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抄襲」、「學術倫理」是學界耳熟能詳的語彙,許多人以為,他們了解其意,實則不然。人們對於皆由英文譯入的這兩個語彙似解而不解,正是本書所以撰作的原因。而撰作過程歷時如此之久,波折若是之多,教人深深感到學術之至難。
在著手進入中文書寫學術倫理的相關研究時,我對這個議題毫無所悉;等到我進入這個議題時,文獻的匱乏更進一步教我意識到其困難的存在,絕對不比一般。等到進入其堂奧,才發現它的領域跨度如此之大,遽生無限徬徨。然而,愈是遭遇困難,愈應趨前挑戰,而不是退縮,忝為學者,這或許是必須具備的勇氣。
為了對本議題有基礎的了解,我在當時的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前、後兩位主任:臺灣大學哲學系林正弘教授、外文系黃宣範教授的支持下,邀請我的大學同事羅林教授,一起在2007年向中心申請了一個跨學門的研究計畫,內容包括講座、工作坊與文獻蒐集,並將研究成果建置網站典藏,俾便興趣者參考。這是海峽兩岸第一個以學術倫理為主題的研究與資料庫。邀請學者名單如後:
林正弘(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東吳大學榮譽退休教授)
柯慶明(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
顏崑陽(東華大學榮譽退休教授,輔仁大學講座教授)
李奭學(中央研究院文哲所研究員)
洪裕宏(陽明交通大學心哲研究所榮譽教授)
陳弱水(臺灣大學歷史系特聘教授,曾任科技部歷史學門召集人)
吳密察(臺灣大學歷史系教授,曾任國史館館長,現任國立故宮博物院院長)
李豐楙(中研院文哲所兼任研究員,曾任科技部中文學門召集人)
竺家寧(政治大學中文系退休教授)
謝大寧(中正大學退休教授,佛光大學中文系教授)
林安梧(臺灣師範大學退休教授,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教授)
鍾榮富(高雄師範大學教授,南臺大學應用外語系講座教授)
須文蔚(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
廖美玉(成功大學、逢甲大學中文系退休教授,曾任科技部中文學門召集人)
如果說,有關中文書寫學術倫理較切要的基礎知識,是與前述這些學者的討論開始建立的,一點也不為過。
這個研究成果的第一篇論文,發表於2012年澳門大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現場就引起熱烈的討論,隨後接到三個一級期刊的邀稿函,可以說備受矚目。其中的一個期刊,即田衛平先生所主持的《上海學術月刊》。衛平先生轉職主編澳門大學的《南國學術》後,非常神奇的,始終沒有忘記這篇論文,他跟我說,他被我投入研究的態度感動了。2020、2021年的《南國學術》連續刊登相關的兩篇論文,修改後分別是本書的緒論和第三章。本書的第二章曾獲柯慶明老師指導,先於老師的壽頤學術研討會中發表,再修改後,我自己另囑出版社邀審,再作修改;這次收入專書之中,又依審查意見做了大幅的修改。第四章發表於《東吳大學中文系學報》。每獲審查意見時,我都開一個小型會議討論是否修改,如何修改。另,為了讓我自己更能熟悉內容,掌握脈絡,自2015年開始,我也做了數十場的演講。
不管是邀集人文學門不同領域的學者辦理工作坊,在網路上徵集相關意見,四處講座,投稿研討會、期刊、專書論文,都只有一個目的:如何使我將原本陌生的知識內化為自身的知識,俾便對本議題的思考能夠周延,乃至趨於完備,才能放心再做摛論與出版。
本書摛論之始,先立綱領,建構章節;接著,以期刊論文的形式投稿;最後,集結成書,再做一次首尾貫聯,去其複重。終於完稿,我投稿出版社。三個月過去,出版社編輯來函說,已徵詢五位專家而無一意願審查者,以「抱歉」退案。再尋另一家出版社,先後也徵詢了若干學者,據云也有婉拒者;還好,出版社不屈不撓,終於問到同意審查的審查人。與此同時,我自己想著要更嚴謹一些,在告知該出版社之後,又把這本書送了另一處的專書審查。這兩處的投稿審查並無一稿二投的問題,若皆通過,可擇一處出版。
六個月後,兩方的審查回來了,一方獲兩個極力推薦,另一方則是三審中一審支持,一審較保守,一審不推薦,結果為未獲通過。
