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在城市角落滋長的創作與正義 《給我報報》總編輯/評論家 馮光遠
整個八○年代,我都稱呼紐約市「我的故鄉」。故鄉的大動脈──紐約地下鐵,不但載運我的軀體,八○年代前半段遍布地鐵車廂內外的塗鴉,更是讓我眼界大開;不料多年之後,一幕幕與塗鴉有關的記憶,竟然是隨著畢恆達這本書,又重新紀錄片似地在腦中放映起來。
只不過這些塗鴉相關鏡頭在流轉、跳接時,畢恆達的旁白總是適時出現,讓我在懷舊之餘,還增加不少新知。原來,當年我在紐約見證的許多塗鴉歷史,後來不但影響全球,就連我居住的台北,塗鴉也在完全不同的時空條件下,以另一種面貌默默於這個城市滋長。
再回到紐約。
當年,在地下鐵以及南布朗克斯看到讓人怵目驚心的塗鴉,閃過心頭的,通常是「自我表達」或者「官民鬥法」,並不知道其中還有幫派、種族的地盤意義,也不知道塗鴉原來濫觴於字母的創作,不過身為一個街頭攝影者和記者,雖然當時對塗鴉一知半解,卻也在塗鴉文化最高峰的時候,見證到一些如今算是珍貴經驗的事。
例如,我就拍過Keith Haring在月台上作畫的鏡頭。他用一支白色粉筆,三兩下就在一塊空白(其實是黑底)置放廣告的空間裡,畫下他以粗線條構成的招牌塗鴉畫。
我在曼哈頓9大道轉角的53街上,也拍到Bob Dylan於89年發行的專輯《Oh Mercy》的封面畫作,那是一位署名Trotsky的畫家在一個中國餐館牆上的作品。也許因為它過於精緻而無法稱為塗鴉,可是在塗鴉風氣盛行的八○年代,一個畫在公共空間的作品沒有遭到塗鴉客的破壞,我們知道,這幅畫在塗鴉客的心目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其實這樣的推斷也是在閱讀此書後才有的想法,因為畢恆達不斷在書中提到塗鴉客之間的規矩,以及塗鴉文化裡頭自成一格的道德及文法,這讓我們明瞭到,肇始於紐約貧困社區的這種創作形式,如同其他形式的藝術創作,自有其從混沌到清楚的歷程與脈絡,也有流派之間的門戶之見,當然,經典的漸次出現和被推崇,更是極其自然之事。
雖然我們都知道,塗鴉經典的不易保存,本來就是這種創作裡顯而易見之事,但是如果愈多的人知道塗鴉在文化上的意義,我們就可以保存甚至宣揚更多的塗鴉創作,《塗鴉鬼飛踢》這樣的書,所肩負的使命正是如此。為了花博,台北市政府剷除一些塗鴉作品,這種思維,其實就是八○年代後半段,紐約市為了市容傾全力清除捷運塗鴉的延伸。
一座城市的視覺空間其所有權到底為誰所有,這是塗鴉文化形成之後一個新生的問題。當資本家能夠用錢買下空間展示他們想推銷的內容時,沒有錢但是有話要講的弱勢市民,是不是也能夠藉著善用廢棄空間或者擠壓現存空間,用塗鴉來達到發表的公平性?《塗鴉鬼飛踢》不斷刺激我們思考文明在進展中必然會蹦出來的這類命題,做為一位研究、教授空間與權力之間關係的學者,畢恆達選擇了一個有趣的題目方便大家進入。
塗鴉在不同的時空及文化背景下,有其迥異的創作形式和社會意義,《塗鴉鬼飛踢》更告訴我們,塗鴉這種行為,也早已從弱勢者的表達工具,進化到有創意者的表達方式。今天,我們如何把握塗鴉的原始精神,讓所在城市除了藉著塗鴉達成某些抽象的正義,更能夠藉著塗鴉,提升所在城市的景觀,這些,應該是看完這本書之後,我們最大的挑戰。
推薦序2
塗鴉,內心深處的吶喊∕平面設計大師 蕭青陽
我最早接觸到塗鴉,是在自己居住的永和附近,街上或附近的中正橋橋墩有一些噴漆畫作,不僅技巧很厲害,甚至會挑戰高難度的塗鴉地點。越過景美溪到了公館,又發現許多帶有政治議題的模版塗鴉,漸漸知道塗鴉代表的意義不只是簽名或畫畫,也可以對社會發出挑釁。
