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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乃明
在長達約二千年的日本歷史中,不乏膾炙人口的謎團牽動讀史的我們對那個時代、時空、人物生出無限想像,而歷史的幽遂、曲妙於焉折射出令我們驚艷的光芒。
十五世紀後半,應仁之亂起,乃至德川家康開創幕府約一個世紀半之間,因時處中世與近世之交,又值葡萄牙、西班牙人東來,傳入火槍等歐洲文明之始,室町幕府解體,傳統威權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群雄並起各憑實力競逐天下,而下凌上造反有理之戰國時代。
進入十六世紀後半,有勢力的大名中出現加強對其領國內武士團的掌控與對農民運動的鎮壓,藉以撲滅下凌上的風氣,並進而統一地方的趨勢。
其中尾張的織田信長以豐饒的濃尾平原為根據地,組建一支以富機動力的步兵(足輕)為主力的軍隊,開始其統一天下的大業。
信長先於一五六八年擁前室町幕府將軍之弟足利義昭入京都,廢現將軍義榮改立義昭而自握實權,並藉將軍之威權平定畿內。然義昭不滿信長之專擅,聯合近江之淺井氏、越前之朝倉式,並獲延曆寺、石山本願寺等宗教勢力之助,對信長發動攻擊。對此,信長一一將其個個擊破,且於一五七三年將義昭逐出京都,至此室町幕府滅亡。
信長並於一九七五年率領其步兵火統隊於三河的長篠大敗甲斐武田勝賴號稱天下無敵的重騎兵隊,改寫了日本的戰術與兵制。翌年築城於近京都掌控連結北陸與近畿要衝之近江的安土,四年後進而滅了武田勝賴,將關西地區大部分收為己有。
信長以安土城為根據地,鞏固近畿地方之同時,於一五七七年命羽柴秀吉攻打中國地方。攻打中國地方的戰士拖至一五八二年,早已不耐的信長為助秀吉早日攻下中國地方,乃於五月二十九日離開安土,欲親自前往助戰,六月二日夜,駐營京都本能寺時,遭家臣明智光秀之叛襲而自殺。此即為日本歷史上有名之「本能寺之變」,其中有諸多謎團。
加藤廣以這段史實為背景,寫下《信長之棺》,藉推理小說的筆法,抽絲剝繭地試圖解開「本能寺之變」之一些迷團。作者雖是小說筆法並加入個人之想像,但其對史料運用之嚴謹及相關史實考證之詳實,在小說家中實屬難得,尤其以推理小說的寫法,將這一段關係錯綜複雜的歷史描述的曲緻有趣且生動,對一般讀者而言實一大嘉惠,爰樂以為之薦。
解說
歷史與推理 李永熾
對日本戰國時代,大家最感興趣的除了雙雄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之外,恐怕是最後一統日本過程中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其中,創出日本一統新局的則是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手下最有名的是柴田勝家、豐臣秀吉和明智光秀。但三人中,豐臣秀吉出身農民家庭,他卻極想掩蓋自己的出身,因此往上爬昇,是他追求的目標;為此幾乎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他一方面不惜犧牲一切表達對信長的忠誠,一方面以戰功追求信長的信賴。在信長之前,他只表達他的忠誠。本能寺之變,信長去世後,他就毫不掩飾地展示自己的野心,朝廷的官位大政大臣與太閣等,變成了他的化?品。
柴田勝家不是一個有能力的戰將,明智光秀則是由信長所擁立又廢棄的室町將軍義昭的部將,以智將名於世。但他投靠信長後,據說始終不獲信長信?,信長常當眾人之面侮辱他;一說他發動本能寺之變火燒信長,就是為了雪恥。
本能寺之變是歷史事實。從巨視眼光來看,是實際發生的歷史事象,但從微視以觀,其中問題重重。史說信長率軍支援秀吉以平定中國毛利氏,但信長援軍人數並不多,從安土城出發,駐紮於京都小寺的本能寺,而非京都數目不少的巨剎,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而明智光秀攻擊信長,似乎也沒有做萬全的準備,對他不十分信任的豐臣秀吉,他似乎也沒有周密的預防,做為一個智將,似乎不應該如此。
這一切歷史疑點,很容易讓小說家展開自己的想像力。加藤廣的《信長之棺》就利用這些疑點,加上秀吉為信長舉行盛大葬禮、棺中卻無信長遺骨的傳言,展開他的推理。
加藤廣在《信長之棺》中分兩方面推展他的故事。他透過信長的記錄官、信長的傳記作者太田牛一,描述史家記錄歷史人物的艱難,另一方面則追索本能寺之變的真相。太田牛一以信長的親信,記錄信長的言行日誌,並依此來撰寫信長的傳記《信長記》(確有太田牛一此人此書)。但到撰寫時,才知道史料不足,漏洞層出不窮。於是,他以目前流行的口述歷史來彌補史料之不足。
以一個歷史記述者,太田牛一內心充滿了種種矛盾,信長迷是否適合寫信長的傳記?信長真如自己筆下的信長嗎?他有時自信滿滿,有時又信心缺缺。在這方面,加藤廣確實掌握了歷史家內心的掙扎。
本能寺之變後,太田牛一逃出安土城,以在野的隱居之身,開始撰寫《信長記》。這時,雖有歷史家撰述歷史時的內在掙扎,但終究擁有史家的自由。然而,在那專制封建的時代,主君可以用巨金購買史家的良心,用權力壓制史家的尊嚴。豐臣秀吉獲悉太田牛一寫信長記,立刻召見太田,賞以巨金,要他繼續撰寫。換言之,秀吉把太田收納入自己的官僚体系內。太田由在野變成在朝,頓時喪失了史家的自由。
不僅如此,秀吉還進一步對《信長記》進行審查。《信長記》完稿後,秀吉召見太田在秀吉居城讓人閱讀《信長記》,秀吉隨時隨地命令太田修改刪添,刪除不利秀吉部分,添加有利部分。太田牛一眼中的合理主義者織田信長變質了,愛做秀的秀吉也不是他討厭的秀吉了。
金錢與威權共構下的史家不再是真正的史家。太田對自己厭惡到了極點。他放棄寫作,放棄作為史家,他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這時,監視他的女忍者變成了他的紅粉知己。太田牛一的生活進入了新局;進入《信長之棺》的推理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