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裡擁抱

『各位觀眾，一九九八年度「蘋果綠卡拉ＯＫ」歌唱大賽準決賽現在開始……』這時，前台傳來司儀的聲音，宣布第一位參賽者的名字。這些年來，珍美已經記不起自己是第幾次參加歌唱比賽了，第二十次？三十次？還是三十三次？但是，這一次是她頭一回晉身準決賽，要是她今天過了這一關，明天就可以來這裡參加決賽。明天可是她的二十二歲生日呢。

輪到珍美了，可她還沒準備好啊！ 司儀介紹她出場的時候，珍美頓時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她走出去，站到那根直立的麥克風面前，不看還好，仰頭一看，欄杆上密密麻麻地擠滿觀眾，她感到自己兩個膝蓋發著抖。這時候，樂隊奏起音樂，她大力吸了一口氣，搖晃著身體，開始唱：

有一個人，曾讓我知道，寄生於世上，原是那麼好……

她一邊唱一邊陶醉地把兩個長而闊的衣袖隨著身體的擺動甩向左上方，然後又甩向右上方。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她抖得沒那麼厲害了。

他的一雙臂彎，令我沒苦惱……

唱著唱著，她一邊身子突然矮了一下，她沒料到會這樣，整個人一時站不穩向前傾，一張嘴竟撞倒在麥克風上，她嚇得慌忙抓住那根差點倒下去的麥克風，低頭一看，原來那個剛剛黏好的鞋跟又斷了。

珍美只得用笑容來掩飾剛剛的醜態，裝著若無其事地繼續唱下去。可是，當她邊唱邊向右邊上方揮一揮衣袖的時候，竟不小心『砰』的一聲把那根麥克風掃到台邊去。

台下傳來一陣爆笑聲，珍美尷尬地拐著腳上前拾起那根麥克風。接下來真是個悲劇，珍美只記得自己心一慌，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歌詞統統忘掉了。

他使我……啦啦……啦啦啦……

大概沒有一個參賽者會像她那樣，斷斷續續的把一首歌『啦』完，『啦』的時候還荒腔走調。

這時候，珍美剛剛來到商場時用雙手和屁股擠開的那個胖嘟嘟的聖誕老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原來已經站在舞台下面，紅色的大布袋皺巴巴地擱在腳邊。

聖誕老人凝望著失了方寸亂唱著歌的珍美，眼裡露出一個謎樣的神情。

工人進來清潔二樓女廁時，珍美從最裡面的那個小隔間打開門，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時代廣場裡的商店打烊了，人群也散去了。唱完，不，是啦完那首歌之後，她一股腦兒奔到女廁大哭了一場，躲起來不想見任何人。她再也不要參加什麼歌唱比賽了。

商場大堂的燈光已經暗了，悠揚的聖誕音樂在耳邊縈繞，珍美一拐一拐地走下電扶梯。她簡直是個大笑話，是自己的大笑話。她低下頭看到腳上那隻斷了鞋跟的高跟鞋，都是這雙鞋子害她出糗的。她氣憤地抬起腳，把那雙闖禍的鞋脫下來，使勁往後一丟。

『哎唷！』

身後傳來一個男人慘叫的聲音，珍美嚇得張大了嘴巴。她緩緩轉身往後看，看見聖誕老人就站在比賽用的舞台邊，手裡拿著她丟出去的那隻高跟鞋，一隻手摸著前額，露出痛苦的神情。

『天啊！』珍美慌忙跑上去，急急說：『對不起。我剛剛沒看到你，我不是有意的。』

聖誕老人把歪了的眼鏡扶正，眼裡泛著淚光，苦笑說：『你丟得還真準！』

珍美太內疚了，沒聽懂這是個笑話。

『讓我看看有沒有流血？』她踮起腳尖，掀開聖誕老人一撮劉海的銀白色頭髮，發現額角那兒腫起一大塊，擦破了的皮膚正在淌血。

『你在流血啊！』珍美咬著手指頭不知怎辦。

『我早該告訴你我在你後面。』聖誕老人說。

『你別這麼說嘛！我後面又沒長眼睛。』

『我眼睛長在前面也避不開。』

『我包包裡好像有膠布。』珍美手忙腳亂的在包包裡找了很久也找不到，索性把包包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在舞台邊邊，終於給她找到一片史奴比狗狗膠布。

