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能醫療憂鬱症
這個年頭,「憂鬱症」成了流行病,從抗憂鬱藥、鎮靜劑的銷行統計看來,不難發現這種病患在迅速增加。
社會競爭愈激烈,人際關係愈複雜,「憂鬱症」患者也愈多,這是必然的現象。
什麼是「憂鬱症」?一般來說,是過於焦慮,無端煩躁,情緒低落,惴惴不安,對任何事缺乏興趣,厭食、失眠,甚至覺得身體是累贅,不知該怎麼安置。
「憂鬱症」是心理病,病原有近因,有遠因,近因大都是遭受感情挫折、工作困擾、事業失敗等等,意志不夠堅強的人,很容易患上「憂鬱症」,病根不深,事過境遷,病情也會隨時間消退。遠因是經年累月的憂患、恐懼,層層疊疊積壓心底,病發時,心境灰暗,了無生趣,這種「憂鬱症」比較嚴重,很難根治,服藥、找精神分析醫生,都少有顯著的功效。
醫治「憂鬱症」的藥物相當貴,心理醫生收費也很高,經濟能力較低的患者,常依靠親人、摯友的慰藉治療。
不久前,英國卜里斯特大學教授羅賓•菲利浦,發表對「憂鬱症」的研究;說詩可以治療「憂鬱症」,他給患者開的處方,是濟慈、布朗寧等詩人的作品。由於他是權威學者,此說引起極大的反響,醫藥界十分緊張,唯恐這一療方有效的普遍採用,就會斷掉他們的一條財路。
詩可以治療「憂鬱症」,應該是可信的,煩惱時讀讀詩,往往能使心胸舒暢,我有此經驗。
讀新詩、舊詩或外文詩都可以,最好選擇喜歡的讀。我少讀外文詩,有些新詩又讀不懂,愛讀舊詩,但也讀得不多。據我個人有限的了解:李白的詩奔放,能給人解除束縛的感覺;白居易和蘇東坡的詩超脫、飄逸,令人渾忘物我;辛棄疾的詩瀟灑,讀來心曠神怡;王維的詩禪意濃,能帶來與大自然合一的寧靜、平和境界。家國觀念太深的人,莫讀陸遊的詩,會造成心靈虐待;杜甫的詩多傷感。
還有,唐詩多悲苦,宋詩較超脫,宋朝詩人中,陳去非的詩最豁達、樂觀,情緒低落時,不妨讀宋詩。這些只是我個人淺陋的看法。
如果肯寫詩,那就更好了,寫詩比讀詩更能宣洩情緒,將內心喜、怒、哀、樂盡情向詩中傾訴,不必計較寫得好不好,儘管寫就是了。我相信用寫詩醫治「憂鬱症」也許更有功效。
不是我
朋友和他的朋友老山東來訪,問我:「你家有幾口子?」
「八口,女兒不在美國。」
朋友插嘴:「你家只有七口,怎會多出一個?」
「確實是八口。」我誠懇的回答。
朋友扳起手指:「你真老糊塗了,讓我數給你聽,你、你的老公、閨女、兒子、媳婦和兩個小孫子,總共七口。」
「還有一個納米(Not me)。」
老山東問:「誰是納米?」
「這是他的洋名,中文名叫『不是我』。」
「好怪的名字,他姓什麼?」
「不知道,我們管叫他納米。」
他以為我的神經有毛病,也就不再追問了。
不知在什麼時候,我家便有了「納米」,且舉例證明他的存在,先從老伴說起吧;他每早要去後園打太極拳,進屋不換鞋,常在淺色地毯上留下濕泥、碎草;出街不鎖門,輕輕一推,大門應手而開;幫我清潔廚房,總有一兩個羹匙或碗蓋失蹤(連同瓜皮、菜根、雞骨、螃蟹殼,一併扔進了垃圾桶),我若責問,他必回答:「納米!」
