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跨越時光的旅程
我,喬治.布希,美利堅合眾國總統,現在宣布,從一九九○年一月一日開始,是腦的十年(TheDecadeofBrain)。我呼籲美國所有的公務員和人民,用各種適當的計畫、典禮和活動,來宣揚這個十年。
一九九○年七月十七日,美國總統布希在白宮簽署了第六一五八號總統文告,宣布從一九九○年一月一日起,進入腦的十年。在這之前的十五年,腦造影技術大幅改進,現在可以直接看到大腦內部的工作情形。當技術進步到這個境界,時機就成熟了,政府可以啟動公共和私人的基金,進行這個前所未有的大腦研究。
這個新的計畫非常吸引人,醫生希望新的研究經費注入,可以幫助他們更了解從憂鬱症、自閉症到思覺失調症、癲癇、藥物上癮和失智症等各種心理健康失調,是出了什麼問題,以及如何發展出新的、更好的預防和治療方法。因為精神疾病耗費大量的醫療照護支出,這個花費還持續高度成長,政府部門和健康經濟學家明確贊成相關的研究計畫。
對我們其他人來說,這個十年開始了對大腦科學的長期愛情長跑。跟以前所有的歷史相比,在腦的十年中,有關大腦和它內部運作的知識,是以前的兩倍。媒體用聳動的標題,來報告大腦的新發現。科學家也用寫通俗的科普書,來回報媒體的熱情;在書中,科學家解釋他們高科技的研究,這些書創造出更見多識廣的觀眾,他們渴望能學習到更多。
我們被激起好奇心。大腦如何控制我們的行為、我們的思想、我們的情感?所有這些新科學,可以使我們變得更聰明,或是改變因擾我們一生的憂鬱症和焦慮症方向嗎?我們是否開始能了解好朋友或家人的大腦在想什麼,使他們走上絕路?這些大腦知識和它運作的方式,最終可以告訴我們:是什麼造成現在的我們嗎?
中央發號司令台
想了解大腦及它如何控制我們身體和情緒的運作,是從有文字記載的人類歷史以來,就有這樣的探索。古希臘人不太了解大腦的基本生理結構,所以當時的辯論,都是哲學上的問題:普通常識(commonsense)落在大腦的什麼地方?大腦的哪個區域,控制著我們的記憶、理智和想像力?大腦和靈魂、精神或心靈的關係是什麼?靈魂在大腦的什麼地方?
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四六○~三七五BC)認為,大腦是智慧的所在地,負責我們所有的感覺。他說:「人應該要知道,從大腦,而且只有從大腦,我們得到快樂、喜悅、笑語和嘻笑,以及我們的悲傷、痛苦、哀悼和眼淚。」然而,不久之後,另一個知名且有影響力的希臘人亞里斯多德(Aristotle,三八四~三二二BC),又有另一種權威觀點。亞里斯多德和他的追隨者說,不是大腦,而是心臟決定我們到底是誰。心臟是我們唯一的智慧來源。大腦只不過是一個冷卻機制,只有在釋放心臟過度工作,而製造出大量熱的時候有用,因為它扮演的是安全活門。
下一段旅程不需要大腦
古代埃及人也不注重大腦,埃及人跟他們同一時代的其他文明一樣,都在人死亡之後,做成木乃伊,他們認為肉體在死後可以復活,所以要盡可能好好保存,復活時可以再使用。
製作木乃伊的過程很冗長與費力。內臟都要第一時間拿出來,因為它們很容易腐敗。這些器官會個別進行防腐處理。只有一個器官留在身體裡面,就是心臟。這是因為心臟是智慧和情感的泉源,對死後的生活很重要。他們把身體和未經搬動的心臟進行脫水和防腐處理。其他內臟隨後會放回它們原來的地方,再用麻布把身體包裏起來。每層布之間都放著護身符,以保護身體到下一個世界時,不會受傷。
過程中,他們唯一丟掉的器官是腦。古埃及人認為,他們不需要腦,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活的很好。
遠離迷信