『你別動！』珍美把膠布貼在聖誕老人的傷口上。

『其實我比較喜歡加菲貓膠布。』聖誕老人說。

珍美禁不住笑了一下。『加菲貓好像沒做膠布啦！』她動手撿起丟在舞台邊的錢包、粉盒，還有一大堆零零散散的東西。

聖誕老人幫她撿起鑰匙、梳子和手機。

『謝謝你啊！』珍美看到聖誕老人擱在地上那個好像洩了氣的紅色大布袋，臉帶失望問他說：『你的禮物送光了！』

『讓我看看！』聖誕老人蹲下去，伸手在大布袋裡找了一會，竟給他找到一副小孩子玩的紅色塑膠太陽眼鏡。『還有這個，跟你頭髮的顏色很襯，送給你好了。』

『好啊！戴了這個，沒人認得我。』珍美戴上眼鏡，一副傻乎乎的模樣。
她跟聖誕老人並排挨在舞台的邊邊，問他：『你整晚都在這裡嗎？』珍美問聖誕老人。

聖誕老人點點頭。

『那麼，比賽的時候，你全都聽到了……』珍美實在說不下去。

『全都聽到了。』聖誕老人回答。

『你全都看到了？』珍美愁眉苦臉的說。

『全都看到了。』

『我是不是唱得很糟？』

『我沒聽到。』

『你不是說全都聽到嗎？』

『你沒唱啊！你是在啦啦啦。』

『唔……你說的對，我根本沒機會唱，評判沒機會看到我的實力。』

『理論上，你可以這樣說。』

『你有沒有試過一直做一件事，但是從來沒做好過？』

『做人？』聖誕老人說。

珍美沒聽懂，挪挪眼鏡繼續說：『我從十五歲，不，好像是十六歲開始，一直參加比賽，從來就沒贏過。』

『那麼，你至少該得到一個長期服務獎。』

『我又不是想大紅大紫，我只是喜歡唱歌，我想用歌聲帶給別人歡樂……』

『今天晚上你已經做到了。』

珍美把頭靠在聖誕老人的肩膀上喃喃說：『就像聖誕老人送禮物給大家那樣，也是把歡樂帶給別人啊。』

聖誕老人的臉陡地紅了，一動不動。

珍美有點疲倦地摟住聖誕老人的大肚子說：『可以讓我抱一下嗎？你很像一個大枕頭。』

『呃……請隨便。』

攬著聖誕老人，珍美覺得心頭一股暖意。她扯了扯聖誕老人的大鬍子，問他：『這鬍子是真的嗎？』

『真的……才怪。』

『會不會癢？』

『現在倒有一點。』

『今天是平安夜呢，你為什麼在這裡？你沒地方去嗎？』

『今年我不想再鑽煙囪了，在這裡可以一次把禮物送出去。』

『聖誕老人是不是會給人願望的？』

『那好像是神仙的責任，不是聖誕老人。』

『我再也不想參加比賽了。』珍美哽咽著說。

『今天晚上在台上發生的事只是意外。』

珍美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隔著太陽眼鏡望著聖誕老人說：『意外！對啊！我為什麼沒想到是意外？我一直都在怪自己呢！假如是意外，那我不該怪自己啊！我以後還可以繼續參加比賽啊！』

『要是你真的那麼喜歡唱歌，該找一位好的歌唱老師。』

珍美恍然大悟似的說：『噢！我為什麼沒想到呢！我為什麼沒有早點遇上你呢！聖誕老人。』

聖誕老人停了一下，回答說：『也許是因為今天之前聖誕節還沒到啊！』

『一個人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明年我要再來這裡參加比賽。你明年聖誕也會在這裡嗎，聖誕老人？』

