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半世紀漫漫長路∕蕭萬長
我一直沒有想要寫回憶錄;一方面因為我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很多事情都已記憶模糊,另一方面因為半個世紀以來,我幾乎都是在想著國家的明天、想著國家的未來,想著如何用具體做法去解決眼前遭遇的問題,實在沒有餘力提筆著書。此外,近五十年的公務生涯雖然讓我有幸接觸國際事務、拓展全球視野,但基本上我是個很傳統的台灣南部鄉下人,只知道多做少說,埋頭苦幹。
當一百年五月底,我宣布一俟任滿即還我初服、歸隱林泉的時候,想到的是家庭天倫,友聚敘舊,以及是否能再貢獻一點餘力,繼續致力服務社稷、造福人民。我還是沒有想到為自己寫一本回憶錄。
可是當豐山兄向我提到要幫我據實記述半生工作時,我被說服了;他說台灣的下一代不一定要知道蕭萬長,但一定要知道台灣如何走過這段漫漫長路,而我正是臺灣歷史重要轉變過程的見證人和參與者。
我個人也喜歡讀歷史傳記,往往從中瞭解很多歷史關鍵的轉折,獲得很多教訓與寶貴智慧,讓我在面對當前問題和思考未來問題時,有更寬廣深厚的思考架構。假如這本書能夠提供年輕一代,對台灣過去半個多世紀的發展有更多一點瞭解,對臺灣未來發展有多一點啟發,那麼我有義務說出我的工作經歷。豐山兄是我多年老友,是一位備受尊敬的資深報人,他向來論事公允,對台灣飽滿愛心,由他來記述我所參與的這段台灣發展史,最合適不過了。
在協助豐山兄撰寫本書的過程中,我穿越時光隧道,回顧自己走過的路。從上個世紀六○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我參與台灣幾個重要的轉折:從國際孤立到國際化,從戒嚴體制到民主參與,從兩岸對峙到兩岸交往;每一個轉變都對台灣歷史發展有著重要影響。
一九七○年代開始,我與中小企業家們一起努力,開展經貿外交。對外開拓了台灣生存空間,對內也讓台灣經濟社會整個脫胎換骨。當年共同參與打造這段經濟「奇蹟」的企業界與政府部門的夥伴,如今雖然陸續離開了工作崗位,但他們當年的熱情與拼勁至今仍深深感動我。
一九八○年代,台灣同時面臨經濟國際化、自由化以及政治民主化兩個考驗。很慶幸地,我們又通過了這個考驗。國際化與自由化沒有摧毀台灣經濟,反而成了台灣產業升級的助力。政治民主化不只是衝擊政治體制,也震撼整個社會經濟。那個年代政府的經濟決策過程,甚至企業內部決策模式都要改變。從農牧產品進口、石化業建廠、到工資議定與工會權力爭取,面對每一個問題,我們都必須找出符合民主社會的新決策模式。如今,我們可以驕傲的說,台灣民眾憑著智慧與高度國民素養,終能從紛亂中找到新的秩序與共識。
一九九○年代全球化與中國經濟崛起,對台灣帶來新一波衝擊。這個衝擊持續至今,挑戰還未結束。不過,我們也從中摸索出一條相對穩健的道路,讓台灣持續發展繁榮。面對未來,資訊科技對人類社會帶來的衝擊是我們要正視的。網路改變了整個人類社會的互動模式,蘋果公司、亞馬遜、Google、Facebook創造的新商業模式已深深地融入我們的生活,也正在轉變整個經濟社會,甚至政治。台灣在ICT產業有雄厚的實力可以因應這個新趨勢,但是我們還有太多工作要做,有太多基礎建設與政策要規畫,才能在這波資訊革命中勝出。
未來的挑戰迎面而來,年輕一代理當勇於承擔,我僅能以經歷過的一些故事,提供新世代面對未來的參考。新加坡資政李光耀先生,在回憶錄中提到他的寫作動機:「我想新加坡人應當瞭解,新加坡曾經是、現在還是那麼脆弱。當時我們面對種種危險,差點兒就一蹶不振。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他們瞭解廉潔和有效率的政府、社會秩序、個人安全、經濟和社會發展等等,都得來不易。」我想,台灣也是一樣脆弱,未來每一步、每個抉擇都要審慎而負責。
豐山兄在本書中對我的工作記述或有溢美之辭,但他說我像一條台灣水牛一樣地為台灣拖磨五十年,這一點,我倒可當之無愧。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回顧一生公職生涯,心中充滿無限感恩;是因為許多同儕夥伴一起並肩作戰,許多長官前輩無私的教導提攜,才讓我有機會為台灣做出一些奉獻,這是我人生最美好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