七世紀到十三世紀,是伊斯蘭教的黃金時代,許多科技和醫學的新想法湧出,迷信的大腦假設,逐漸被系統化和科學的驗證取代。海桑(Alhazen,九六五~一○四○)是偉大的阿拉伯物理學家、數學家,他在光學上有偉大的成就,最為人知的,是解釋眼睛如何把影像傳到大腦,他是第一個宣稱所有關於大腦如何運作的假說都該丟棄,除非這個假說是實驗可以觀察得到的。「追求真實的人,並不是研讀古書,然後相信它們,而是懷疑自己對這些說法的信仰,質疑他收集的這些說法有何問題;追求真實的人是屈服於論據和實驗展示,而不是說人的本性充滿了不完美的缺陷。」
這是我們今天所謂科學方法的起源。
在文藝復興時期,許多科學家都是極有成就的藝術家。在他們仔細解剖之後,開始看見人體的結構,而每一個新發現,都需要記錄和畫下來。所以,藝術家和科學家就這樣一起發展起來了。藝術與科學結合最有名的例子,就是集藝術家與發明家於一身的達文西(一四五二~一五一九)了。他是自學的解剖家,一開始的研究是生理和解剖學,所以可以把人體更真實地表現在他的畫布上。但他也對大腦結構有興趣,因此畫了很多詳細的大腦圖。
我們今天運用的大腦各部位名稱,就是在那個時候標上去的。大腦(cerebrum)是拉丁文的腦,位於腦殼前端,體積是整個大腦的三分之二。它包括兩個腦半球,左半球和右半球,大腦控制著高層次的腦功能,如思考和動作。小腦(cerebellum,拉丁文的小腦)在腦殼後端,控制著動作和平衡。延腦(medulla)在小腦前面,調節身體的非自主歷程,如血壓、心跳、消化和呼吸。
當皺褶成了一件好事
最早也最有名的解剖教科書之一,是一五四三年出版的《人體的構造》(DeHumaniCorporisFabrica;英文:OntheWorkingoftheHumanBody),作者是安德雷亞斯.維薩里(AndreasVesalius,一五一四~一五六四),這是第一本區分出大腦灰質和白質兩種大腦細胞組織的書:大腦的外層皮質由灰質組成,白質是中間的神經纖維。
這也是第一本正確畫出大腦表層的書:大腦表層有許多皺褶,形成腦溝(sulci)和腦迴(gyru)。早期的解剖學家以為,這些迴旋的起伏是隨機的,很像他們剖開肚子時,看到的捲曲小腸模樣。維薩里就不認為這些迴和溝有什麼特別的。「人的大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在驢、馬、牛和其他動物的大腦內,也都看過這些迴溝。」他說。
然而,到了十六世紀結束時,人們知道維薩里是錯的。大腦表面的迴和溝,既不是隨意的,也不是捲曲的,它們都牢固地連結到大腦底部。而且,高等動物的比較深。在比較不同動物的大腦時,大腦皮質越大,腦溝和迴會變得越複雜。這個時期的版畫,顯示出清楚的演化歷程:河狸(beaver)的大腦很平滑,狐狸的大腦有五個迴旋(convolution),馬的迴旋比羊深,大象的迴旋又比馬深。但沒有任何一種動物的腦,像人類的迴旋那麼複雜。
腫塊、隆起和人格
十九世紀初,法蘭茲.喬瑟夫.高爾(FrangJoscphGall,一七五八~一八二八)這位德國解剖學家,有很多人都對他很感興趣。靠著熟練的解剖技術,他成了第一個找出顱內十二條神經的人,這些神經透過腦殼的通道流出大腦外,而不是透過脊柱。有些顱內神經控制著感覺器官,有些控制著肌肉,其他的連結到器官上或內臟,如心和肺。這些發現很重要,因為他,神經學逐漸發展成一門獨立的學問。
但高爾在顱內神經上的貢獻,並沒有讓他吸引到最大多數人注意;他會變得有名,而且廣受一班大眾歡迎,是因為顱相學(phrenology)的理論。根據他的理論,大腦不是一個器官,而是由很多器官組成的,每個器官各在大腦特定的迴旋處,每一個控制著不同的情緒和心智功能。因為大腦的腦殼形狀和迴旋有關,他相信,腦的大小和形狀,它的腫塊、隆起和凹陷,可以預測個體的人格特質和心智能力的強弱。