『要是這裡還需要聖誕老人的話，我應該會……』

『那我約定你了！我們打勾勾。』珍美跟聖誕老人勾了勾手指。她不哭了，咧嘴笑著，一張性感的嘴唇往上翹。然而，過了一會，她又沒把握的說：

『要是我進不了準決賽，那怎麼辦？』

『我看要晉身準決賽也不是很困難。你今年不也進了準決賽嗎？』聖誕老人笑笑說。

『這倒是！何況我很快就會找老師學唱歌。』珍美又笑了。

她拉下鼻子上的眼鏡，揉揉眼睛，問聖誕老人：『你的布袋裡還有聖誕禮物麼？』

聖誕老人探頭進去他那個大布袋裡看了一會，說：『送光了。』

珍美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喃喃說：『明天是我的生日呢！我好想收到禮物。』

『我進去裡面看看，也許還有。』聖誕老人指了指大堂遠處的一扇銀色門。

珍美望著老人胖胖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銀色門後面，隨後她撿起一直擱在舞台邊的那隻斷了的高跟鞋，把另一隻鞋子也脫下來，光著腳走路。說也奇怪，她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麼沮喪了。她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了出去。
一九九九年聖誕前的一個月，面試那天，大仁提早來到這個商場的辦公室時，走廊上已經排了一條來應徵聖誕老人的長長的人龍，裡頭什麼年紀都有，有超級大胖子，也有瘦得像一根竹篙，打算來碰碰運氣的，每個人臉上的神情看起來都很想得到這份工作。

大仁最後打敗所有對手奪得聖誕老人這份工作，並不是因為他去年也是這座商場的聖誕老人，而且幹得很不錯，也不是因為他學過魔術，很會哄小孩子，更不是因為他的身材最像聖誕老人。

他是個高個兒，可他一點也不胖。去年在這裡扮成聖誕老人時，他在腰間總共綁了四個軟綿綿的枕頭，褲子也穿了兩條。

他成功連任，是因為他面試時一開口就很無恥的自動減薪，對方提出的時薪，他只拿三分之一，還願意延長工時。當他從面試的房間出來，在走廊上看到那一張張滿懷希望卻行將失望的臉孔時，他心中充滿自責。市面上一片不景氣，這些應徵者之中也許有比他更需要這份工作的，也許等著這份微薄的收入度過年關的。

前一年，也是他第一年做聖誕老人的目的原是多麼的純粹啊。他只是想把歡樂帶給大家，尤其是小孩子，他們都相信世上真的有聖誕老人。

事隔一年，這個聖誕老人已經不那麼純粹了，可大仁非要得到這份工作不可。一九九八年的平安夜，他答應了明年今日，跟珍美在時代廣場再見，他們打過勾勾的。

去年那天，她問他還有沒有聖誕禮物，可他的大布袋裡沒有了，他想起商場辦公室裡也許會有。然而，當他滿心歡喜拿著一份禮物回來的時候，舞台邊空空的沒有一個人，珍美已經走了。大仁覺著心中一陣失落，那東西就是感覺。這感覺是他睽違已久的。

一九九九年平安夜的這個晚上，珍美終於又回到時代廣場歌唱比賽的後台。不一會兒，外面傳來紫衫人的超高音歌聲。珍美覺得一顆心很亂，她緊張地不停搓揉著兩個掌心。佳佳叫她待會不要望『那個人』，那怎麼可能呢？

她從來就沒跟他這麼接近過。

他是她最崇拜的作曲家。他四年前作曲寫詞的那首〈在下一刻愛上我可以嗎？〉旋律優美動人，風靡了萬千歌迷，也是珍美最喜歡的一首歌，永遠佔住她最愛歌曲排行榜的第一位，聽多少回都不會厭，她甚至把歌下載到手機裡。

珍美看過資料，他留學德國，主修作曲，鋼琴彈得很棒。這麼有才華的男人，竟然不是醜八怪，反而長得像明星。珍美想要成為歌手，多多少少也和他有點關係。要是她真的成了歌手，不就可以請他為她作一首像〈在下一刻愛上我可以嗎？〉那樣的歌嗎？

今天之前，他只是個遙遠的夢，可這一刻，他就坐在評判席上。珍美雙手在兩邊臉頰上來來回回地搓揉著，跟自己說：『別緊張！別緊張！』

那一刻終於還是來臨了。這會兒，珍美站在亮晶晶的舞台上唱著歌，她故意不看向評判席那邊，而是看向另一邊，慈祥的聖誕老人就站在那兒聽著歌，臉上一逕掛著微笑。來又如風，離又如風……

