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這麼想
年輕的時候笨笨地,自以為懂了一些什麼,其實什麼都不太懂,想做的事情很多,就是不敢想像,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別人口中的「攝影師」。早些年從事攝影工作,每當有人叫我「攝影師,你來一下!」時,我都會很心虛。現在稍微多瞭解了一些,也能多感受一點關於畫面的趣味時,更不敢以攝影師自居,只怕愧對「攝影師」這三個字。我心目中的攝影師,則是像Sebastiao Salgado、Anton Corbijn、阮義忠……這些神一樣的人物,他們不只是攝影師,他們是真正的攝影家。
至於我是怎麼樣走上這條路,連龍山寺看八字的仙姑都說,我有個誤打誤撞並且非常幸運的人生……
大學時念的是電影製作,我的理想是畢業後朝導演的路邁進,不然好歹也可以當個小明星之類。會這麼想是因為,17、8歲時,我拍了很多電視廣告,也當過演員拍過許多電視劇,就自以為有這個潛力。沒想到168公分的身高與看起來很幼稚的長相,讓我急流勇退……不,是流還沒來之前,我就被退走了。
畢業那年,當時在學校任教的易智言老師對我說:「我勸你別走電影這條路……很辛苦,而且很可能會找不到電影工作做!」。是的,的確如此;當時台灣一年也沒有幾部電影誕生,就連易老師正在籌拍中的第一部電影也一樣,過程除了艱苦還是艱苦。
當兵退伍後,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人生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輾轉做了三個工作,都是不到幾天,就做不下去了。其中一個工作是做廣告企劃,我只待了三天就落跑,原因很簡單──我就是沒辦法接受上班要打卡這件事,我會因為打卡而無法工作、無法開心。
找不到適合的工作,就想不如學點東西好了。我一直很喜歡攝影家阮義忠先生攝影的風格,當時阮老師有開暗房課程,但要上課,須事先提出作品審核,再由阮老師面試是否有資格進暗房當他的學生。
我把自己拍的照片拿給阮老師看,不料一眼就被他看出我想走的是商業風格,他很委婉地表示我「不適合上他的課」,我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拒絕而感到沮喪。是的,我的確不想走紀錄報導的風格,我比較喜歡商業攝影,我想做的是人文與商業的結合,「為什麼商業作品就不能充滿人的味道呢?」這是我腦子裡的疑問,而且,我太喜歡阮老師作品裡呈現出來的那種簡單力量!過了幾週,我又請求阮老師能再看一次我的作品。這次,阮老師被我說服了,於是我便一頭栽進為期三個月的暗房課程。除了暗房外,他很少教導有關攝影技術上的知識,但是,他讓我認識世界各地傑出的攝影師與作品,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對攝影的態度!
離開這段極短暫的暗房課後,還是找不到什麼適合的工作,腦海裡一直想起在花蓮當兵的種種,於是我決定沿著中央山脈繞行一圈,以鏡頭記錄山裡的人們。我很喜歡到山上,也喜歡查閱地圖,地圖上面有好多優美的地名,感覺非常有趣。幸好我在當兵和念書時,存了一點點錢,有地圖,我就可以出發。
因為找不到工作而情願待在山裡的時間,一晃眼,就過了兩、三年。老是沒工作沒收入也不是辦法,但很幸運的是,因為這些山裡的影像,讓我得到了國藝會的贊助,發表了第一次個人的展覽;讓我得到第一次為時尚雜誌《費加洛》拍照的機會,進而有機會和角頭唱片合作、和唱片設計師蕭青陽認識,完成了生平第一張專輯《高山阿嬤》;也讓音樂人李宗盛願意留我在他身旁拍照……這批山裡的影像對我人生來說,是個重要的開始!
我很少覺得自己是在工作,只因為開心玩樂比任何結果都來得重要。多年來,我一直在做同一件事,就是拍照!而拍照與交朋友,逐漸變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常笑說,即使拍得再好、再厲害,也無法得到金曲?、金馬獎、葛萊美獎等任何獎項,因為在我身處的流行產業裡,沒有最佳平面攝影這回事,也因此,我可以更誠實的做我自己。我一直認為,能獲得這些珍貴的友誼,那是比任何一個獎座還重要的,因為,信任無價!
我並非沒有遭遇過挫折和傷害,我老是笑說應該是我的記性太差,所以我只能選擇最開心的部分去記得……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仙姑口中說的「誤打誤撞」?仔細想想,我其實很幸運;嚴格地說,是很幸福!
給你們
這是我17年的攝影生活紀錄,寫下這些文字的同時,才驚覺時間過得好快,就像眨了一下眼睛。
我沒有什麼神聖的使命與包袱,當然也沒有預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個交朋友的過程,我永遠都會記得那些相處的片段,他們就像星星一樣閃耀,再閃耀!
現在,我覺得我已經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禮物,就是這些令我著迷的人的情緒與姿態,當然我自己也有。我拿不出比這些更美好的禮物了。
後記
在攝影這個領域,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歸類到哪一種類型;雖然我拍過許許多多的大明星,但我永遠不會是最時尚、最流行,也不是毅力十足的紀錄報導工作者……我想,或許無法歸類吧?
