS)。這些生命或物種中,有許多是糧食作物,如今養活了全球六十億餘的人口;有些引進的生命(菸草、HIV/ AIDS等) 卻致人於死命。例如,原產南美洲的菸草,目前分布極廣,但每年有五百萬人口死於香煙的毒害。引進的生命影響人類的生存、健康與文明進展,也改變了世界各處的生態環境。所以引種之事福禍難卜,惟有靠人類的智慧作抉擇了。
從人類引進物種的行為看來,徒步能抵達或靠近大陸洲的地方,文明起源較早,引進的物種較多樣。台灣原住民祖先的腳步大約在五、六千年前抵達台灣島,但無考據說明攜帶了什麼物種登島。而登上夏威夷島的人類才不過一千六百年的歷史。當時的玻里尼西亞人操著雙殼船,帶著禽畜(例如豬、狗、雞)與作物(例如,芋、蕃薯、香蕉、甘蔗)登上全球最大汪洋(太平洋)中最孤立的熱帶島嶼 (夏威夷島)。島民在過去的一千六百年間,逐漸發展出自己的玻里尼西亞人文化,其中的原由之一是夏威夷島太孤立了,與外界接觸困難,接觸風險也大。孤立的地理位置孕育出獨特的文明。
然而,台灣島位居日本群島及東南亞諸島的中央,是東亞南往北來的重要中繼站,加上接近文明大國的中國大陸,因此文化上直接或間接的一直深受日本、中國與東南亞等地文化的影響。台灣的植物引進與利用,即反映了這種與周邊各種文化互動下的多元樣貌。
台灣島溫暖多雨、土壤肥沃,不同的民族 (原住民、荷、日、漢人)在不同的時期,從各處 (遠及南美洲) 輾轉帶進台灣各種作物與其他實用性植物,豐富了島民的生活,造就了台灣島的生活文化,更改造了台灣的自然生態。
這段人類到台灣與植物引進台灣的歷史關係,並未有人刻意去做較深入的研究,因而我們對兩者的密切性也不甚明瞭。今天潘富俊博士在研究生物學之餘暇,整理明清以降 (包括荷人與日人) 的有限文獻,出版《福爾摩沙植物記》,讓人讀後憶起我們與植物的這層親密關係,拉近人與植物、當代人與四百年來台之人的距離。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到這些植物的時候,便倍感熟悉、親切與溫馨了。
然而,「荷前時代」引進台灣的物種尚缺乏整理與研究。上面談到另一個更孤立的海島──夏威夷島上人類與作物的引進史,是從一七七八年的美國航海家 詹姆士‧庫克船長抵島後,開始有正式的文字記錄,而台灣要到十七世紀初,才開始有較明確的文字記錄。有趣的是,這兩個島嶼物種引進之文字紀錄,都與遠洋航海時代的來臨息息相關,說明了人類的航行對引進物種有非凡的影響力。
許多人以為中國的文人不注重認識草木魚獸之名,如今這本《福爾摩沙植物記》,在某種程度上對這個過往以來的偏差印象,提出了有力的反證。植物學的第一課是「必也正名乎」,也就是植物物種的名字很重要。我想讀了《福爾摩沙植物記》的讀者,必然會更關心生活周遭的植物:它們的名字與它們的引進史及它們對社會的影響力,同時愛屋及烏於其他的生命了。
金?鑣【簽名】(本文作者為生態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