針對社會上行為極端的人,如罪犯和牧師,高爾檢視他們的大腦,把他們大腦特殊的地方畫下來,找出所謂誠實、自律、正直、毅力等特質,甚至是音樂之類的藝術天賦。感受個人各自的腫塊,或是解讀某人的腫塊,變成一種廣受歡迎的娛樂:星期天下午沙龍的娛興節目。聽說甚至連維多利亞女王都邀請顱相學家去替她的孩子摸頭,想搜尋他們內在的才能和脾氣。
到了十九世紀中葉,顱相學變成一個賺錢的事業,尤其在美國,很多大城市都設立了顱相學機構。這些顱相學家宣稱他們可以診斷疾病,計算未來得病的機率。情侶在婚前用它來測試兩人是否契合,企業用它去篩選來求職的人。甚至連政客在競選公職前,都會求教顱相學家。有些當時的名詞,我們到現在還在用,例如「知識分子」(highbrow)、「低俗的人」(lowbrow)與「你該去檢查腦袋了」(你的頭腦有問題了;youneedyourheadexamined)。
顱相學讓位,心理學誕生
唯一的麻煩出在高爾身上,因為他雖然是個技術高明的解剖學家,卻不是一個很好的科學家。他的原始研究有很大的抽樣問題,他只找符合自己理論的人來做,也只報告符合他理論的結果,凡是不符合的資料,就統統丟棄一旁。法國的生理學家尚.皮埃爾.弗盧龍(Marie-Jean-PierreFlouren,一七九四~一八六七)公開宣稱他對這種偽科學的厭惡,對顱相學家這樣欺騙大眾感到憤怒。後來,拿破崙請他去驗證高爾的理論。他用動物做實驗,證明高爾是錯的,並沒有證據支持他的理論。
然而,大腦形狀和功能之間的關係,最後使得科學家回頭去想皮質上迴旋溝迴的本質。為什麼人類的迴旋比動物複雜許多?是什麼樣的壓力,使大腦產生突起的腦迴和凹下的腦溝?卡爾.威尼基(CarlWernicke,一八四八~一九○五)認為,這是為了增加大腦的面積。當我們越來越聰明時,大腦就要越來越大,但大腦的發展受限於腦殼大小。當大腦無法向外擴展,只有向內擴展,而褶痕幫助面積擴展。
到了十九世紀末葉,開始出現大腦結構和功能的詳細地圖。前腦(forebrain)包括大腦皮質,是我們感覺、學習和記憶的所在地。訊息從眼睛、耳朵和其他感官進來,都先送到中腦去,然後再傳回前腦。語言在左腦,而呼吸和消化這種非自主控制功能(involuntaryfunction)在後腦,那裡有最多顱內神經。
到了一八○○年後期,人們重新喚起對心智影響行為的興趣,「心理學」這一門新的學科因此誕生。德國生理學家威廉.馮特(WilhelmWundt,一八三二~一九二○)是第一個用系統化的方式,去研究不正常的心智狀態,他運用可測量的現象,像是注意力廣度(attentionspan)和反應時間(reactiontime)來做指標。他認為,心智處理(mentalprocesses)可以分析和計算,就像化學家去分析和分類化合物一樣。
在研究法上,馮特也有很大的貢獻。他堅持所有的實驗,都必須在嚴謹控制下的情況進行,而且要詳細記錄過程,使別的實驗室也能重複做出同樣的結果。假如一個實驗的結果不能複製,這個結果就有可能不是真的。
有趣的是,最近的科學分析發現,竟然有五○%的科學論文在發表之後,別的實驗室無法複製出同樣的結果,就連在龍頭醫學期刊發表的文章,也有這種現象;因此,有可能是誤導的結論(譯註:這是目前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著名期刊發表的論文都不可相信,那我們要相信什麼?台灣自從台大論文造假,從校長到研究員的事情爆發之後,我們在國際上的名聲大大受損,五十年的努力,可能才換來台灣在國際學術界的地位,五件造假可能就毀了前面的心血,做研究,不可不慎)。
一個意外的實驗
