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催眠通靈
這已經變成某種週六早晨的慣例了。
地點是在某座大城市的某間飯店裡,通常是美居飯店、諾富特飯店,偶爾是索菲特酒店,在極少數的情況之下則是鉑爾曼酒店;總之,我們選擇地點的考量,是租借一間鋪有地毯、面積最少有四、五十坪的長方形大會議廳,以便將桌子排成四十幾公尺長的U型,並擺入四十三張扶手椅好讓接受催眠的人使用。而接受這種獨特體驗的人,我們都稱為「催眠通靈參與者」,因為他們將參加的是我定名為「催眠通靈」的活動。
接近八點半的時候,我喝著黑咖啡配上可頌、一碗燕麥或是淋上植物奶的新鮮水果,看著他們走了進來。我細細品味著這個時刻,因為我知道這一天的活動會很晚才結束;等到安排的三場催眠通靈會結束之後,時間大多已經過了半夜(從早上九點半開始第一場,下午三點的第二場緊接在後,而第三場則於晚上八點半準時開始)。
為了觀察走進飯店會議廳的人,又不至於太引人注意,我通常都待在餐廳的某個角落。其實要辨認出參加者很容易;他們會帶一個大袋子,裡頭放著一件被子和一只靠墊。每個人都謹慎遵循透過電子郵件或是電話收到的須知事項,也不忘帶上一張讓自己進入催眠時不會冷到打哆嗦的厚毯子。他們不久前才知道體溫可以每十分鐘掉零點二度,也知道自己即將進入的神祕狀態將持續約一小時二十分鐘之久。靠墊是用來避免脖子疼,因為進行時,他們的肌肉將會完全放鬆,以致於活動結束之後,會覺得頭重得跟掛在一根尼龍線上的西瓜一樣。
這些想要以自己的知覺測試神祕力量的冒險者,需要三個半小時之後,也就是體驗過後,才有資格稱為「催眠通靈參與者」。不過其中有些人已經嘗試過了,所以當天是他們的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次體驗。
「催眠通靈」(TCH)這幾個字,是當初我想要以特殊技術實行有些人所謂的靈界溝通時,自然而然出現在我腦海裡的。而既然有人已經提出「儀器輔助通靈」(透過儀器的媒介,像是錄音機、電視螢幕或是電腦,與往生者接觸)這個名詞,那麼對我來說,在催眠的狀況下進行「死後聯繫」,使用「通靈」這個詞也是合情合理。
我喜歡創造一些可望文生義的詞語,像「腦意識分析」(CAC),亦即西方世界所稱之「心智」的東西,是一種由我們的小小神經元不斷發出的巨大隆隆喧鬧聲,阻止我們的直覺意識(CIE)獲取精妙而細微的資訊。
而我取名為「直覺意識」的概念,其實與唯靈論者的「精神」並無太大差異。「假死經驗」(EMP)也是我創造的名詞;我認為當我們提起某些心跳停止、陷入昏迷之人所經歷的神奇體驗,這個詞會比「瀕死經驗」還合適。事實上,我們知道從二○○一年三月開始,一個人只要心跳停止短短的十五秒,就會瀕臨死亡。清楚來說,就是這些所有透過自動去顫器、或是其他更複雜的急救手段死裡逃生的人,都認識了死亡;而他們所認識的死亡,並非瀕死,或是臨死(Near Death Experiece或NDE),而是真正的死亡,因為救回一個病人至少需要超過十五秒的時間,尤其是在家或是公路上由救護人員進行急救。
利用催眠通靈與冥想,我們得以令喧鬧不停的腦意識分析訊息沉寂,從而與自己的直覺意識連結。通常當我們要下重大決定時,我們的腦意識分析便會立即啟動,以衡量得失,做出假設,想像行為的後果或是創造錯誤的恐懼,從而找到解決辦法。我們會繞著問題打轉,找不到解決辦法,頭疼不已。
這些想法與反覆思考並非徒勞,因為解決辦法並非在於我們的神經元,而是在神經元之外——是的,就在我們的直覺意識裡。
我也是透過冥想而得以做出對人生較好的決定。
當我的腦意識分析對我說:「不,您瘋了嗎,千萬別這麼做!」我的直覺意識則是高喊著相反的意見。
我學到了我們的直覺指引我們的能力,勝過思考與最高效能電腦的邏輯千百倍。
所以我們得循著自己的直覺,信任直覺所傳給我們的不同訊息。
◎ 他們為何千里迢迢而來?
隨著時間推移與我的第二杯咖啡逐漸見底,那些未來的催眠通靈參與者行經我面前的腳步越發匆促,想必是擔心遲到或是錯過某些重要的事情。某些人怯生生地走著,有些人則是勉強擠出笑容,試著找到心照不宣的眼神。還有人是手牽著手,雙雙對對而來。有許多的年輕人,也有肯定失去了孩子或是寶寶的三十幾歲父母;而青少年前來參加,就只是為了獲得與高空彈跳一樣驚人的經驗。他們無須自我介紹,我隔著一公里就可以嗅出他們來。
在私密的對話之中,某個參與者希望沖淡當下的沉悶氣氛所說的笑話或是幽默的想法,引發了一陣不安的笑聲。某些人住很遠的地方,甚至真的很遠很遠,是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才來到這裡。很難知道他們紅著雙眼是因為疲累還是最近發生的悲劇。我瞭解他們的期待與恐懼──就算他們知道若想順利體驗,就得不抱有任何特別的期待。大部分的人來到這裡,是為了接觸某個已到另一方的親人;他們恐懼失敗,而這種恐懼無可排除。是的,近來撕裂他們的不幸壓駝了他們的背,但是他們仍然努力想要相信這個世界;他們準備要經歷或許是重大的挫折,也或許是人生中最美的經驗,總之,是一段無論如何都相當重要的時光。
◎ 開工了!