珍美唱著唱著，視線從聖誕老人身上慢慢移開，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偷瞄了坐在評判席上的『那個人』一眼，『那個人』剛好一隻手支著頭定定地望著她。一瞬間，珍美一顆心有如小鹿亂撞，渾然忘了接下來要唱什麼。幸好，她早已十分機警地把歌詞抄在掌心裡。

她身體跟著拍子搖擺，伸出兩條手臂，掌心朝著自己，才發現歌詞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兩個掌心只留下邋邋遢遢的墨水痕跡。 就在她空張著嘴，不知怎辦的時候，突然看見台下一隻戴著紅色手套的大手朝她大大地揮舞著，想引起她的注意。原來那隻大手是屬於站在台邊的那個聖誕老人的。

珍美望向聖誕老人，聖誕老人掀開了嘴上的大鬍子，嘴巴朝她唸唸有詞，好像唱歌似的，又在頭上豎起一根手指。珍美想起來了，接著唱：

有一個人，曾讓我知道，寄生於世上，原是那麼好……

聖誕老人在台下悄悄給她提辭，珍美一直跟著聖誕老人嘴巴的形狀邊猜邊唱，這才沒有在『那個人』面前出洋相。

珍美滿懷希望的站在台上，等候司儀宣布可以進入明天決賽的名單。

她聽到此起彼落的拍掌聲，卻始終沒聽到自己的名字。希望又落空了，珍美就像選美會上那些落選的佳麗那樣，站在後排當人家的布景，為了表現風度而強顏歡笑，幸好還有紫衫人陪她一起輸。

然而，她萬萬沒料到，『那個人』這時竟然主動走上台跟所有參賽者一一握手。他穿著皮夾克和牛仔褲，本人比照片還要帥氣。

輪到珍美的時候，『那個人』風度翩翩地伸出手，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林清揚。』

珍美羞怯地咧著嘴，朝林清揚伸出她那隻顫抖的小手，林清揚這時卻突然把手縮了回去。珍美的手還僵在半空，尷尬得不知怎辦。

『別動！』就在一秒鐘之間，林清揚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溫柔地，像輕撫似的抹了抹珍美左邊的臉頰。

他彷彿正在做著一件大事情那樣，一張臉差點便湊到珍美臉上，認真地說：『你臉有點髒。』

珍美偷偷把臉向他湊過去多一點。她想起來了，出場前因為太緊張，雙手在臉上不停搓揉，一定是那時候把歌詞印到臉上去了。

『行了！』林清揚嘴邊冒出一絲迷人的笑容說。

看著林清揚把抹過她臉的那條手帕放回去口袋裡，珍美垂在兩邊大腿的十根手指頭伸得直直的，踮高了腳尖，差點兒尖叫出聲來，幸好，她按捺住了。 珍美從最裡面的小隔間裡打開門走出來時，嘴角掛著一個甜絲絲的微笑。喊了出來，她的十根手指現在可以彎曲了。她臉上掛著笑容，嘴裡哼著歌，踏著輕快的舞伐走下樓梯。大堂裡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珍美看到聖誕老人站在大堂中央四處張望，好像等什麼人似的。

『聖誕老人！』珍美在樓梯上朝他喊，邊跑下來邊使勁向他揮手。

聖誕老人回過身來看到珍美時，愉快地向她揮手。

珍美奔跑到聖誕老人跟前，咧嘴笑著說：『剛剛真是全靠你在台下提辭呢！要不是你，我也不知怎麼辦！』

聖誕老人聳聳肩，一副不用客氣的樣子。

兩個人有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珍美很感激地說：『謝謝你啊！聖誕快樂！』

說完這句話，她甩著手裡的包包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之後，她突然又停住了腳步。『聖誕老人，我們是不是認識的？』

她緩緩回過頭去，望著聖誕老人。她想起剛剛要走的時候，聖誕老人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那神情好奇怪。

聖誕老人定定地看著她，失望的神情頃刻間換上了期待。

『呃！』珍美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說：『我真傻！所有聖誕老人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呀！再見了！』珍美揮揮手，掉轉腳跟往回走。