哈佛醫學院的華倫解剖博物館(WarrenAnatomicalMuseum)有一個玻璃櫃屋,裡面裝著一組奇怪的物件:一個男人的頭骨、一個男性臉孔的鐵面具和一根長鐵棒。頭骨和面具屬於菲尼斯.蓋吉(PhineasGage)的頭和臉,他曾是鐵路工頭。而鐵棒是蓋鐵路時炸山用的,在石頭上鑿個洞,把炸藥放進去,上面用泥土覆蓋,用這根棍子把土塞緊,然後點燃引線。
一八四二年,蓋吉二十五歲時,負責建造一段通往維蒙特州(Vermont)的鐵路。在他要用這根棍子去塞緊炸藥時,炸藥爆炸了,這根棍子穿過他的臉頰,從額葉伸出,把他震到十丈之外,坐在地上。
驚人的是,蓋吉活了下來。意外發生之後,他馬上就能走路、也能說話,自行回去旅館,在那裡,醫生隨後從他破碎的頭蓋骨鑽洞,把棍子從他的腦袋拔出來,並處理他的傷口。起初,他從昏迷、腦部感染以及譫語階段中恢復時,穿插著一段又一段的清醒時間。然而,他在接下來四年的恢復期,是緩慢而且不穩定的。他的奇蹟恢復,歸功於治療他的約翰.馬丁.哈洛(JohnMartinHarlow)醫生:當時很少有醫生的技術這麼好,足以成功地排出他大腦的膿瘍。
蓋吉的身體復元得很好,雖然失去一眼的視力,還有一邊的臉頰麻痺。但他的性格完全變了。他曾是一個非常負責任、安靜、勤奮的工頭,現在卻變得乖戾和好鬥。被鐵路公司開除之後,他發現很難找到任何待得下來的工作。這個知名的個案,在很多神經科學的教科書中都可以看到,是研究大腦結構跟行為關係的一個里程碑。它不但顯現人格跟額葉皮質有關係,還告訴我們這個地方受傷了,行為會有什麼改變。
最近,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UCLA)的研究者重新檢視這個個案,用腦造影技術去看當年大腦受傷的部位。結果,他們發現,那根棍子造成大腦白質大面積的損傷。我們現在知道,白質連結大腦很多部位,它們一定要共同工作,我們才能作推理和記憶。蓋吉大腦白質的破壞,使他的行為劇烈改變。
蓋吉在受傷十二年之後死於舊金山,得年三十七歲。
顯微鏡透露更多祕密
顯微鏡的改進,也使我們更加了解大腦的祕密。十七世紀中葉,英國科學家虎克(RobertHooke,一六九五~一七○三)用放大鏡來檢視一個銀行軟木塞。他發現,軟木塞其實是很多小室緊密組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因為它們很像修道院裡修士住的小房間或單人小室,他把這些結構取名為「細胞」(cell,譯註:一排排相似的小房間叫cell,例如牢房、軍營的房間)。虎克發現的,是從植物到動物和人類,所有生物最基本的結構。
當光學進步時,放大鏡就被顯微鏡取代了。雖然一開始粗糙,顯微鏡帶給我們大腦的內部結構訊息,卻是前所未有的。人類發明新的方法,去「修整」脆弱的、像果凍一樣的大腦組織,把它浸在酒精或福馬林(formaldehyde)中,讓它不能分解,方便操作,並可以切成幾乎是透明的薄片。各種染色技術發展出來,使細胞的顏色增加,得以標示不同的內部結構。
但科學的進步,很少是直線前進、一點一點串接起來的步驟。衝突的看法多半會出現,導致不同派系之間的爭論,每個人都主張自己的科學觀察說明是正確的。神經解剖學這門科學的初期也不例外。雖然科學家都同意,細胞是生物最基本的單位,很多人卻不認為大腦和神經系統也是如此。西班牙病理學家聖堤亞果.瑞蒙.卡哈(SantiagoRamonY.Cajal,一八五二~一九三四)是第一個認為在大腦中被稱為神經元(neuron)的細胞,就是大腦和神經系統最基本的功能單位,而有越來越多科學家也這麼認為。但另外一組人卻認為神經元不是,他們認為密集的網狀組織(reticulum)神經纖維,才是控制大腦功能的單位。
傳承下去