讓我們回到這段在當天催眠通靈開始前的尊榮早餐時光。
所有人意識到我在接下來的十六個小時當中所需完成的工作,而且我也只剩下短短的時間可以安靜了,所以都沒來煩我。那些認出我來的人遠遠地向我微微揮了揮手或是點點頭,僅此而已。在不受打擾的情況之下,我啜飲著熱咖啡、一口接著一口吃著維也納甜酥麵包與新鮮水果。
只不過在二○一八年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一這天,一位優雅的棕髮女性打斷了我的早餐時光。這個不速之客靦靦地走到我桌邊。她的年紀大概四十多歲,長相頗為美麗,並且心情愉悅。她遞來一串漂亮的貝殼項鍊:
「給您,這是禮物。在我們國家,如果要去見某個人,會送對方一份見面禮。」
「您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嗎?」我邊問,邊將她的禮物掛在脖子上。
「努美亞島。我為了參加這個活動可是跑了兩萬兩千公里呢。」
聽到她的回答,我差點嗆到。我在乾咳之餘,起身拉了一把椅子請她在我對面坐下。
「嗯,該怎麼說呢?您總不會特地從新喀里多尼亞來這裡參加這場活動吧?」
「是啊,我就只是為了這個才來的……我昨天才抵達巴黎,然後搭火車來南特,明天就會回努美亞島。我要參加催眠通靈,希望見到最近才過世的哥哥。」
我覺得不大舒服,額頭立刻冒出一顆顆的汗珠。我盡可能不動聲色地以餐巾紙抹去,進而心想這個女人應該會以為我突然得了某種流感,發起了嚴重的高燒。
「那……您的意思是,您跑了四萬公里來參加這場活動,也就是繞了地球一周只為了參加一場三小時半的活動?」我藉著緊張的乾笑,對她展現出我的訝異。
「沒錯!我繞了地球一周來見您,哈哈哈!」
我真不敢相信。我問了她一連串的問題。這位未來的催眠通靈參與者並非出身富裕。她在努美亞島附近開了一家寵物狗美容店,犧牲了許多金錢才換來這趟旅行。而這些細節反而令我更感焦慮。我想像得出,如果催眠的時候,她的哥哥並未現身,她會有多麼地失望。我要自己情緒平穩下來,並且告訴她,並不是一定能與逝者接觸,而且期望越大,就越難成功。她回答她都知道,可她不怎麼在乎,就算什麼都沒發生,她也一樣會為了能夠與我見面,並且擁有體驗這種神奇之旅的機會而開心。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敢相信,不過還是安心了些。只是沒想到,此時我們的角色調換,她還反過來安撫我對於失敗的恐懼,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這位女性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敢於打擾我用早餐;在法國旅遊,卻送我一份見面禮,而現在又試著要淡化我對於慘敗的恐懼。
我祈求上天讓一切都能夠順利。
在我的活動結束之後,我和我的團隊成員邀請她在下午場開始前,與我們隨意吃頓午餐:傳說中的凱薩沙拉配生啤酒。我急切地想要多知道些,可是希勒薇.瑪賽(她的本名)的話並不多。儘管她看起來對於參加的結果很滿意,我們的期待還是落空了。「我寧可寫信給你們。我有太多想說的了。你們很快就會收到我的報告。」她邊對我說,邊走向準備載她去機場的計程車。在彼此分開之前,我在一張餐巾紙上匆匆地記下她的地址,準備將我的簽名新書寄給她,並且熱情地擁抱了她。
這就是三星期之後我在收件匣收到的信件:
親愛的夏博尼醫師:
自從我們見面之後,我就不停地想著是您讓我得以體驗的美妙旅行。我夢想著到地球的另一端去參加您的催眠通靈會,而這個夢想,終於在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一於南特成真了。
那天早上,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您,所以老早就提前到了會場。我突然看見您一個人在美居飯店吃著早餐。我這個人天生害羞,所以不敢靠近您。只是,我心中的小小聲音催促我走完與您之間的那幾步距離。結果當我坐在您面前的時候,我實在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麼向您自我介紹。您的傾聽與溫暖的招待,讓我自在許多。
親愛的醫師,謝謝您願意撥一點時間給我,謝謝這些深深刻在我的記憶裡的珍貴時刻。
然後說到催眠的時刻。我先前並不抱任何期待。就算我由衷期盼能夠見到我那於二○一二年驟逝的哥哥。
您的聲音吸引了我,讓我立刻被它牽引,可惜我的腦意識分析阻止我完全放開拘束,我實在沒辦法讓它安靜。我並沒有跟隨著您在催眠時提到的「這道白色的能量」,只是一直懷著眼巴巴看著大家都已經出發的心情待在那間會議廳裡。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