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
《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自十九世紀中期創刊以來,歷經一百五十年仍雄踞美國乃至西方主流媒體的領袖地位,這在世界新聞史上絕無僅有。本人在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工作期間,曾比較系統地查閱了《紐約時報》從一八五三至一九九七年的對華報導目錄索引,並閱讀了其中晚清時期的四百零八篇文電。當我發現《紐約時報》對中國的跨世紀追蹤報導,其篇幅是如此之巨大、時間是如此之連續、視角是如此之完整時,內心受到很大震動。
一九九七年夏季,我向時報提出準備選擇該報部分原始報導來編纂一部反映中國近現代史的著作,期望尋找到《紐約時報》對華報導對美國主流社會形成美式「中國觀」的影響線索,同時也以一個獨特的視角重新審視中國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諸領域的變遷,捕捉到中國積弱而強,最終實現民族復興的歷史軌跡。這個提議獲得時報的重視和響應,並評價為「這是力圖以時報原始資料重現一個世界大國之編年史的偉大嘗試」。因此,我們從一九九七年冬開始著手,首先形成了「紐約時報看中國」三部曲的編纂總綱,然後選擇晚清社會為第一部,至一九九八年秋完成這一時間段的資料選輯工作,以此奠定了本書的原始文獻基礎。將來如果條件允許,我們還準備著手第二部(民國卷)和第三部(人民中國卷)的編纂工作。
「紐約時報看中國」第一部定名為《帝國的回憶:〈紐約時報〉晚清觀察記》,獨立成書。本書全部原始文獻均採選自紐約公立圖書館(New York Public Library)的縮微膠片庫,跨越時間從一八五七年一月至一九一一年十月,共採用一百三十一篇原始文電,皆從我們編製的《〈紐約時報〉晚清報導總選輯目錄(四百零八篇)》中挑選出來。我們挑選文電的標準,主要依據以下方面:直觀反映晚清時期中國社會面貌的文電;直觀反映傳統中國文化面對西方文明衝擊而發生相應變化的文電;描述中國上層社會政治生活的文電;描述中國近代重大外交活動的文電;敘述中國若干重大戰爭事件的文電;敘述中國近代變法與革命的文電;反映華僑生活習俗的文電。選用文電的形式包括快訊、新聞專稿、特寫、述評和社論,力求較真實地再現時報的新聞語言風格和報導特點,既有直觀式的描述和觀察,也有深入分析和背景報導。由於篇幅有限,本書對重大戰爭事件的文電選擇以中日戰爭為重點,對重大革命事件的報導以孫中山先生的活動為重點,對重大外交事件的報導以李鴻章訪問紐約為重點。如此選輯,難免掛一漏萬,為此我們特將《〈紐約時報〉晚清報導總選輯目錄》的英文索引附於書後,供有更多興趣的讀者參考。在此需要補充說明的一點是,由於年代久遠,紐約公立圖書館保存的縮微膠片顯示效果很不穩定,有不少我們自認為應該選入的文電實在無法辨識,只好忍痛割愛。
本書在編輯順序上一共安排為七篇,首先以社會、文化等較輕鬆的內容為開端,力圖先引起和保持住讀者的興趣,再隨之以內政、戰爭和革命等沉重的內容,供讀者思考。許多眾所周知的事件,以及大量涉及教案的內容,本書沒有收錄。為了幫助年輕讀者閱讀,本書在每篇之前加了一段〈篇首語〉,再在若干涉及近代史的人名、地名和事件背景等處撰寫了譯注,希望能對這一部分讀者起導讀的作用。本書在對國名的表述上,大量使用了「清國」、「大清國」、「大清帝國」等字樣,是有意識地將近代中國與當代中國在時間上作清楚地劃分,以幫助讀者在閱讀時保持相對超脫的心境,以利較為理性和冷靜的思考。在整個編譯過程中,我負責文稿的選編、分類和注釋工作,並起草了所有的自撰文字。翻譯工作則由李方惠、胡書源和我三人共同完成。
本書在起步階段即獲得中國駐美大使李肇星同志的支持,並蒙他親筆賜函指教,獲益匪淺;在與《紐約時報》的接洽過程中,承蒙時報亞洲事務顧問劉仕誠先生的多方周旋和鼎力幫助;在製作文獻拷貝的工作中得到了紐約公立圖書館的熱情幫助;在書稿草成後,又蒙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編審左步青先生的垂教和指正,謹在此表示誠摯的感謝!