今年春,由香港回來,收到交通部罰款通知,說我的車在大學校園泊錯了車位。我剛到家,何曾去過校園?問媳婦,她連聲說:「納米、納米!」嚴查之下,才知道「癩痢頭兒子」曾碰壞車,送去修理,無疑的,這期間他用了我的車,我問他:「是誰開過我的車?」他衝著我喊:「納米!」
至於兩個小傢伙,更時常提到「納米」,「誰把玩具撒滿地下室?」「納米!」「誰在地毯上潑了牛奶?」「納米!」「誰忘記關電腦?」「納米!」總之,所有壞事全是「納米」幹的。
月前,我的Beta錄放影機壞了,這種老式機早已遭淘汰,絕跡市場,老伴的兩百多卷京戲小影帶,豈不成了廢物?「癩痢頭兒子」把他的小帶機搬了來。不料,畫面模糊不清。拆開一看,裡面竟塞了顆蠟紙包裹的咳嗽糖。據媳婦記憶,曾經買過這種糖,於是審問兩個小兄弟,弟弟小傑眨眨眼說:「納米!」再問哥哥小騰:「是你嗎?」小騰想了想,說:「梅比(Maybe)。」
當時,小傑只有兩三歲,手多多,我們肯定咳嗽糖是他塞的,但是,為什麼小騰會招供呢?小騰解釋道:「因為你們希望有人承認,那麼,我承認好了。」
小騰帶來令人驚喜的「梅比」,但願他長留我家。
中國的母花
小白屋旁開遍了金銀花,微風起處,濃香撲鼻,花香似白蘭,似茉莉,又似珠蘭,由於藤枝太密,花太多,我怕它擠壞,每早剪一捆插在瓶裡,滿室清香。
有人說,這就是「萱花」。
金銀花竟是「萱花」?真是太好了,金銀花是如此的清幽,黃白兩色又是如此的素潔,多麼適合好母親的形象!
每逢母親節,孩子總會買一束「康乃馨」送母親,我喜歡樹,不太喜歡花,對花卉缺乏研究,以為「康乃馨」既是洋名,必然是洋花,十幾年前,子楚兄給我看一冊古畫,原來我們中國也有「康乃馨」,名「石竹」,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麽不稱「石竹」而稱「康乃馨」,大概母親節是洋人搞的節日,名稱也該從洋吧?
我很贊成母親節,至少一年中有一天會讓人想到自己的母親,送幾朵花也能給母親溫暖,又何必計較花的名稱?
最近,讀一篇談「萱草」的專題報告,而且附有照片,才知道中國的母花,不是「康乃馨」,也不是「金銀花」,而是「金針花」!
金針花莖粗,葉似菖蒲,只是較柔、較狹窄,花金黃或深紅,類似百合花。幼年最愛喝金針花煮肉片湯,怎的也想不到這就是咱們中國的母花!
查《詞源》,找花譜,才知道金針花就是「萱花」,原名「萱草」,古人指母親的居室為「萱堂」,詩有「白髮萱堂上」句。萱花是代表母親,古代文學中,常引用的「萱」古作「諼」,「諼草可以忘憂」,因此又名「忘憂草」。
金針可作菜肴,也是一種藥草,能鎮定情緒,也能忘憂,萱花比康乃馨更具意義,當孩子遭遇困難時,最能給予撫慰的,就是母親。
小白屋後園一角,有一圍植物,是前屋主栽種的,大堆長葉,從未見開花。我以為是野生雜草,今年二月,寒冬未過,清理花坑,趁它還未重展枝葉的時候,大肆拔除,準備種辣椒,不料,這一輪摧毀,反而使它生機旺盛,春天一到,莖葉成長得奇快,而且更肥更綠,三四月,花葩密集,相繼開放,湯碗大的金黃色花朵,層層疊疊,十分耀眼。
原來是萱花!咱們的母花!