後來出了國,看到各式各樣的塗鴉,體會到更多方面的意涵。一次搭乘火車到大阪附近,發現一間工廠的牆面畫了許多幅巨大的塗鴉畫作,火車飛馳而過時,那一格格的作品連起來竟然像動畫一般,讓我受到非常大的震撼,也第一次意識到塗鴉不僅挑戰禁忌,還能夠表達藝術性。
另一次從紐約到紐澤西的路上,經過一座停車場,發現整座停車場的金屬結構和天花板滿滿的都是塗鴉,對於塗鴉的影響力留下深刻印象。又如在舊金山的一家墨西哥餐廳,餐桌的每一個角度,從桌面、桌腳到桌面底部,甚至廁所,幾乎沒有一處空隙沒有塗鴉。愈是出現在特殊地方的塗鴉,往往給我愈大的衝擊,感覺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聲音。
我在學生時代很擅長噴槍的噴修技術,噴成的作品多是海報之類,可惜那時候沒有塗鴉的氛圍,否則說不定我也是厲害的塗鴉客!當時要幫忙家裡的烘焙生意,一身高超的噴修技巧只能拿來噴壽桃,努力把壽桃噴成非常寫實的模樣,這算是一種類似塗鴉的發洩管道吧。也因此,我一直很關注街頭的塗鴉。
塗鴉是一種行動藝術。一幅作品也許十分鐘就噴完,但包含了身體的技術能力、瞬間達成的速度感、對於高度極限的挑戰等,非常有存在感;塗鴉包含的內在意涵更多,因為塗鴉充滿反叛性格,深具抗議的性質,發出一般人不敢表達的聲音,是很有正義感的行動、最厲害的牆面論述,甚至是一種城市中的偶像。
身為美術工作者,我的創作理念一直是左派的,強調對周遭現狀的顛覆與批判,因此塗鴉給了我很大的創作養分。塗鴉很重要的精神是原創性,提醒我在創作過程中要不斷反駁自己的想法、反駁既有的價值觀,不要忘卻反叛的精神,要表達出議題真正的核心。如果以音樂來比喻,我覺得塗鴉很像音樂裡的藍調與爵士,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聲音。
畢恆達教授這本《塗鴉鬼飛踢》有獨特的觀點,不只收錄精彩的塗鴉照片,更凸顯與之相關的政治抗議、空間論述、反叛精神等很多議題,這是本書最重要的地方。同時,這也是一本溝通的書。因此除了一般大眾之外,我特別建議家有叛逆小孩的父母一定要看這本書,看看青少年的內心有什麼樣的吶喊,他們究竟有什麼樣的想法要與這世界溝通。
可惜的是,台北的塗鴉清除掉太多。為什麼不能把塗鴉視為公共藝術和行動藝術?紐約和其他城市都還保留非常多的塗鴉。這就像是老爺爺時代的許多東西被丟棄,其實那些東西有很寶貴的價值,與塗鴉一樣有許多角度的議題值得深思。
推薦序3
塗鴉,無所不在的迷人對話∕作家 陳德政
對多數人而言,塗鴉幾乎是「破壞公物」的同義詞,它難登大雅之堂,是愛出鋒頭的好動份子鬼鬼祟祟替城市按下的指紋。然而對畢恆達老師來說,塗鴉不只如此。這本書集結了十多年的研究與觀察,深入淺出地介紹塗鴉的脈絡、形式與流派,及最重要的:這個被喻為史上第一個由青少年創造的藝術運動──塗鴉與當代社會的關係何在。
藉由電影、文學、搖滾樂和電視影集等生動的流行文化案例,我們理解從古至今、從西方到台灣,無論公車椅背、紐約地鐵的髒亂車廂、龐克發源地CBGB的廁所,甚至如來佛的手掌心,這些無所不在的塗鴉不僅讓創作者發出「我存在」的訊息,當它與外在環境產生對話時,性別、空間權力和政治因素的介入更讓塗鴉成了一門錯綜複雜的迷人藝術。
推薦序4
對塗鴉的堅持,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導演 / 編劇 林育賢