現在,我們知道神經纖維是投射到神經元去,而不是獨立在神經元之外自己運作的。每一個神經元有三個顯著部件。最大的叫作細胞體(cellbody或soma),裡面住著細胞核(nucleus)。從細胞體投射出去許多有刺樹枝狀的東西叫做樹狀突(dendrites),它們自己往往會多次分枝,並集結成樹狀突樹。它們從別的神經細胞那裡接收化學訊息,送回到細胞體,細胞體再把這個訊息送給其他細胞。軸突(axon)或神經纖維(nervefiber)這些與細胞體明顯不同的突狀物,它的工作是確保訊息送出。
每一個神經元有很多樹狀突,但只有一個軸突,有些軸突非常長,例如,從脊椎到腳趾頭肌肉的軸突,可以到一公尺長。大腦灰質包含大部分的細胞體和樹狀突,還有一些軸突,而白質絕大部分是軸突,只有少許的細胞體。在十九世紀時,很多人不相信細胞體、樹狀突和軸突屬於一個神經元,因為當時它們是分開來研究的。
因為成熟的大腦在顯微鏡底下非常複雜,卡哈認為用胚胎的大腦可能比較容易驗證生命的初期階段,也就是大腦還沒有發展得很好的時期。他用當時剛開始發展,新穎且效果較好的銀染,去染色小雞的胚胎,就發現細胞體、樹狀突和軸突,都是同一個神經元的部件。卡哈跟達文西有很多共通點:不但是很好的解剖學家,還是有造詣的藝術家(譯註:以前沒有照相,科學家得自己畫出他所看到的肌肉、骨骼和細胞組織)。現在,他筆墨精細的美麗畫作,在馬德里的卡哈學院(CajalInstitute)還可看到。
卡哈在一九○六年拿到諾貝爾醫學獎,一起得獎的,是發明銀染的義大利病理學家卡米洛.高爾基(CamilloGolgi),他的銀染使卡哈看到了細胞的組成。
腦波
雖然解剖學和顯微鏡可以讓我們看到大腦的結構,但那些圖片是靜態的,它並不能顯示大腦的活動。所以在十九世紀末期,科學家觀察到大腦自己發送出來的電波訊息。藉由直接打開兔子和狗的腦,並放上電極,得知這些電波可以記錄下來。而這些訊息起起伏伏的,所以叫腦波。
德國生理學家,同時也是精神科醫生的漢斯.伯格(HansBerge,一八七三~一九四一),發明了第一部記錄人腦電波的儀器,叫EEG(Electroencephalography)。他發現,可以不用打開大腦。電極可以直接貼在頭皮上。電壓的改變,讓EEG收集來的電波非常微弱,比一個AA電池的電流小一萬倍,但至少現在可偵察到活人大腦的運作了。我們可以開始看到,這個複雜且神祕的器官如何運作。
EEG的發明,是神經學上的重大發展,而且,直到現在我們還在使用。動物實驗顯示在癲癇發作前,腦波會出現異峰突起(spike),所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空軍用EEG來篩選飛行員,確定他們適合飛行。一九五○年代,科學家第一次發現,睡眠時的腦波,跟清醒時一樣。在這個發現之前,大家認為睡覺時,大腦也在休息,簡單來說,就是疲倦大腦的一段停工時間。但EEG的圖表顯示並非如此。睡眠時,大腦跟清醒時一樣的忙碌〔譯註:尤其有了核磁共振以後,科學家發現,睡覺是身體在休息、大腦在工作,尤其作夢時的腦波,跟清醒時的貝塔波(beta)一樣〕。
在後面的章節裡,我們會詳細檢視睡眠,因為我們現在知道,一個好的睡眠,對新陳代謝和認知功能(包括學習和記憶),都有關鍵性的作用。我們也會看到,能不能一夜好眠,跟你餵食大腦什麼食物有關。
「火花和湯」的戰爭
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神經元是如何溝通的?到二十世紀中葉,大家都同意神經元是彼此分開的,並不像十九世紀網狀組織派認為的那樣,是黏在一起形成一個連續性網路。神經元之間的縫隙叫突觸(synapse),它位於一個軸突的尾端,和另外一個神經元樹狀突的前端之間。主要的問題在於,訊號如何打造跨越這個縫隙的路線。如何把訊息從這個神經元傳送到另一個?訊號的本質是電流還是化學?