二○○○年四月
再版後記
我出生的城市內江地處四川盆地。沱江為長江支流,像一條蜿蜒的玉帶,環抱著這個川中小城。李白詩贊為「青山橫北郭,綠水繞東城。」我家伯父鄭拾風少年出川,參加抗戰,當過《大公報》戰地記者。民國政府還都南京後,曾任《南京人報》總編輯。報導下關事件時,報紙被開「天窗」,提筆寫下「今日無話可說」六字,遭通緝逃上英國軍艦流亡香港。一九四九年後定居上海。他文革中被關牛棚,放出來後沒有多少事做,多次返鄉探親,每次回來都要為我帶幾期上海出版的《兒童時代》雜誌。撲面而來的書香,聞所未聞的故事,送來大上海那遙遠而神祕的氣息。拾風伯父喜歡拉著我的手到江邊散步,一起吟誦宋詞:「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受他的影響,我對上海懷有一份天然親近的情感。
近年來,我多次行走滬上,與朋友相約登金茂大廈頂樓喝茶。外灘夢幻般的景象,總讓我回想起童年往事,也感覺到《帝國的回憶》舊版在反映中國社會演進方面,似乎缺了上海這個主角。上海是牽引中國脫離封建帝制社會的火車頭。上海的變遷,不僅牽動整個長江流域,而且對於全中國的改變,都具有重要意義。為此,我利用二○○五年赴美進修的機會,對《紐約時報》報導上海的電稿,有意識地截取了一八五四年、一八七七年、一八八六年、一九○六年、一九○八年五個時間斷面,組成一個專題序列,編入新版,供讀者品味。
驅使我編纂《帝國的回憶》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生長的城市與清末那段歷史有很深牽連。內江是辛亥年間四川保路同志會鬥爭最尖銳的地區。一九一一年八月,革命黨人會聚內江,召開著名的「羅泉井會議」,共商大計。他們把暴動日期刻上竹牌,做成「水電報」投入江中,號召各路義士會攻成都。清廷震動,急調「督辦川漢粵漢鐵路大臣」端方率湖北新軍精銳進川鎮壓,致使漢口兵力空虛,造成調虎離山之勢,為武昌起義創造了條件。端方行軍入川後,在內江遇刺。如果說武昌首義成功是果,而革命之花卻開在內江。這一點也獲得中山先生的肯定。
另外,內江還是黃花崗烈士、民國大將軍喻培倫的家鄉。喻培倫十九歲離開內江,東渡日本留學,是革命黨中有名的「爆破大王」。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喻培倫參加廣州起義。他在胸前掛滿炸彈,率先衝進總督衙門,炸死炸傷清兵無數。他為建立民權的中國流完最後的血。民國政府為紀念他建立的「喻大將軍祠」就坐落在我幼時居住的文英街上。我曾無數次懷著敬肅之心走過將軍祠堂,對這位精忠報國的鄉黨充滿敬佩。那些做出驚天大事改變中國的人,常常不是什麼神仙皇帝,也不是裝模作樣的軍機大臣,倒可能就是一名排長,或一位怒髮衝冠的少年。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如同一口碩大無比的「銷金鍋」。任何從外部世界傳來的東西,一倒進鍋裡,都會有化學蝕變發生。一千年前,基督教來到長安,變成了景教;一千年後,英語進入上海,也被改造成洋涇□,而西式法院則變成了會審公廨,甚至連美國公使也變成了大清皇上的欽差。中華文明五千年薪火相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的文化有大海一樣寬闊而包容的胸懷。這樣的特質,對於構建各種文明相容並蓄的和諧世界,無疑具有珍貴的價值。
借再版之機,謹向遠流出版公司的游奇惠主編和陳穗錚女士致以衷心的感謝。陳女士治學嚴謹,為本書責任編輯期間,曾與我反覆討論、印證有關譯文和史實,令我深受教益。
鄭曦原 於雅典
二○一一年八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