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J,讓我為你放一首歌!
『二十歲生日的那天,姊妹淘在卡拉OK為我點了一首『The one you love』。她們說,唱完後,我的真命天子就會出現。』
『結果呢?』DJ問我。
『結果,恩也被他那群朋友給拱上台。』
『他就是姊妹們為妳準備的真命天子?』
我在電腦的這一端微笑的搖了搖頭:『原來,恩也在20歲生日的那一天,選擇了我所選擇的地點慶生,而他的朋友也點了我朋友為我所點的歌。』
『他們為恩準備的情人,會不會也跟妳姊妹為你準備的那一個一樣,藏在同樣的幕簾後面?』
『我跟恩一見鍾情,不管幕簾後有多少預備情人,都派不上用場了。』
『緣分,真是強悍。』
望向窗外,今晚月光的裝束,是一顆粉藍色的星子。想著恩的那一方落地窗裡,此刻升起的,是我昨日曬過的太陽,就忍不住想大哭一場。以我現在與恩的距離,連共享一窗同樣的月光,都成了妄想。
低下頭,我對DJ哀怨的說:『但是,再強悍的緣分也無法阻擋距離的拉傷。』
『距離只會把真愛鍛鍊得更有韌性。』DJ說,用他一貫的,理性又感性的語氣。
『你相信世界上有真愛?』
『我相信。』DJ很篤定,沒有一絲猶豫。
『那麼,告訴我,真愛是什麼?』
『當全世界的燈都熄滅的時候,唯一還為妳亮著的那一方天地,就是愛情。』
DJ是一個思維跟手指速度都相當敏捷的男人。從我第一次誤Key網址,發現了這個人煙稀少的『DJ’s World』網站,與DJ交往至今,已經有一年多了。而每一次他給我的漂亮回應,從來不超過五秒鐘。我懷疑,除了程式設計師的工作外,其實,他還兼職哲學家與音樂家。
『像你這種信仰愛情的男人,真是稀有品種。我們應該把你跟其他男人真空隔離,並且接受嚴密的保育。』我由衷的說。
『讓我為妳選播一首歌曲。』
每當DJ播歌的時候,就表示他準備要下線了。
『你又要棄我於不顧了。』
『這是今晚我為妳選播的音樂,聽好囉。』
突然,電腦中傳出『Happy Birthday to you~』的動人音樂。
啊!我的手離開鍵盤,掩住冷不防被淚水侵襲的眼睛、鼻子及雙頰。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別忘了,我是這個網站的站長,我掌握了所有會員的基本資料。』
『我以為這是一個無人問津的生日。』
『藍,別哭了,今天是妳的生日,妳應該要Pink一點。』
『你又看不到我,怎麼知道我在哭?』
『難道沒有?』他反問我。
他一問,我的淚水又任性起來:『今天,我就二十五了,四捨五入就是三十歲。情人卻在距離我一萬多公里的航程之外,而且連一句『生日快樂』都忘了給。』
『今天不也是恩的生日嗎?妳應該主動打電話給他,祝他生日快樂!』
我看看電腦上的時間,PM9:00。屈指一算,舊金山現在是『我昨天』的凌晨。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他現在正處於青春大好的二十四歲凌晨五點五分。』
『他是為了追求更美好的未來,才到美國去唸書的。他的美好,也會是妳的美好。』DJ安慰我。
『我恨舊金山,它讓我永遠比我的情人老了十六個小時!』
『等妳飛到美國,它馬上就會把那十六個小時的青春還給妳!』
『如果恩愛我,應該由他飛回我身邊,犧牲掉十六個小時,陪我一起老去才對。自古以來,真愛都是需要犧牲的。』
『妳一點也不必斤斤計較那十六個小時。因為二十五歲的妳,跟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孩沒有兩樣,一樣刁蠻而任性。』
我彷彿聽見DJ在電腦那一頭哈哈大笑的聲音。
『謝謝,我當這是一種讚美。』
『那就帶著十九歲的心靈去朝聖二十五歲的軀體吧。』DJ說。
這一次,他真的下線了。
帶著DJ給我的讚美,我擁住在這個地球上已經有8761天的自己,陷入柔軟的沙發床裡,想著,下線後的DJ,此刻正在做什麼?他是不是我想像的那種身材高挑斯文的男生,復古的金邊眼鏡怎麼樣也遮不住他眼神裡的感性與深情……
『不對!不對!不對!』我狠狠毒打自己的腦子。
我該想的,應該是距離我大半個地球的恩,為什麼沒給我電話的頻率越來越高?為什麼email漸漸一封難求?此刻的他繼續依仗著二十四歲的青春而呼呼大睡?抑或會不小心跌出夢的邊緣,猛然想起,地球的某處,有一個曾經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人,已經早他16個小時步入二十五歲了。