『你今年不再亂丟高跟鞋囉？』身後的聖誕老人突然冒出這句話。

珍美再一次停住了腳步。

『你──』她猛地轉過身去。『你是去年在這裡的那個聖誕老人？』

聖誕老人扠著圓滾滾的腰點點頭。

珍美連忙飛奔上前，淘氣地扯了扯聖誕老人的大鬍子，抱歉地說：『你扮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認得你！』

『我去年也是扮成這個樣子。』

『但你跟上次好像有點不一樣呢！』

『你剛剛不是說所有聖誕老人看起來都差不多的嗎？』

『別笑我了！你在這裡做什麼？呃……我們好像是約了在這裡見面的啊！』

『對，是這個時代廣場，不是紐約的那一個。』

『你什麼時候下班？』

『我已經下班了。』

『那走吧！』珍美拉著聖誕老人的衣袖邊走邊說：『我要請你吃飯答謝你！』

『等一下，我不能穿成這個樣子走出去。聖誕老人不會在街上吃東西的。』

『那怎麼辦？』

『我去換件衣服。你在這裡等我。』聖誕老人拎起他那個紅色大布袋說。

『好的，我等你。』珍美說。

聖誕老人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叮囑珍美。『你等我，你別走開啊！你別走啊！』

『得了！說等你就等你！』珍美回答。

珍美坐到舞台邊邊，望著聖誕老人揹著大布袋的胖胖的身影消失在商場角落那扇銀色門後面。過了一會兒，那扇銀色門打開，走出來一個挺拔的男生，蓄著清爽的短髮，穿著短夾克和牛仔褲，朝氣勃勃的樣子，深藍色的背包甩在肩上。男生走到珍美面前，衝她笑笑說：『走吧！』

『你是誰？』珍美一頭霧水。

『你不是說要請我去吃飯的嗎？』

『你是剛剛那個聖誕老人？你這一次真的跟上一次不一樣喔！』珍美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你不是很胖的嗎？』

『我在身上塞了四個枕頭。』

珍美恍然大悟，笑笑說：『你扮得很像啊！我還以為你很老呢。』

『我已經老得有二十三歲了。』

『真的？那你跟我同年呀！』

『但我看起來比較年輕。』

『胡說，看起來比較年輕和漂亮的都是我！』珍美站起來說。『我們兩個還沒有互相介紹呢，我叫胡珍美。』

『我知道。』

『呃？你怎麼會知道？是我上次見面時告訴你的嗎？』

『你上台的時候，司儀有讀你的名字。』

珍美甩著手裡的包包說：『呃，對對對！那你呢？』

『胡大仁。』

珍美怔了怔：『胡大人？法官大人的「大人」？』

『是大仁大義的「大仁」。』胡大仁更正。

珍美仰頭笑了起來：『這個名字很爆笑呢！我向來都記不住人家的名字，不過這個名字小女子我一定不會忘記的呀大人！何況，你還跟我同姓，我不可能忘記自己姓什麼呢！』

珍美指著從天花上垂掛下來的小雪人，邊走邊說：『今年這些雪人很漂亮呢！你有沒有見過雪？我從來沒見過啊！要是有機會到下雪的地方去，我一定要堆一個雪人！你知道雪人是吃什麼的嗎？』

『應該是吃雪花肥牛吧？』胡大仁回答。

『錯了！是雪花膏。你真的是剛剛那個聖誕老人？』珍美突然有點狐疑。

『不，為了跟你吃飯，我把他綑起來塞進馬桶裡去了。』

『哈哈，沒錯，你真的是他，你很詼諧！』

『各位觀眾，一九九八年度「蘋果綠卡拉ＯＫ」歌唱大賽準決賽現在開始……』這時，前台傳來司儀的聲音，宣布第一位參賽者的名字。這些年來，珍美已經記不起自己是第幾次參加歌唱比賽了，第二十次？三十次？還是三十三次？但是，這一次是她頭一回晉身準決賽，要是她今天過了這一關，明天就可以來這裡參加決賽。明天可是她的二十二歲生日呢。輪到珍美了，可她還沒準備好啊！ 司儀介紹她出場的時候，珍美頓時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她走出去，站到那根直立的麥克風面前，不看還好，仰頭一看，欄杆上密密麻麻地擠滿觀眾，她感到自己兩個膝蓋發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