藥學家(pharmacologists)認為,神經元靠放出化學物質到突觸中來傳遞訊息,而神經生理學家認為,是電流的「火花」從這個神經元跳到另一個,來把訊息傳遞過去的。結果,兩者都對。神經元之間訊息的傳遞,的確是靠把分子從一個神經元移到另一個。兩個科學家奧圖.路維(OttoLoewi)和亨利.戴爾(HenryDale)在一九三六年拿到諾貝爾獎,因為他們發現,神經傳導物質(neurotransmitter)這個化學物質,會從一個神經細胞軸突的終端被釋放到突觸中,這個帶有訊息的分子迅速游過突觸,到達另一神經元樹狀突的彼岸,把訊息從神經元帶到器官和肌肉。
然而,儘管發現了電的突觸,藥理學家還不能這麼快慶祝勝利。一九五○年代,科學家在原始動物小龍蝦(crayfish)的大腦裡,首度找到電的突觸,後來發現所有的神經系統中都有。雖然電突觸很稀有,但它們跟化學突觸不一樣。首先,他們建立在速度上,傳送更是異常的快速,一毫秒分之幾就過去了。電突觸跟反射反應(reflex)有關,它像閃電一樣快。第二,電突觸是同步發射的,會有一組神經元同時活化來強化反應。例如,荷爾蒙的腎上腺素(adrenaline)和可體松(cortisol),必須靠電突觸來同步發射到我們血液的循環系統中,才能對壓力作出立即的反應。
對神經元來說,這兩種溝通方式都是重要的。它們是互補的,唯有一起工作,我們才會有正常的生理功能。
其他大腦細胞
雖然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神經元上,因為它們是大腦主要的演員,但其他細胞也需要觀察。一開始時,大家不認為它們是細胞,以為僅是神經元之間的填充物。後來,細胞染色技術進步了,才發現它們是獨立的細胞。他們被稱為膠質細胞(glialcells),因為當時以為他們的作用,是把神經元固定在特定位置上,提供支持作用(希臘文glia是膠glue的意思)。
然而,早期的神經科學家,低估了膠質細胞的作用。有些膠質細胞,像是寡突膠質細胞(oligodendrocytes),會把自己包在軸突上,形成絕緣體叫做髓鞘(myelinsheath)。這個絕緣體,使電流可以快速通過而不會短路,是軸突的保護者。大腦白質主要就是這些包了髓鞘的軸突,它們連結大腦不同部位的灰質,以產生功能。神經纖維會叫白質,就是因為這些髓鞘是白的。
寡突膠質細胞使軸突運作正常,補充軸突的營養,把產生的廢物運走,修補它。假如需要更新髓鞘,這些寡突膠質細胞會負責。假如軸突失去髓鞘,就會受損,產生傷疤,使運送訊息的速度變慢,失去髓鞘是好幾個嚴重慢性神經症的原因,包括巴金森症(Parkinson'sdisease)和多發性硬化症(multiplesclerosis)。
血腦屏障
膠質細胞也是血腦屏障(blood-brainbarrier,簡稱BBB)的主要成份。BBB是一百多年前發現的,當時,好奇的科學家注射染劑到動物的血管去。這個染劑染了幾乎所有的細胞組織,除了大腦和脊柱以外,因為這兩者都能阻擋染劑進入大腦。我們現在知道,腦血屏障是個半滲透性的膜,目的是預防一些分子進入大腦,允許某些分子進入。可能會傷害大腦的毒物、從身體其他部位進來的神經傳導物質以及其他的藥物會被阻擋,營養和有些藥物可以進來。
對血腦屏障來說,膠質細胞是非常重要的。在身體的其他部分,分子可以自由進出血管,哪怕是最細的微血管。在大腦裡,膠質細胞在血管壁上組織得非常緊密,選擇性地阻止大分子離開血管進入大腦。最近的研究發現,膠質細胞的作用不只是守門人和管家。它們在突觸的形成上,扮演主動的角色,而失去功能的膠質細胞,會導致神經上的疾病,像是多發性硬化症,它的重要性,比以前認為的還要多得多。
愛因斯坦是個偉大的科學家,直到今天,他的名字還是和天才(genius)畫上等號,但他在一九五五年過世時,大腦被取出保存起來,切片被送到全世界各地,讓科學家進行檢驗。大家都想知道,他的大腦為什麼這麼特別。他的腦比較大嗎?他的額葉皮質比較大,或是神經細胞比一般人多嗎?並沒有。其實,他管語言和說話的地方,還比預期來得小(愛因斯坦到四歲才會說話)。科學家覺得很困惑。