第二天上班,苟延殘喘到下午四點鐘,一篇報告寫得亂七八糟,正困坐愁城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Happy Birthday!』電話的那一頭是恩熟悉又陌生、靠近又遙遠的聲音。
我很想說『謝謝!』或者『你也一樣,生日快樂!』之類皆大歡喜的話。但是,他到底有沒有發現?他的生日已經不再是我的生日了。
『喂!喂!妳聽得見我嗎?』
『就快要聽不見了……』我虛弱的回應。
夜晚降臨,我進入 DJ’s World,那才是一個與我的生命同步運行的世界。
『恩剛到美國的時候,為了不錯過我的生命,他的床頭擺了一只時鐘,裡面走著的,是我的時間。我想,那只時鐘應該早就蒙塵了。』
『在愛情裡,剎那即是永恆,妳不該老是跟那幾個小時過不去。』DJ說。
有時候,我真痛恨DJ老是袒護恩,這讓我覺得,我對他而言,連一點犯罪的慾望也激發不起。
『總而言之,他已經將我的生命遺棄在他的生命之外了。』
『為什麼不直接提醒他,妳的生日早在前一天就過了?』
我很想對DJ說:『因為,那天有妳的祝福就夠了!』
但是,我還是口是心非的說:『你知道情侶間最消耗體力的運動是什麼嗎?』
『我……我說不出口。』
沒想到DJ這樣老實保守。
我笑著說:『是解釋!我現在的體質太差了,連一點想解釋的力氣都沒有。』
『妳的體質之所以這樣虛弱,就是因為妳太不愛運動!』DJ學聰明了,反將我一軍。
電腦中緩緩的流洩出音樂聲,又到了DJ要下線的時候。
『希望這一首歌妳會喜歡!』
『Yesterday once more?你要我再重新體驗一次昨日的煎熬嗎?』
『我是想讓妳知道,每一個曾經都是值得慶幸與紀念的。』
『我還以為你要我對愛情充滿相信,會點播雪兒的Believe給我聽。』
『雪兒有唱過這首歌嗎?』
『拜託,這首歌曾經在四年前的英國排行榜蟬聯了好幾週的冠軍,別人不知道就算了,虧你還號稱自己是DJ。』
『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唉喲,武功再高強的人也會有罩門啦。』我安慰他。
第一次,過了三分鐘之久,他才回應我:『我還是搜尋不到這首歌,怎麼會這樣?』
看見DJ竟然會為了一首歌如此沮喪,第二天,經過唱片行的時候,我買了一卷雪兒的Believe回來。雖然我不能傳輸歌聲過去,但是卻可以『乾Key』給DJ聽。
『這首歌相當具有電子舞曲的感覺喔。』我解釋著。
『是嗎?她的電子舞曲有Petshop Boy的那麼膾炙人口?』DJ問我。
『拜託,Petshop Boy現在早就不膾炙人口了。』
『怎麼會,他們現在正是當紅!』DJ少有激動的,與我爭辯著。
『才怪,那是八○年代的事了!』
正當我們爭執不下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有人來了,我去開門,等我一下。』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我三步併作一步跑去開門。
我經叫出聲:『恩!怎麼是你?』
『難道妳在等另外一個人?』恩一把將我擁入懷裡。
啊!恩開始用古龍水了,從前的他打死也不抹這種東西的。
『我有三天的假期。』恩用他散發著古龍水味的頸項,輕輕的,磨蹭著我的臉頰。
『你瘋了!三天連趕飛機的時間都來不及。』或許連要讓我適應古龍水的香氣都來不及。
『有什麼辦法?總是要擠出一點時間來陪妳。』說完,他順勢將我推向沙發。
『等一下!等一下!』我的雙手揮舞掙扎。
『壓痛妳了?』
『我……我要關電腦!』
『電腦就算開著三天三夜也沒問題的啦!』恩的一隻手牽制住我的雙手,另一隻手則霸道地扯開我的衣襟。
『讓我去關電腦!讓我去關電腦!』被恩的熱情滅頂之前,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然而,我的心願跟著我的身體,一起攀登頂峰、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嚴重的沈淪了。
在電腦螢幕的親眼目睹下,我就像一盤火燒冰淇淋,冰涼、燒灼、融化、灰飛湮滅。最後,我癱軟在沙發床上。
臨走時,恩溫柔的輕撫著我的臉,喃喃自語:『幸好,我們的感情還在。』
『那是激情,那不是感情。』恩離開我後,我對著他掩上的門虛弱的說。
如果是感情,我們應該珍惜短暫的時光,用力的傾聽對方的聲音,專注的探望對方的眼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度的向對方需索熱情。這種激情,跟債主一次想將拖欠太久的帳款全數追討回來,有什麼差別!