果真象徵了母性的偉大!愈受摧殘,愈能顯示堅強的生命力,世界上的母親,在維護孩子時,都是如此。
面對一片金黃燦爛的萱花,我感到慚愧和深深的敬意。
酒話
我的母親愛酒,也很有酒量,有人說,她的書畫每一筆都有酒味。上海的「聖約翰」和「光華」等大學的學生常來請她分析國事問題,她邊飲邊談,從黃昏到午夜,了無醉意。
我能喝酒,是母親的遺傳,現在,老了,聞酒多過喝酒,嗅嗅酒香,也會有醺醺然的感覺。
年前訪西德,朋友帶我參觀天主教苦修院。院內神父不講話,只是默誦經文,閒時也會種葡萄、釀酒。
歐洲人認為苦修院出產的紅酒,是酒中極品,往往不惜奔波幾百里,去苦修院祈禱,目的在買酒。楞小子說:「意不在祈禱,只為了貪好酒。」
當時,我也曾購買兩小瓶(由於出產不多,都是小瓶裝)。我不太喜歡喝紅酒,就像豬八戒吞人參果,糊里糊塗的喝了。
少時,在軍旅中,老百姓以自釀的米酒勞軍。三湘原是魚米之鄉,農家米酒香醇,但酒精度很高,我只適當的喝兩小杯來驅除巡夜時的疲憊。
抗戰勝利後,退伍,回南京工作。在國際宴上,也曾經嘗過各國名酒。最難忘的是蘇俄特製的軍中伏爾加,此後就再也沒有喝過那麼好的伏爾加了。
而今老了,人家送我的茅臺、五糧液、陳年金門高粱,寫讀時擺一杯在桌旁,微微的酒香,也能提精神。
日前到臺灣埔里鄉間,在出家學生圓誠的「東林淨苑」住了幾天。該庭院前排列著一籮籮新摘的青橄欖,我從未見過那麼大的橄欖。有的大如雞蛋,是用來釀蜜橄欖用的。據說頭年入醰密封,次年開啓,清香滿屋。她給我喝半杯去年的原汁,那濃香的果汁含在嘴裡,竟然捨不得吞呢!其中也有酒味,當然,任何柑果封存久了,都會發酵變酒的,她們的橄欖汁開醰後,滲入泉水,酒味就消失了。
豐子愷先生,一生淡泊,他那「一壺酒,半碟花生米」的超脫,不是世俗人能了解的。他常將喝酒的情趣收入畫中,那深透紙筆的和平、溫暖,今日已難找尋了。
古人多愛酒,尤其是詩人,更離不了酒,隨便翻翻《唐詩》,就有很多與酒有關的詩句,大都是飲酒消愁、助興、抒發感情和捕捉靈感。
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和王翰的「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是我最愛的詩句。前者,充滿飲酒人的安逸;後者,是喝酒人的壯烈豪情。
孟浩然的「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韋應物的「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和老友重聚一起,摸摸酒杯底,是飲者的享受。還有「把酒話桑麻」,個中境界豈只是酒醉人?
李白詩中多飲酒,「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管他什麼青史留名,管他什麼皇帝老子,喝酒緊要哪!唯獨「酒仙」才有這份狂傲。
他那「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以及「舉杯消愁愁更愁」,是詩人的情懷,也說明了酒可以消愁,也不能消愁。只是,酒能帶來寫作的靈感,倒是真有這麼一回事,「李白鬥酒詩百篇」,即一例。
想起來,真可笑,有一回,我頭腦閉塞,無法寫稿,「癩痢頭兒子」買來一瓶洋酒「J&B」,說:「海明威每天要喝一瓶『J&B』,才動筆寫文章,所以這種酒又叫做『作家的威士忌』(Writer’s Scotch),不妨試試。」我大喜,滿以為一杯下肚,下筆千言,豈知,半杯還沒喝完,便伏在稿紙上見周公去了。
多丟人!肚子裡沒有墨水,浸在酒缸裡也是枉然,何況,當年的酒量已隨歲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