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懷念很深：趙寧紀念精選集

攤開稿紙說胖話

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秋風柔。屈指算來，趙老大衣錦還鄉，匆匆已將二載。雖然四顧茫然，一事無成，但是不知因何緣故，分量倒是越來越重。更令人納悶的是，多餘的五花肉又有向中間集中的趨勢。月黑風高，獨困書房，摸摸肚皮，思前想後，不免會悲從中來，黯然神傷。攤開稿紙來，沾飽了墨汁，說幾句胖話。雖然肥言肥語，乍聽之下沒啥子道理，但是提神醒腦，滋補養顏，有病治病，無病強身，諸君莫要小覷。

週日天晴氣爽，萬里無雲。赴附近泳池戲水。遙想當年趙小生雄姿英發，小有腹肌，池畔小立，何等拉風。「刷」的一聲跳下水，身手矯捷，哪消幾個起落，就是好幾趟來回。燕瘦環肥，各種美女，欽羨之情，溢於言表，自是不在話下。曾幾何時，泳池依舊，身手全非。脫掉衣服，白白胖胖的肚皮便露將出來，自卑之感油然而生。美女們更是連正眼都不瞧一下。「撲通」一聲跳下水，驚天動地，水花四濺。手舞足蹈辛苦了半天，探頭張望，兩岸風光如故，頓悟重量與速度成反比的道理，心中十分地難過，爬起來獨個兒坐在池畔生個小悶氣，一氣之下，打道回府，高歌「時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解悶。不唱還好，越唱越難過。讀者諸君有所不知，趙某人心情愉快的時候，對自己的外在美十分注意，梳個小頭，擦個小皮鞋，練個小身體，泡個小妞，吃一點小食物，培養身心的健美，將來要為國為民做一番大事業。但是在生氣的時候，就蓬頭垢面，狠吃猛喝，胖死了活該。游泳游得垂頭喪氣，回家打開冰箱食芋頭冰棒一、花生糖二消氣。晚飯冰糖蹄膀、蔥爆肉片、豆瓣魚、栗子雞、乾煸四季豆，外加兩張蔥油餅、三個豆沙包子，飯後酒釀一碗，越吃越氣，越氣越吃，吃得油頭肥耳，氣喘如牛，上磅秤一量，乖乖，一百七十大磅，這是赤條條淨重，穿衣著襪毛重大概不止。不但破了自己的紀錄，而且又堂堂創造了八十年代胖茶房的一個新形象。也為寶島豐衣足食、人民肥胖做了最佳的見證。

週一，不回家吃晚飯，甫上餐廳電梯，見有兩名美女駕到，急忙挺胸收腹，擺出尖頭鰻的風度，禮讓小姐先上，趙老大隨後跟進。一步跨進去，沒有修養、少見多怪的電梯立即嗚嗚的雞貓子鬼叫，表示難當重任，趙某人灰頭土臉急急跨出來，悠然一聲，電梯已扶搖直上，眾人吃吃譁笑之聲依稀傳來，趙小胖獨立原地，形單影隻，十分地淒涼。

席間心事重重，不言不語，埋頭苦吃，食不知味。中視有名小張驚問其故，撚鬚笑曰，減肥無他法，易事耳，不過六字真言，就是「閉上你的嘴巴。」趙小胖聞言大喜，自週二開始，早餐滴米不進，午餐咖啡一杯，陳皮梅兩顆。剛過一點已是飢腸轆轆，眼露凶光，餓到真切處，有誰進辦公室來均不假以詞色，脾氣暴躁，惡言相向。有幾位同事不是省油的燈，冰雪聰明，看出了端倪，一進門先塞一塊餅乾糖果，趙小胖一言不發，一手奪過來囫圃吞下，立刻神清氣閒，眉慈目善。如此兩天過去，體重未見減輕，同事倒得罪了大半，一個個全被趙小胖嚇得面無人色。想想也罪過，大概中了小張的計謀，是友台派來破壞華視團結的一招奇計也未可知。下班時冤家路窄，逢到同事小李，此名漢子有個惡習，無論見誰，一見面總是說：「哎喲喲，你又胖了！」本來趙某人覺得節食生效，雄赳赳氣昂昂下班，力拔山兮氣蓋世，人生十分美麗，被他這句咒一唸，一口真氣一洩，馬上凹胸挺腹，垂頭喪氣而去。最近遠遠看到小李，趙小胖很機警的立刻左閃右避，繞道而行。在此鄭重向小李提出嚴重警告，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肚皮上是一種心理犯罪的行為，希望你痛改前非，迷途知返。俗語說得好，「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肥』。」請三思。

說來奇怪，趙某人如果體重保持一百六十磅左右，活蹦鮮跳，看到美女也有各種動心，但是達到一百七十磅以後就終日懶散，霹靂嬌娃法拉佛西經過也不用正眼去瞧。仔細想想，這樣下去前途恐怕不太光明。所以自週二始，早起原床做仰臥起坐五十，院子跳繩一百，靈感來的時候還到中興大學的操場去跑兩圈。可惜運動以後，食慾大振，拚了老命猛吃，對自己十分失望。中午同事飯局，趙小胖照例作陪。賓主坐定，大盤小碟，陸續上來，趙小胖正襟危坐，羞人答答，每一道菜都略一舉箸，淺嚐即止，做出一副風雅書生文質彬彬的假象。可是等到最後一道甜點上來的時候，立即面露凶光，原形畢露，管你是八寶飯也好，芋泥餅也罷，一律先下手為強，窮凶極惡，風捲殘雲，食相十分難看，席上眾賓客皆面露欽佩之色。讀者諸君有所不知，趙小胖酷愛甜食，一百七十磅其來也有自，空談節食，食言而肥，是天肥我也，非食之罪，夫復何言。一嘆。