一夜未闔的手提電腦,早已進入自動睡眠裝置。而DJ,也早已遠遠的,消失在黑幕之外。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從厚重的被窩裡探出頭來,然後是一隻手、兩隻手,最後是充滿莫名罪惡的靈魂。破除電腦的睡眠裝置,循著熟悉的路線,我進入了DJ的世界。
『Hi!有人在家嗎?』
『我說過,只要妳想訴說,希望傾聽,我就會在。』DJ一派要命的溫柔。
『為什麼你要對我那麼好?』
『傾聽,是DJ’s World存在的價值。』
我喜歡DJ的溫文,卻討厭他老是用這種『無色無味』的語言回答我的問題。
『昨晚沒有跟妳說再見就下線了,對不起。』
『恩回來了?』
『嗯。』我不置可否。
『愛也回來了?』
我望向窗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今天我們家附近的市政府廣場好像有舉行演唱會,萬頭鑽動,好熱鬧的樣子!』
不想回答問題的我,顧左右而言他。
『真懷念聽演唱會的時光,前幾天,我才去看了布來恩亞當斯的演唱會,沒有華麗的舞台,只有歌手跟一把吉他,卻令人一再回味。』DJ說。
我是布來恩亞當斯的頭號歌迷,十年前他來過台灣辦了一次演唱會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真是的,想唬我。
正要反駁的時候,電腦下方的MSN突然閃動起來。
『藍,我已經開始想念妳了。』是恩。
『你回到舊金山了?』現在的飛行科技真是神速。
『我還在台北,與妳只有不到一個鐘頭的距離。』
『你不是要趕回舊金山?』
『現在我最想趕赴的,是你的體溫與熱情。妳的手機是不是沒電了?打電話又不通,我猜想,妳正在線上。』
當我仍墜入雲霧,掌握不了方向時。DJ在聊天室的那一頭呼喊著:『藍,妳還在嗎?妳的打字速度退步囉。』
『DJ,你不要離開。我正在MSN上處理恩的問題。』這一串字原本是要回應給DJ的。結果,一時手腳慌亂,竟然將文字誤Key入MSN的回應方塊裡。
『原來,我們之間,不只我有問題,妳似乎也有需要釐清的關係。』恩看了誤傳的訊息。
『為什麼要騙我,一早就要趕回美國去?』事情有先來後到,恩理應先擺平我的疑惑。
『我需要時間冷靜一下,確定自己真正的感情究竟在哪裡。』
『原來我昨天擁抱的,並不是真正的你。』
『一個人隻身在外,真的很孤單。』恩說。
『所以,你找到另一個人,讓你取暖?』我試探。
『她是我同學,我們所做的,只是彼此傾聽及安慰,並沒有越矩。』
一年前,這種說法或許可以讓我釋懷;但是,現在,我清楚的知道,互訴與傾聽所能產生的能量,無遠弗屆。
『昨晚我奉上了肉體加入角逐,終於暫時領先她萬分之一了嗎?』其實,我並不想表現得如此酸味。
『我不會辜負妳的。』恩說。
『如果撇開情義,我是否才是你跟她之間的第三者?』
『經過昨晚,我確定我是愛妳的。這一次,我要把妳帶到舊金山去。』
『恩,真正的感情是一首抒情甚至有些冗長的歌曲;激情,只是偶而出現的裝飾音而已。妳不該拿它來為感情下定義。』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想要放棄這段感情的人不是我,而是妳?』
恩的這個問題,讓我怔忡住了。是嗎?不斷在拉扯這段感情的,不是距離,而是我自己?
『妳會喜歡舊金山的生活,我們可以在漁人碼頭再談一次戀愛。』恩鍥而不捨。
我仍陷在迷惑中,無法自拔。
『或者,妳早已決定要跟那麼DJ在一起?他多大年紀?家庭背景如何?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這一年來,我只是不斷的訴說,他只是不斷的包容,我只知道他是一個暱稱叫DJ的男子。其餘的,我竟然一無所知。
『跟著我,絕對會比跟著一個日夜顛倒的DJ幸福。』
『他並不是真正的DJ,你並不瞭解他,請不要為我們妄下定論。』我激動的敲打著鍵盤。
而我,又對DJ瞭解多少呢?
一個接個一個,不斷湧出的問號,四處奔竄,來不及一一收拾;突然,桌燈、電話、收音機、窗外演唱會的舞台……整座城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態,隱進了黑暗。
停電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手提電腦上的螢幕意識清醒著。
然而,右下角,恩的MSN連線已經完全中斷。如果他仍在舊金山,或許,我們的關係來有機會延續;但是,此刻的他,咫尺之距,卻被拋到天涯之外了。
DJ’s World仍在運轉,只是,遲遲等不到我的回應,DJ應該早就離開了吧?
抱持世界上或許仍有奇蹟的妄想,我在黑暗中清脆的敲打著:『DJ,你還在嗎?』
『我說過,只要妳需要傾聽,我隨時都在。』
突然,我的情緒失控的沸騰起來。
『當全世界的燈都熄滅的時候,唯一還為妳亮著的那一方天地,就是愛情。』DJ曾經說過的話,以美好的姿態,航行在我的腦海,。
『DJ,我想認識你!』
『我們不是已經認識很久了嗎?』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認識,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你有多高?你有多重?除了相信愛情外,你還信仰什麼?』關於DJ,我有太多、太多的想要知道。
『這麼多問題,我該先回答哪一個?』
窗外,暗夜中,上弦月像一抹溫柔的微笑,鼓勵著我勇往直前。演唱會中未曾熄滅的螢光棒,拼湊成一團歡慶的煙火,在暗夜中瑰麗的舞動,用一種暗示的節奏。
『我想見你!』我終於說出口。
『等我們坐下來以後,你可以慢慢解答我的疑惑。如果你願意,你現在可以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李翼。』DJ說。
『你的名字聽起來好像會飛!』我的心情正乘著DJ的翅膀凌空遨翔。
『你呢?藍的真名是什麼?』
『藍慈安。』我說。
『妳的名字聽起來好像會可以止咳化痰!』
黑暗中,我被逗笑了,像一盞希望的燈火。
我們相約在第二天晚上的市政府廣場見面。並且說好,要各自在胸前別一朵花,就像年少時筆友初次見面那樣。我將從不輕易給別人的手機號碼留給DJ,因為,我真的不想錯過他。
結果,他並沒有來。
等待的兩個小時裡,我按掉了十五通恩的來電顯示。而DJ,就像昨晚安息的電源一樣,沒有一點感應與跡象。
回到家,不讓自己有任何自怨自艾的想像,我義無反顧的進入DJ的網站。
『不管什麼理由,你給我出來!』我很帶刺,也很受傷,指尖都在火冒三丈。
『Hi!我是Dana,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結果,出現的,竟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陌生人。
『Hi!我以為這個網站,除了站長跟我以外,不會再有別人上來。』
『十年沒有經過了,我也以為,翼的這個網站早就不見了。』
『你認識DJ?』
『其實,李翼的英文名字叫Jay,並不是DJ。』
DJ其實叫Jay,而這個陌生女子叫Dana?突然,有一塊巨石重重的跌落我的心中:『DJ,是你們兩個人名字的縮寫?』
『嗯,不過翼確實也是一個很棒的DJ。』
『我應該讓你們兩個人單獨聚一聚的。』既然是外人,我何必攪局?