「尋找一條無論如何都必須走下去的道路……。」By「鴉□王道」
2002年一個無聊的午後,我在西門町街頭的十字路口發現一個變電箱上的人頭塗鴉,當時的我正處於一種尋找自我定位的處境,積極探索渴求生命中無聊狀態的答案。
幸運的我遇見了畢老師所寫的《空間就是權力》這本書,他讓當時的我知道凡事不是表面你所看見的,每個圖案背後都有太多我們所不知道的訊息等著我去發現,所以在尋找「鴉王」的過程中,到後來我才發現,其實鴉王或許就是我們自己。
2011年,或許又是一個一樣無聊的午後,幸運的你會跟我當年一樣發現畢老師傾注十多年功力出的新書《塗鴉鬼飛踢》。透過這本書,你將看到畢老師依然對這世界的好奇與熱情,如同鴉王一樣。也只有鴉王沒有背棄我們,不因為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而改變,繼續在灰色變電箱上塗鴉;因為他的這個小小的堅持,讓我們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自序
我愛塗鴉
有點難以想像自己會和塗鴉發生關係。對於在威權教育下存活的小孩,而且是老師眼中的模範生,塗鴉很簡單,就是非法的破壞環境行為。我不曾在課桌椅上寫字,也沒有留下到此一遊的紀錄。1986年到紐約留學,心中想像的紐約是槍聲頻仍的恐怖城市,首次搭乘地鐵看見車廂內烏漆抹黑的簽名塗鴉,只覺一股陰森氣息,讓人不寒而慄。因此搭上橘色的F線地鐵,看見彩色而光亮的車廂,心情就會頓時放鬆而喜悅。
就讀環境心理學博士期間讀了許多相關書籍,從《留名》(Getting Up)一路讀到《地下鐵藝術》(Subway Art),才理解這些簽名塗鴉背後的少年與社會。可惜那時地下鐵塗鴉已不復可見,於是轉向紐約的邊緣追尋,像是東村、哈林與布朗克斯區。建築物大門上的簽名、工地圍籬的海報、牆上的豔麗大作吸引我的目光,走在紐約街頭成為一場充滿驚喜的旅程。此後,塗鴉之旅就成為我的私房導覽行程。
塗鴉大都出現在貧窮、少數族裔聚集之地,這些也正是觀光客、留學生不會造訪的場所。導覽時,我總是故意向街頭的居民搭訕問路,讓朋友知道其實當地人還蠻熱情友善的。可嘆的是,紐約這十幾年來不斷高級化,哈林區正在進行「文藝復興」,有了第一家銀行進駐;過去連白天也少有人去的「字母城市」,如今酒吧、服飾店林立,塗鴉當然也遭掃蕩殆盡。於是,塗鴉從東村移往威廉斯堡(Williamsburg),再往東移至布許維克(Bushwick)。
去年夏天特意到美國,一路從洛杉磯、舊金山,飛到波士頓、紐約拍攝塗鴉。西岸我比較不熟,只能靠網路搜尋塗鴉的蹤跡。事先請教住在那裡的朋友,他們卻從來沒有去過那些地方;我在洛杉磯市中心向郵差詢問塗鴉聚集的地點,他竟然像是聽到購買毒品般,連連搖頭表示附近不會有塗鴉這種東西。這些經驗顯示,街頭塗鴉應該在多數中產市民的日常生活之外,有的話,也是視之為破壞市容的犯罪行為。
我曾經訪談不少民眾什麼是塗鴉?答案一開始總像是發新聞稿,都說塗鴉是一種在牆上任意塗寫的破壞公物行為。他們腦中浮現的是公廁的性塗鴉、公車上的立可白、工地圍籬上的找粗工。你曾經塗過嗎?沒有。請你回想一下,有沒有哪些塗鴉是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啊,記得有些蠻幽默的,讓人會心一笑;有些畫得還蠻漂亮的。可是它們不是非法的嗎?結論是,在他們想像中,是否合法其實是次要的,有幽默感、漂亮,可能就不算破壞公物。這時再問什麼是塗鴉?事情就變得比較複雜了。