在我這個年紀,沒有通過比通過更值得檢討,當然要虛心留下紀錄,好好思考,再一次印證這本書涉及的問題的複雜程度有多高。
我個人完全支持審查制。學術社群透過盲審彼此切磋交流,被審查的作品可以從審查意見中獲知自己的盲點,進行修訂。這是為什麼本書會煞費周章,每一章都積極向學界求教。書中的四章,一一在研討會宣讀過,也投稿期刊審查,做過了多到難以計數的修改,最後也送給不同的出版社或研究機構進行審查,蒐集可供修改的專家意見。其中若干屬困難的辯證,幸運的都已經解決,並獲順利發表。在歷經這麼多審查與修訂的過程後,同一本書,竟然還會得到完全相反的結論,論者以為「人文學比較主觀」,洵非虛言。
我無意間與王榮文先生談及此書,沒想到他讀了目錄與序言後,立刻跟我說,遠流出版公司應該做這件事。不只是,榮文先生的聲望與遠流出版公司的規模都教我與原出版社認為這本書應該就在這裡面世了;更因為,嘉義國立大學學者的重要知識生產要由嘉義人主持的出版社出版了,這件事絕對是有意義的。田野裡的歌謠傳誦著:「嘉義出篡兄」,這是說,嘉義生產流氓呢!在這個充滿了反變傳奇的地方,出版家與學者聯手出版一本與「書寫正義」相關的書,這也真可以納入我個人生命中的奇遇之一。
絕非敝帚自珍,我個人以為這是一本回眸文化傳統的知識創新之書,給予至高評價,這不只是對我個人二十年來的努力不懈,對許多學者致敬,他們不僅參與此一議題、也多方霑溉我個人學術;同時,也是對被本文作為案例徵引的所有學者致謝,學術是一社群集體的共作事業。由於學術倫理被污名化,在此,我也要特別說明,被徵引並不表示內容有問題。而因為各種緣由而被視為成立的抄襲案例,也只是單一事件,應個別審視,不宜過度延伸。
回顧這本書奮鬥的過程裡,羅林教授居功厥偉。而林正弘、黃宣範、顏崑陽幾位師長,更是我學術生涯中的貴人。參與座談會的赫赫諸公,我要特別再次致謝外,我也要向協助我這個研究的幾位年輕學人致意。這麼多年後,他們已是卓然有成的學者,如陳國偉、許劍橋、李知灝博士,有的則在邁向卓越的過程,如莊川輝、張日郡、梁鈞筌、謝崇耀、蔡翔任博士、黃千珊博士候選人。又,如前所述,本書在出版的過程裡,研討會、學報、專書論文、專書外審,蒐集了三十餘個審查意見,十分寶貴,謹在此申謝。
本書因審查意見而做出的修改委實太多,無法在此逐一說明,因其性質,另於各章標注,也有部分在結論中有所回應,此地不贅。在此,特別僅就感到需要回應的部分,略做說明。專書有一審一方面稱揚本書徵引閎富,讚譽筆者的學術能力,另一方面卻認為書中的論述會以簡化的方式,得出具有普遍性的結論,如論及國民國家的興起,僅化約地從資本主義、印刷術與方言中,進行結論式的說明。又如,論述「述作」分合,從東周起,轉入魏晉,成於宋代的處理等等,然而,對於這些筆者提出的文獻與論證,卻沒有看到任何分析。實際上,一個有關書寫傳統的研究對象並不是單一文本,使用的不是演繹法,而是歸納法,它有其要邁往的目的地,儘管路上繁花盛景開遍,也只能摘取有助於推進本研究者使用,若是遇到典故、地方語、民族國家、浪漫主義等等,論者多矣,如果都要逐一詳述,不只越走越往歧路,曠日廢時,不知何時可了?只怕終至愈走離終點愈遠。這是研究方法的常識,其疏漏難免,卻是必要之「惡」。
又有一審謂〈鐵馬杜鵑花〉一文為個人抒情的散文體,應改以冷靜說理的方式呈現。惟此文記敘筆者與柯慶明老師於學術倫理此一議題持續多年的討論,以及所以投入鑽研之由,實難以割棄。然而,確如審查人所見,其非學術性亦十分顯著。在與編輯討論後,乃改移置到書末,繫為「跋」。另有審查人認為本書既因筆者所經歷的某事而起,即應詳述某事,使閱者理解。惟本書雖因某事而起,從未因某事而成案,且本書的投入與生產早已大大超越其事由。若有對本案興趣者,未來將可以參考筆者另一編著:「一位女性學者與學審意見的理性對話」,以供判斷該事件始末是非。
學術,我想再次強調,它確是一個浩大的社群協力工程,有幸以此書作見證,期待它在這個時代位置反思中文書寫創襲傳統與學術倫理,已達到可能達致的真善美。
這是一把了解中文書寫學術倫理的鑰匙,可也是一本生命之書。如書扉所繫,此書敬獻予柯慶明老師,老師一路的陪伴與鼓勵,使我得以一反向來畏縮的個性,在一路荊棘的創痛中,向前邁進。不敢說終底於成,但,總算有一個說清楚、講明白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