『今天剛好滿十週年,其實早上我已經到他住的地方去看過他了。草已被修剪過,案上的花也是新鮮的,他是一個不容易被遺忘的男人,今天一定有不少人去探望過他了。』Dana說。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我問。既然命運要給我挫敗,那麼,就一次全都放馬過來!
『我跟翼在學生時代就認識了。畢業後,他留在國內打拼,供我飛往巴黎去追逐我的夢想。然而,我還是辜負他了。』
『妳半途而廢?』
『我愛上了別人。』她回應。
原來,這又是一個悲劇。
『他發現了嗎?』
『一直到他決定放棄一切都巴黎來找我,我都說不出口。』
雖然只有看到文字,但是我能感受Dana深深的歉意。
『至少,DJ至今都是一個樂觀的人,他並沒有因而失去對愛的相信。』我安慰她。
『他走後有好幾年的時間,我簡直痛不欲生,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甚至卑鄙的安慰自己:『至少,在飛機爆炸的那一刻,他所相信的愛情仍是美麗的。』』
飛機爆炸?我的腦袋轟然巨響,已經完全從正常運作中脫序。
Dana繼續無情的轟炸我:『這個網站是他送給我的22歲生日禮物。為了怕我在異鄉遇到挫折,隨時需要找個人傾訴時,他能突破任何時間或工作的障礙,給我最即時的安慰及溫暖。於是,他建造了這個互動式網站。』
我慢慢的懂了,心也慢慢的涼了。
原來,在過去一年來陪伴我的,是冰冷的程式,而不是溫熱的心靈。
『儘管他對我這樣用心,儘管這個聊天室給了我許多美好的回憶。但是,我的寂寞還是無法被遙遠的情人以及聰明的程式所填滿。所以,我背叛了翼。』
『而且,一次背叛了兩個!』我在心中為DJ及自己無助的吶喊。
『對不起,我說了那麼多。那麼,妳呢?妳是怎麼認識翼的?』
我……我甚至並不算真正認識DJ。我只是一個感情受凍,恰巧經過這裡,就一廂情願取用別人剩餘的溫暖來呵護自己的路人。
『妳還在嗎?』Dana繼續呼喊。
網路禮儀拋諸腦後,仁義道德通通滾蛋!我用力的按下電腦的Power,讓整個螢幕在我的眼前,瞬間結束光亮與熱度。
我深深的陷入椅背裡。窗外,市政府廣場前的一場演唱會,補演著昨晚尚未盡興的歡樂。而恩仍持續在我的電話答錄機留言:『藍,讓我們重新開始,跟我在一起,一定比那麼叫DJ的傢伙有未來!』
『啊!』我掩住耳,對著窗外大聲吶喊,試圖恐嚇窗外喧囂的人們,把他們的歡樂掏一點出來。
我的心,在這一個夜,是真的整個沈暗,完全停擺了。
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我總是不能自己的來到DJ的網站,靜靜守候,卻始終沒有勇氣打探。直到現在,當我飛到地球的另一端後,我竟然有了非去面對不可的想望及決心。
『DJ,你在嗎?』即使,我知道DJ一定會在,也明白他早就不在了,我還是習慣性的呼喊。
『我說過,妳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都在。』
『你真的相信,兩個人的距離不管有多遠,愛情,仍可完好無缺的存活下來?』
『我相信,至死不渝。妳呢?』
『我也相信!』這是第一次,我如此篤定。
『是什麼改變了妳?』
『是你!』我在心中大聲地喊。
『是巴黎遼闊的天空。』我對DJ說。
『啊!那是一個我一直想去的地方。』DJ說。
『我是來幫你探路的。』我說。
『我相信,妳一定會是一個好嚮導!』
『今天,讓我作你的DJ好嗎?』我說。
『真的?從來沒有人想播歌給我聽!』
我真實的感覺到DJ的喜悅。
『Maybe I didn’t hold you. All those lonely times. I guess I never told you. I’m so happy that you’re mine~』雖然我配備不足,不能將音樂傳送過去,但是我卻可以我用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用心靈及影像將動人的旋律寫出來。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最後還是由DJ找到了這首歌,將我的文字化成真實的旋律傳送過來。
『這首歌我要獻給你,你將永遠常駐我心。』我心中的那一葉鍵盤,鏗鏘而有力地敲打著。
雖然我知道,DJ永遠只能為我點播八○年代的歌曲,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因為八○年代正是情歌最動聽的年代。
【2】天生賤骨頭
Top sales不是浪得虛名的,為了讓客戶開心,即使是尾牙,我仍毫不含糊地施展渾身解數討好客戶,無論是海尼根、可樂娜或是麒麟啤酒,只要是客戶遞到我面前的,我一概眼一閉、牙一咬,全都給吞下肚裡去。
所求無他,只要將來我有求於客戶的時候,他們也能這麼乾脆的,一口答應。
我,陳薇薇之所以在業界這麼快打響名號,靠的不只是出眾的美貌,而是毫不扭捏、專業有料、敢做敢當的態度。
『黃董,薇薇廢話不多說,這一杯,我跟您乾了!』
『黃董,這一杯,應該我跟你乾才對,謝謝你多年來的照顧。』唐走過來,奪下我手上的酒杯,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不要再喝了,這是尾牙,又不是標案,不用那麼拼命。』他推推我,示意要我去廁所避避風頭。
其實,以我的酒量,再來個『半手』應該都不成問題。但,唐的體貼,我不忍心拒絕。順著他的好意,我終於能坐上馬桶,稍做休息。
突然,幾個高跟鞋踢踢踏踏、以十萬火急的聲響衝進廁所裡。正在想是否不該佔著毛坑不拉屎,要把位置留給更需要的人時,這班敢死部隊,卻非常大聲地在門外竊竊私語起來。
『真噁心,那個女人又在那邊裝模作樣了。』這把聲音很熟悉,應該是人事部門的A女。