《塗鴉鬼飛踢》這本書,是我醞釀期最長的一本書。從留學開始接觸塗鴉,回台後台灣的街頭塗鴉還很罕見。我先在1996年與張老師月刊合作規劃了「發現台灣塗鴉」專題,接著在2000年進行第一個由國科會支持的大眾塗鴉學術研究,2001年出版的《空間就是權力》也有一章〈發現塗鴉〉,寫一本塗鴉專書便一直在計畫之中。2005年進行國科會另一個「台灣街頭塗鴉」研究後,有了本地的經驗資料,就等排除萬難,騰出寫作時間了。
在當前世界性的塗鴉風潮下,除了網站、雜誌的熱絡外,書籍出版也愈來愈多。最大宗仍然是圖片集,基本上以塗鴉照片為主,輔助的文字通常有兩種,一個是找人寫篇導言,一種是塗鴉者的訪談,對於塗鴉的描述與分析有限。主題分類有依都市(如紐約、倫敦、東京、巴塞隆納等)或依塗鴉類型(如噴漆手繪、模版、貼紙等)。塗鴉者如果名氣夠大,也會出版專書,例如Banksy、WK Interact、Shepard Fairey、Dondi等。目前亦有不少書籍是由博士論文改寫而成,論及塗鴉的歷史、藝術風格、都市空間、性別等,議論較為深入。至於大眾塗鴉的書籍就相對少見了,而且大眾塗鴉與街頭塗鴉∕藝術也被視為兩個不同的範疇,很少出現在同一本書中。
塗鴉種類繁多,隨處可見,我希望這本書能讓讀者理解各種塗鴉形式與風格的系譜,一方面將塗鴉放入其社會歷史脈絡中,一方面掌握不同塗鴉之間的關聯;跳脫從「合法與否」的簡化角度來看待塗鴉,反思形塑我們都市空間的各種作用力,探討何謂公共性,從而想像一個更為多元、更具創意的公共空間。
這本書從2010年的7月開始寫作,一直到2011年的3月,幾乎是我這段期間生活的重心。有時因為焦慮而失眠,有時又因為過於興奮而睡不著。在遠流出版公司明雪、心瑩、孜懃、多誠,以及美術設計子欽的支持與幫忙下,總算有了現在大家看到的版本。雖然出書日期延後,但希望等待是值得的。
塗鴉需要眼見為憑,如何獲得塗鴉照片是一大挑戰,尤其本書涵蓋不同時代及國家,而我個人的旅歷有限,必須仰賴許多好友的協助。除了國科會研究案的助理外,親友出國都不忘幫我記錄塗鴉,在國外留學的學生也特別到處逛廁所拍照。特別感謝文龍多次陪我在烈日下一走就是一整天,他也成為塗鴉通了。此外也透過朋友穿針引線,得到美國、巴西友人的協助,提供塗鴉照片給本書使用。比較可惜的是,紐約地下鐵塗鴉的黃金期是1970~80年代,我留學時已經錯過,最後只從友人處得到三張舊照片,無法反映當時塗鴉風格的變遷過程,有點遺憾。
前前後後協助拍攝照片的超過40餘人,特此感謝。他們是Carrie Barnes、Chung Chang、Jeff Hou、Stephan Klein、Julian Liu、Andrea Lynch、Caleb Neelon、ViVi、人本教育文教基金會、五十嵐祐紀子、山治、卡撥、余國信、吳佳盈、但漢晨、林育賢、邱啟新、高穎超、夏瑞媛、郭一勤、畢柳鶯、張婷菀、張婷菡、陳志宇、陳佩馨、陳盈潔、曾啟明、辜旗亮、黃乙軒、黃大奎、黃國豪、黃韻如、楊松翰、葉蔭聰、趙鍵哲、劉可強、潘宇航、謝至德、蘇宣如。此外,塗鴉客ANO、Candy Bird、CHEK、DABS、呂學淵等人,不但提供個人塗鴉大作的照片給本書使用,也擔任推薦人,由衷感激。
最後,這本書能夠得到蕭青陽、馮光遠、夏鑄九、林育賢、張鐵志、陳德政等人推薦,是我的榮幸;他們的解讀,讓此書生色不少。希望這本書能夠帶給讀者充實而愉悅的閱讀經驗;今後走在國外的都市街頭,也會有更多的發現與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