一直到一九八○年代,才意外發現一些事實。跟不是天才的大腦相比,愛因斯坦的大腦並沒有更多神經細胞,但他的膠質細胞比別人多,尤其是在掌管創意和複雜思考的地方。看來,我們還沒有真正了解膠質細胞扮演的許多角色,尤其是它跟智慧的關係。
現代腦造影技術
現在,二十一世紀的技術,讓科學家可以研究比較不明顯,也比較細微的大腦功能,像是創意和邏輯思維。這些調查的新方法,根據的事實是,大腦的任何領域在活動時,會運用比較多的葡萄糖和氧氣。這些增加的運用,可以從一些大腦掃描的新形式看到。比較多氧氣和葡萄糖的部位會亮起來,而沒有參與大腦特別任務活動的大腦部位,會呈現暗色。此外,計量EEG(QuantitativeEEG)這種新形式可以看到不同心智活動時的大腦電流活動。像這樣的技術,開創了新的大腦地圖時代,使大腦質的變化,像是情緒、創意、欲欲望或厭惡,可以在大腦的某些特定地方看到。
大腦地圖有許多用處。現在,我們可以比較沒有憂鬱症的大腦,和憂鬱症患者大腦的情形,以得到比較正確和特定的診斷。接下來,這些訊息也可以幫助確定最佳療法的選項,以及針對特定病例的療法是否適用。大腦地圖不僅僅在醫療科學上有好處,也有商業上的功效。在大約過去十年來,大學的科學家開始跟市場調查員合作,找出什麼因素使顧客願意「買」,他們不只是想了解什麼樣的廣告會吸引顧客去買,還想知道為什麼。
「神經市場學」(neuromarketing)和「神經經濟學」(neuroeconomics)這兩個名詞,已經進入了企業和校園,在市場的策略上,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向度。
神經市場學——玩弄我們的大腦嗎?
一個大家熟知的市場學例子,可以說明大腦地圖對工業及商業如何有用。二○○八年,菲多利(Frito-Lay)速食公司想推廣自家產品奇多(cheetos)的市場。這個有起司味道的零食,是孩子的最愛,卻是營養師最討厭的東西。菲多利公司想把奇多打進成人市場,所以雇請一家神經市場學的公司,去調查什麼可以打動成人的心,去買奇多來吃。吃袋裝的奇多會弄髒手。不過,大部分的孩子並不在乎吃到滿臉滿手黃黃黏黏的,菲多利公司想,這一點可能是大人會在乎的。
但大腦地圖顯現出不同的故事:吃到滿臉滿手正是成人喜歡的。吸吮手指頭上的起司粉屑,啟動了大腦某個地方,明顯使這些大人重溫當個頑皮小孩的過往。有了這個訊息之後,公司就在電視上推出一系列的廣告,廣告中的成年人像孩子一樣,大把的從袋中抓起奇多,塞進嘴裡。有一個廣告,是飛機上的乘客,把奇多塞進坐在他旁邊大聲打呼的乘客鼻孔裡。另一個廣告,是一個婦女在自助洗衣店中,把一袋橘色的奇多,倒進別人白色衣服的洗衣機中。
一般觀眾並不喜歡這種廣告,他們覺得這些是居心不良的行為。但大腦地圖顯示早期的廣告潛意識,激發正向的反應。所以,菲多利把這些廣告送上電視,賺了四千七百六十萬美元。
我們從腦的十年學到了什麼
這十年來,我們對大腦的組織和功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了解,但儘管在相對短暫的期間,有數以百萬計的研究刊登出來,然後從那時起,對運作中大腦的偵測能力,也有很大的進展,但我們對如何保持大腦的快樂、健康及工作效率,仍然所知有限。
在對大腦的知識大爆炸的同時,我們的大腦卻好像越來越脆弱,失智症(dementia)這個年老最害怕的疾病,是公共衛生最關心的議題。而我們才剛剛開始了解,憂鬱症加諸全球富裕國家負擔的強度。
在生命向度的另一端,我們孩子的大腦,也好像更容易受到心智健康問題的傷害:越來越多孩子被診斷出注意力缺失和自閉症。這些疾病對經濟、社會和心理上的耗費非常大。自殺現在是十大主要死亡原因,而一百年前幾乎沒有。孩童和青少年沒辦法跟大人談心這種哀傷的情況,變得越來越普遍。在這些方面的統計,腦的十年好像沒什麼作用。
雖然有這麼新的技術可供使用,醫學對我們神經系統為什麼會失去功能,卻沒有什麼新的見解。可不可能是因為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去檢視餵食大腦的食物是什麼,以確定大腦每天必須有什麼基本營養,才能正常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