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廁所是身體解放最有效的殿堂,也是八卦產量最高的地方。
『拜託!明明很能喝,還裝作一副很柔弱的模樣。』聽得出來,B女非常贊同A女的觀點。
C女熱烈地回應:『還不就是要引起他們家經理注意,看她可憐又賣力,趕快出來解救她。』
『哼!那種長相,自以為漂亮,一看就知道是隻狐狸精。』說話的,應該是A女。
『人家在上海工作的未婚妻,年底就要飛回台灣舉行婚禮了;真不知道她在動什麼歪腦筋』B女說。
『天生賤骨頭嘛!』終於,ABC女大和鳴。
天•生•賤•骨•頭!這五個字,讓我胃部翻攪、天旋地轉起來,我抱著馬桶,試圖把如影隨形的詛咒跟委屈全都給一吐為快。
☆
『妳女兒是天生的賤骨頭,如果不朝著我為她指點的方向努力,她的未來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有實無名、做人細姨;二,奪人所愛,一生背負狐狸精的罪名……』
自從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被媽咪帶去據說很準的摸骨仙那裡,被全身上下摸個夠後,『天生賤骨頭』,彷彿就成了我人生的座右銘。
母親為了怕我走上那兩條不歸路,甚至將摸骨仙當天所說的一言一語,拷貝成多捲錄音帶,起床的時候當鬧鐘播,入睡的時候當催眠曲放。
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早晨,當『妳女兒是天生的賤骨頭……』又在我耳邊響起時,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將摸骨仙的警言醒語跟著錄音機,在牆上摔個稀巴爛。
母親哭哭啼啼地蹲在地上收拾殘局:『妳也知道媽在怕什麼,當年媽是家境不好,才被推入火坑當小姐。媽這樣拼了老命栽培妳,就是不想我陳阿嬌的女兒,被別人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樣都是天生賤命。』
『除了妳照三餐外加宵夜提醒我外,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會歹命。』我也蹲下來幫忙收拾。
『不要太鐵齒,有時候『命』這種東西就是這麼由不得妳。』母親神秘兮兮地說。
其實,跳離火坑後,媽媽一直認認份份地在賣菜做小生意,根本沒有人在竊竊私語些什麼,最在意她過去的人,只有她自己。
為了讓我跟她撇清關係,她甚至逼我搬到遠遠的台北去找工作。
『要走,妳跟我一起走。』
『我是陪過酒的骯髒人,摸骨仙說,妳離我遠一點,賤骨頭的運勢就不會那麼強硬。』
『妳在聽他放屁,他說妳女兒只要陪他上床,就會大富大貴,妳是不是也會滿口答應!』
『這妳放心,他說這種功德,我來做,就可以回向給妳了。』
『什麼?妳的意思是,妳已經陪他上過床了?』
『唉呀,反正我也不差這一次啦,只要妳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這樣,我在母親:『沒事少回家!已婚男人別靠近!』的耳提面命下,獨自一人,到台北去打拼了。
☆
為了不辜負母親的期望,我幾乎不怎麼跟男人單獨來往。儘管業務的工作,難免會受客戶的氣,我也一直秉持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精神,維持著強悍獨立的形象。我以為,這樣就足以讓我跟狐狸精、細姨命這一類的名詞完完全全地撇清關係,沒想到,人算還是不如天算。
我垂頭喪氣、異常狼狽地走出宴會廳,妝也糊了、表情也散了,活像一隻被一群醜小鴨給鬥敗的大火雞。
『薇薇,妳不要緊吧?』在馬路口,唐扶住搖搖晃晃的我。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業務部高大俊挺、既體面又體貼的唐經理,忍不住怨嘆起命運的捉弄,要不是他有婚約在身,他真的是雄性中稀有的品種,值得一個女人把身體跟生命完全交給他的好男人。
『不!不!不!不要碰我!』我甩掉滿腦子不斷湧出的不道德劇情,並且一把將他推開。
『唐經理、薇薇姊,掰掰!』人事部門的ABC女剛好目睹我們的牽牽扯扯。
『該死!』我扶著自己在掙扎中扭傷的小腿。
『還說妳酒量好,妳看妳,根本就不行。』唐蹲下來,用他又大又溫柔的雙手討好我腫脹的小腿。
天哪,我只祈求上蒼,不要繼續讓ABC女目睹這一幕;喔,另外,也順帶祈求上蒼,唐溫厚的大手,就這樣一直天長地久地放在我的小腿上。
☆
『妳有沒有看見,她今天穿的那件爆大低胸襯衫?』A說。
『妳們在說誰啊?』D新加入。
『拜託,還有誰,就是那個狐狸精、大賤胚啊!』B說。
『要現,也不用這麼拙劣嘛。』連最善良的E,原來也是一夥兒的。
『喔,她啊,要不是你們提起,我原本還不想講勒,尾牙那一天,她跟經理拉拉扯扯的,最後還進了他的BMW裡。』C從來沒有缺席過。
『嘖嘖嘖!還要不要臉哪。』ABCDE一起說。
不管我再怎樣努力端正我的行為跟品行,我發現,謠言已經從廁所、茶水間一直蔓延到電梯口了。
漸漸的,我已經從充滿防衛跟武裝,蛻變成充滿無奈跟沮喪。
那天,我與唐雙劍合併,跟客戶聚完餐、從KTV歡唱完,終於到手了一紙非常重大的訂單。
揮別客戶,走出虛情假意後,看著夜空中那一顆堅持閃亮的北極星,我跟唐,就像兩顆充過飽的氣球,不約而同的,長嘆了一口氣。
我們驚覺彼此的默契,相視而笑。
『北極星累不累啊,當別人都應酬完,卸下面具的時候,他還ㄍㄧㄥ在那裡閃個不停。』我很少在工作之外,跟男人聊東扯西的。
但,現在心境不同了,就算不做,人們也會繪聲繪影,還沒牽手就說打啵,還沒做愛就說有身孕了,現在還繼續ㄍㄧㄥ下去,不是太一廂情願了嗎?