但多年後,當我看見自己拍過的照片,那些相處過的明星,或是身邊出現過的每張臉孔、每個身影,都還能有一種強烈的情緒與姿態,而不只是好看而已……我希望我是這種攝影師。
推薦序
最開心的攝影師
我是在往雲林高鐵上的笑聲中認識陳建維的,之後,我們逐漸成為朋友。
當時,我們一群人應邀一起去雲林拜訪斗六吳家,一大早的約會,睡眼惺忪,我靠在高鐵的椅背上想假寐一番,但陳建維不時發生爽朗的大笑聲,使我不得不注意他。
我心裡納悶:哪裡來的這麼一位開心的人?他一點都沒有藝術家的陰鬱和古怪,這麼隨和。我那時並不知道他那麼會拍照。
斗六吳家是台灣著名的古宅,至今還住著二位奇特的台灣高人,其中一位是畫家吳淑真女士,後來也開了畫展,陳建維為她拍照而去,也立刻和她交了朋友,在斗六那次,他為她拍了好些影象感極強又令人印象深刻的寫真。
說陳建維隨和,他講話直,嗓門又大,什麼事情在他的世界都那麼正常,正常,太正常了不令人發瘋?但他又十分理性,一點都不瘋狂,好像一切都想清楚了。只是,在他的日常生活裡,並沒有安靜下來這回事,他一直在發表意見。 但要等到我認識他後,才知道,原來,他的不安靜之心可以在攝影之中得到平衡,原來是攝影解救了他,也成就了他。
建維的攝影便是他的生活,他嘻嘻哈哈過日子,和所遇見的人交朋友,心裡浮現畫面便捕捉下來,這個說法簡單,但沒有人做得像他麼徹底。
要說的是,關於攝影,他自然盤算,商業攝影和他「自己要拍的東西」涇渭分明,怎麼把明星拍得更明星,怎麼呈現那些人耀眼的風采,這些他極為在行,這是他的經驗累積。而且奇怪的是,很多大明星和他合作後都會成為他的朋友,他也總是讓那些明星服服貼貼,展現他們不為人知的面貌。
但建維志又不全在此。他也拍生活點滴,時光的片段。他不做作,也不會指稱自己是在從事藝術創作,他就是一如他平日那樣,自自然然在拍他想拍的東西。他去山上,和原住民兒童打成一塊,於是兒童的笑顏有最真實的樣子,他回家拍家人,所見之事全訴之以美感,他會說,「就這樣呀,我看到了,就拍了。」他永遠不會說也說不出自己為何表現及究竟要表現什麼。看看他的照片又覺得他其實以作品說明了一切。
我認識的建維就是這麼一個「自然」人,問他怎麼會走上攝影,因為服役時,軍隊需要一位攝影,他說他會,因此一路拍了下來,然後,他拍出興趣,便自己去報社投稿,他應徵任何工作,連幼稚園小孩的大頭照也一個個拍,他就這樣磨鍊自己,一切都這麼自然,天底下事就這麼平凡無奇,於他亦然,但他的攝影卻又有許多神奇之處。
「難道你沒有任何人生挫折?」有人問過他。沒有,真的沒有,因為所有的挫折於他都不是。他活著,看到了畫面就拿出相機,有時靈感來了,他就拍了,有時他費心安排,那便是商業的部份。沒有挫折,因為所有拍攝過程的順與不順,他都當成攝影學校,而他一直在修自己該修的學分。
在他的攝影學校,難道沒有老師或範本?沒有,有的話,當年曾去找阮義忠老師學暗房,他說他要拍商業攝影,老師說,不合適學,另找他人吧,他不死心,再度說服老師。我也常想, 一定是因為他傻傻地說服了老師,所以他和別人不一樣,他拍出自己的風格。
今天看他,他在老師的暗房課裡學習到光線的處理。這不就是攝影藝術的真諦嗎?光線便是一切,他學到了,也做到了。
關於陳建維,這個自自然然的攝影人,作品已經自成一派,在他的學校裡,他已經是大師,他不去區分商業攝影與藝術攝影,因為堅持這一點,他的商業攝影保有了藝術性,而「藝術」這二個字,他鮮少提及,因為老要去提及便有刻意的痕跡。他在刻意與不刻意之中,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也相信,真正好的攝影必須在商業與藝術中取捨平衡,這一點少有人做到,陳建維做到了。
陳玉慧
來自李宗盛的推薦
陳建維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攝影師,這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
他既不刻意經營主題也不深入挖掘現象,他似乎沒有什麼讓人佩服的企圖。他拍照比較像是單純地喜歡這件事,好像並沒有想讓作品的表達最終累積成一個自己。他比較像是在等待一個好的作品,而不是去創造一個好的作品,他總是沒有很用力。
我身邊有好多好多創作家與藝術家,極少極少有這樣去看待進行自己工作的。也許這是天生性格使然吧!
對攝影是外行的我來看,建維攝影集就是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攝影師拍了一些沒什麼了不起的人,當時捕捉了一些沒什麼了不起的瞬間,而經過時間的洗禮,說不定有一天這些照片會告訴大家,一個有一點了不起的故事!!!
而稍微有一點了不起的是他在按下快門的瞬間,不知道且不理會時間的長河將賦予這瞬間怎樣的意義。
影像,只負責記錄,並不負責說明。
我想,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