『每次看到北極星,我都會想到妳。』唐說,眼睛裡的光彩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燦爛。
『什麼意思啊?』我裝傻。
『工作上,妳永遠都是那麼賣力,就樣北極星一樣,閃啊閃啊、閃個不停。』
『那我覺得,我比較像是閃光燈或是蠟燭之類的東西,因為我總是燃燒自己,照亮公司的訂單跟業績。』我故意對他俏皮地猛眨眼睛。
除了客戶,我很少這麼跟男人一搭一唱的,唐挑起了刮目相看的眉毛。
『閃光燈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醒醒酒啊?』儘管公司裡的ABCDEFG已經把我們兩個傳得沸沸揚揚了,這卻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對我邀約。
『好啊。』有何不可,反正在別人口中,我們的進度,早就超前喝一杯咖啡好多好多了。
幾個月過去,公司發佈新一波人事升遷消息。唐從經裡晉升為協理,我則從襄理升為副理。
ABCDE又在廁所跟茶水間忙進忙出了,現在不用親耳聽見,我已經可以想像,他們的劇情大概又編派到哪裡了,除了賤骨頭、狐狸精之外,應該已經到達奸夫淫婦的標準了吧。
『怎麼樣,一起去喝一杯慶祝吧。』這些日子,唐總是找機會跟我一起單獨慶祝。
『恭喜協理的晉升,也謝謝協理的提拔。同時,慶祝我們兩個人在業務部創造出的輝煌佳績。』我一屁股坐下來,就自導自演,許了自己三杯酒。
唐握住我作勢要狂飲第四杯的手:『慢慢來,不要這麼急嘛。現在我的身份,是你的朋友,不是妳的客戶、也不是妳的主管。』
我真的,可以跟一個已經有婚約的男人作朋友嗎?不管唐的管控,我把第四杯紅酒當做礦泉水,一飲而盡。
『我覺得,最近的妳變了很多,怎麼說呢?可以說是變得更活潑了,也可以說是變得更消沈了。那種感覺,我不會形容,發生了什麼事,妳可以告訴我嗎?』
沒想到,唐除了是一個體面、體貼的男人外,也是一個觀察入微、心思細密的男人。
第七杯玫瑰紅下肚,精神開始無法集中,我決定不再硬撐了。
『大家都說我是狐狸精,天生的賤命,我什麼也沒做,戰戰競競的工作、老老實實地做人,為什麼我要背負這樣的罪名?你告訴我,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麼賤嗎?』
唐放心地笑了一下:『原來妳是為了公司裡的閒言閒語在傷心,那妳真是多費心了。』
『妳又能幹、又漂亮,當然會遭人嫉妒,別人無法達到妳的境界,只好編派一些故事安慰自己囉。大方一點嘛,借他們平衡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這樣嗎?』沒想到,他連安慰人都那麼有男子氣概跟動聽。
唐點點頭:『相信我,我也被批評地很不堪過,什麼為了業績跟客戶上床,為了升等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跟同事亂搞男女關係……』
『你都不介意嗎?』
『現在都沒有我的流言了,這才可怕呢。這表示,我已經失去話題性、已經沒有身價了。』唐故作失落貌。
『那你放心,你身價還很高呢。』我喃喃自語。
那一晚,唐的話讓我大獲安慰,感覺風風雨雨都已經過去,我前所未有地放下防備。今晚的狂飲,不再是為了生意,而是為了好好慶祝自己的出色所以遭人忌。
『為了今晚的北極星,乾杯!』
『為了我的清白,乾杯!』
『為了你跟我一起乾杯,乾杯!』
忘了那是第幾杯乾杯,醒來後,我只明白一件事情,身世清白,只追隨了我二十九年。
我在陌生的房間醒來,唐的樣子真的很好看,早晨冒出的鬍髭,把他裝點的更像一個男子漢。
『等一下!我留什麼口水啊!我現在在哪裡?為什麼唐光溜溜地躺在我身邊。我的內衣褲呢?』我在床上、地上瘋狂地找著我遺落的內在美。
終於找到了被扯開的胸罩跟內褲:『等一下!我昨天竟然是穿這套肉色的阿婆束衣褲?』
這下子,我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無法原諒我自己了。
『唐:雖然這一切很美麗,但這仍是一個錯誤,就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讓我們再也不要把這個錯誤提起!』
我草草留下一張紙條,快速逃離意外現場。
A在茶水間問B:『妳看到他們相望的眼神沒?』
『拜託,那麼赤裸裸,看也知道昨天幹了什麼好事!』
『真是天生賤骨頭!』C又再次提醒我。
她們真是明察秋毫,我心虛地低著頭,一手軟,用冷水壓了一杯永遠也泡不開的烏龍。
第二天、第三天、一個禮拜過去,我跟唐都玩著不小心四目相望→他有話想說→我轉移眼神跟話題的躲貓貓遊戲。
流言蜚語,成為我們兩人四目交望時的襯底音樂,不悅耳,但,既貼切又符合劇情。
情人節當天,我為自己買了一個心型蛋糕。決定要給自己一個愛的鼓勵,勉勵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絕望下去,天生我才必有用,賤骨頭一定也有生存下去的方法跟道理。
就在我準備點蠟燭的瞬間,突然,我被關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
一定是隔壁工人在裝潢,不小心弄壞了電路。
為什麼我的命運會坎坷到這種程度,上天連我要自己撫慰自己這件事情都不肯眷顧。我貼坐在牆角下,擁抱著自己的孤獨跟無助。
此時,桌上的手機來電,像一盞明燈在黑暗中熱烈響起。
『情人節快樂!我想,妳總不會討厭我到不肯接受我的祝福。』是唐,我那個美麗的錯誤。
『我一點都沒有討厭你,我是討厭我自己,我是恨我自己。』我放聲大哭了起來。
好好一個漂漂亮亮、標標緻緻的女孩,為什麼要離鄉背井,獨自面對殘酷的這一切?
『薇薇,妳怎麼啦?你還好嗎?』
『我不好,我好害怕,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一起度過情人節,我想……我想……』
我想,或許是該對命運低頭的時候了。
自從那一個停電的情人節夜晚,唐把我接去他的小別墅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到一個人的屋子裡了。
『我們兩個有沒有未來?他未婚妻回來後,究竟要把我藏到哪裡?』我們總是很有默契地,從不去觸碰這些問題。
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何必追根究底?
摸骨仙說過,我這一生就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做人細姨,一條奪人所愛,相較之外,奪人所愛的罪孽跟社會容忍度,應該還是比做人細姨好上一些吧。
我道道地地地,扮演起一個奪人所愛的狐狸精;而且,感覺竟然還不壞。
流言,當然沒少過,我已經試著關起自己的耳朵,而媽媽拷貝給我的那十二捲摸骨師耳提面命的錄音帶,也早已被我廢棄在一般垃圾桶裡,永世不得超生了。
但是,有些事不是要避就躲得開的,那天,我從洗手間出來,正準備要補妝時,發現ABCDE已經各就各位,杵在洗手台前,正準備全民開講。
原以為他們見到我會摸摸鼻子一哄而散的。但是,他們竟然對我善意地點點頭,接著就開始侃侃而談。
『妳都看到了吧。』A總是帶頭說。
『拜託,當然有。他塞給她一張紙條,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嗎?』接話的是B。
我一直以為,唐把紙條夾在公文夾裡應該是看不出來的,沒想到這些人那麼敏銳。
『我看啊,他們是豁出去了,根本不管別人怎麼看。』C感嘆。
『哼!哼!』我故意大聲清喉嚨,讓他們發現我的存在。他們真的就這麼想講,連當事人在也不能稍微忍一下。
『葳葳姊,妳喉嚨不舒服啊,我有京都念慈庵川貝琵琶膏,天然的熊好,等一下給妳潤潤喉。』我不敢相信,A竟然極其自然地停下話題,充滿誠意地轉頭對我說。
『對對對,葳葳姊,妳要好好保養妳的聲帶,妳可是我們公司的搖錢樹,嗓子是要拿來應付客戶的,可不能搞壞。』B對我也是慈眉善目。
現在的狗仔隊,已經表裡不一到這種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嗎?
『我告訴你們歐,還有更勁爆的,其實她早就跟他同居在一起了。』見我遲遲沒有反應,C又重開話匣子。
『什麼!連這個你們也知道?』我實在不能再充耳不聞了。
『拜託,紙是包不住火的。』B拍拍我的肩膀。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可不可以等我出去再繼續討論。』連我自己也加入討論裡,這未免也太前衛了。
『唉喲,葳葳姊,那個朱小虹的事,全公司都知道了,又不是只有我們在講,妳不要有罪惡感啦,全民一起來開講,意見互相交流,比較有意義嘛。』
『等一下!』
『唉喲,葳葳姊,不能再等了啦,討論完,我還要留時間上廁所ㄋㄟ。』C做事,倒是很有規劃。
『你們一直在講的是企畫部的朱小虹,而不是?』
ABCDE一擁而上,團團將我圍住:『吼!妳還知道誰?還有誰?快點告訴我們!』
『那你們說,在上海有個未婚妻的是?』
『當然是企畫部那個吃碗內、看碗外的林經理啊。』D為我解惑。
『那,業務部的唐經理他沒有未婚妻?』
『拜託,他早就結過婚了,哪來的未婚妻!』
『他結過婚了?』這簡直是歹天轉晴後的霹靂雷震雨。
『是啊,聽說早在我們進公司前他就結過婚了,還有一個女兒ㄌㄟ。』
『那他老婆跟孩子呢?怎麼都不在屋子裡?!』我已經慌了手腳,完全沒察覺到自己就要漏餡了。
『他們全都住在美國啊,有錢人就是這樣,能盡量送出國的就全都送出國,最好在台灣一個活口也不要留。』他們真的是一群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奇女子』。我懷疑,只要我問得出口,他們甚至知道我的銀行存款跟排卵期。
我行屍走肉、意志消沈地走出茶水間。
還虧媽跟摸骨師上過床,真不知道功德都回向地球的哪裡去了!
我真像一個沒有大腦、被壞男人耍地團團轉的無知婦女!
顧不得等一下跟客戶還有約,我招了計程車就衝回唐的別墅裡,準備用一隻皮箱,把所有的愛恨情仇一次打包個徹底。
拖著皮箱,慌亂、受騙、無助、不甘心擠在皮箱裡幾乎要滿溢。我越走、越沈重;越走、越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才有真正的未來跟幸福。
然後,一台公車在我身旁停了下來,像上帝的暗示跟安排。好吧,既然它來了,就讓它決定我的方向跟未來。
我把行李拖上車,車上唯一的男人抬起頭來,給了我一個複雜的眼神。
他,應該也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吧。
我窩在公車的角落,等待命運的下一個玩笑跟擺弄。
公車開開停停,上來了一些疑似蹺課的學生、提著瘋狂購物袋的中年婦女、帶著孫子的老人……這些日子,都是唐接送我上下班的,許久沒坐公車了,現在才發現,公車就像是人生的縮影,年少、青春、中年、蒼老……全都在一個車廂裡輪番上演。
那我呢?我是屬於人生縮影中的哪一個典型?
我的頭腦昏昏沈沈,已經分辨不出,窗外的景色是城市裡的哪一個部分。
突然,坐在後面的男人豁地一聲站了起來,望著他連準備下車,都像要上戰場般緊繃的背影。我在想,他人生的劇情不知道有沒有我一半的戲劇化跟悽慘。
然而,男人並沒有下車,他出乎意料地轉過頭來,對著全車宣布:『我在某個人的座位底下放了炸彈,不准交談,不准亂動,不然我就引爆它!』
真是夠了!上天給我的是什麼狗屎運?骨骼先天就犯賤,愛情碰到壞男人,坐公車竟然還遇見夾持犯?
不用他提醒,我的人生已經『整組歹了了』了,我現在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輕舉妄動或是跟任何人交流談心。
最好炸彈埋在我的屁股底下,賞我個暢快,把我的賤骨頭給炸成排骨酥,一了百了算了。
滴滴答答、一分一秒不斷過去,聽得出來,車外聚觀的人潮越來越多,有媒體、有警方、還有看到現場直播的新聞後,緊急趕到現場的乘客家屬。
『葳葳!妳沒事吧!葳葳!』突然,唐的聲音,以穿過千山萬水的姿態,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從萬念俱灰中爬起來,望向窗外。真的是唐,他應該是剛搶下警方手上的擴音器。
『我女朋友在裡面,拜託!讓我進去!』
媒體忙著用閃光燈捕捉他的表情,警方急著奪回他手上的擴音器。
車內,夾持犯用心事重重的目光,向全體乘客掃射一遍:『誰是葳葳?葳葳是誰?』
我像被點到名的小學生般,舉起手來。
夾持犯將他的那一把擴音器遞給我:『告訴他,妳還活著。』
我任性地搖搖頭:『他是有老婆的男人,我就算變成肉醬,也不關他的事。』
夾持犯拿起擴音器對外聲明:『葳葳說,你是有老婆的男人,就算她變成肉醬,也與你無關!』
過了半分鐘,車外又傳來唐的吶喊:『我在兩年前,就已經離婚啦!』
夾持犯嚴厲地看看我:『妳有沒有搞錯啊?』
像我這種衰女,不會交什麼好運的,我再次搖搖頭:『不要相信他,他是騙人的。』
夾持犯再次舉起擴音器:『你這個騙子,不要過來!』
『是真的,我們上床那天,妳說的『美麗的錯誤』不就是介意我離過婚,有這麼一段過去嗎?』
這下好了,不只夾持犯瞅著我看,全車的乘客,也在各自的驚慌中,抽空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想,透過直播,全國觀眾(包括ABCDE)一定都知道,我跟車外這個男人上過床,有過美麗的錯誤了。
情急之下,我將頭手伸出窗外,向人群喊了出來:『不是,當時是我以為你有未婚妻,就快結婚了。』
『啥?未婚妻?』唐透過擴音器,噴出了滿滿的問號。
夾持犯向我走來,認真的對我說:『我是男人,相信我,他是真心的。只是我要奉勸妳,以後還沒搞清楚對方結過婚沒,千萬不要就隨便亂搞男女關係。』
帶著孫子的老人也轉頭向我看:『是啊,這是現場直播,對全國觀眾來說,是很不好的示範!』
我自責而幸福地點點頭。
三十年來,這是第一次,我可以信心滿滿地對自己說:『很多真相,都不是眼睛看到、耳朵聽到的那個樣子。搞不好,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天生賤命!一切,不過是摸骨師對母親騙財騙色的把戲而已。』
『謝謝。』我忍不住對夾持犯說。
然而,回過神來,我發現他手上的引爆器,絲毫沒有要被鬆開的跡象。會不會,這只是死亡之神降臨前的回光返照?
突然,手機簡訊的留言聲,從我口袋裡傳來。
是唐嗎?我顧不得危險,將簡訊打開。
『本週日回家一趟吧,媽媽有喜事要跟妳宣布!』
天哪,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危在旦夕?告訴她多少次了,沒有常識就要多看電視的。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的我,只能祈求萬能的上帝:如果真要許我個天生非賤命,就不要讓我在這個關鍵時刻被炸成肉醬!
喔,順帶跟上帝一提,如果能讓我苟活下去的話,也千萬別讓摸骨仙成為我身份證上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