人的心理十分奇怪，自己肥胖以後，就喜歡結交胖子朋友。和比自己肥胖的人並肩同行，心情充滿各種愉快。舉起筷子來，左顧右盼，心安理得，食之無愧。走在路上，看到瘦子就生氣，與瘦子同桌吃飯，更覺得會動輒得「肉」，哪裡敢隨便的輕舉妄動。星期三上班，冷氣又冷，肚子又空，一名孤零零的胖子，獨坐斗室，飢寒交迫，情何以堪，好不慘然。熬到下午，忍無可忍，毅然決然，奮身而起，呼的一聲衝上街頭麵包店，一口氣買了奶油布丁、沙其馬、綠豆糕、芝麻糖鼓鼓一大包，吃得口沫橫飛，心花怒放，不亦快哉。常言道得好，「久餓逢甜食」為人生第五大樂，信焉。

週五一早起來就開始生磅秤的氣，因為星期四一整天趙小胖只不過食了一小半碗炒飯，幾碗小紅豆刨冰，中午與周主任共食一碟小豬腳，啤酒小半瓶而已，體重竟然一丁點兒也不減輕，天底下哪裡還有什麼公理？這個銅頭鐵腦的破磅秤，根本是有心和我過不去，而且用之有年，只重不輕，早就該淘汰了。於是下班後赴百貨公司購彩色豪華磅秤一，回家寬衣解帶，略作運動，左秤右秤，前秤後秤，還是犯老磅秤的毛病，一點也不準，重得不太合乎情理。現在將之束諸高閣，敬磅秤而遠之，因為不秤還好，一秤就來氣。夫天下蒼生，如有食飽喝足自找氣受者，豈非智商零蛋乎？

星期六下午不上班，坐在家裡閉門思肥，忽然之間，大徹大悟，這種過程佛家叫做「頓悟」。古今中外，成大業立大功者，哪個不是挺個大肚皮？縱然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瘦里八幾的，總是透著點窮酸相，披了龍袍也不像皇帝。挺個小肚皮，重心穩，走在路上，虎虎生風，多麼的神氣！更何況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體胖心寬，古人說的是不會錯的，宰相肚裡能撐船，肚子一定小不了。週日翹首苦思，觀念又有突破，思想更上一層樓，步入了嶄新的境界。趙小胖越來越覺得女孩子面孔圓圓不但美麗，而且福氣，肥肥胖胖可以壯門風。找胖蜜斯約個小會，吃個小飯，十之八九食量不大，很合乎「勤儉約會」的時代精神。又有共同的嗜好──愛吃。共同的話題──節食，共同的希望──減肥。有此三同，小兩口子戀個小愛，多麼熱呼。要是趙小胖一時不察，約了個瘦蜜斯，兩人並肩齊步，就像竹筍炒肉一般，怎麼相稱？遲早要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此乃無事找事，自尋煩惱！智者不為也。

俗語說得好：「既肥之，則安之。」又說：「十個胖子九個俏。」真是不錯。夏日炎炎，國泰民安。趙小胖食飽喝足，午睡既醒，顧影自憐，肥而不膩，胖中有俊，覺得十分滿意。藍天寬闊，胖雲飄飛。一捲巧克力冰淇淋在手，廚房中傳來陣陣紅燒獅子頭的香味，「鈴鈴鈴」電話聲響，八成是昨日相逢的胖蜜斯打來，要向趙郎訴說相思苦。獨坐桌前，摸摸肚皮，滿腹得意，趙小胖深深的享受到肥胖的樂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攤開稿紙來，說幾句胖話，與既胖、正胖，和將胖的諸位讀友共勉之。

亮相

趙老大品格高尚，心地善良。這些內在美大家在鄙人的大作裡常常拜讀，當然都是非常清楚的。多少年來趙老大躲在世界上一個偏僻的角落自說自畫，充分的享受到自我陶醉的樂趣。常言說得好：「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既然讀者諸君都不識得趙老大的廬山真面目，那麼在逮著自我標榜的機會時，不免要自吹自擂一番。這個年頭，不吹也是白不吹。吹得久了，信以為真。自己閒來無事照照鏡子，不照還好，越照越喜歡，怎麼瞧著怎麼順眼。搞不懂的是眾家蜜斯，四方名媛，都不肯輕易下嫁。現代的中國女性真是太沒有藝術眼光。

趙老大第一次拋頭露面好像是剛進台大的時候。「想當年」上頂貓王頭，腳踩叩叩鞋，走起路來一搖三晃，還滿像那麼回事。所走的戲路與今日又是大不相同。

牛哥先生是牛家班的掌門人。有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晚上，老牛率領著眾家好漢，摩拳擦掌，浩浩蕩蕩殺奔電視公司而來，不是打家劫舍，表演漫畫也。

趙老大少年時光心思何等機敏，身手何等矯捷，一進到節目現場，一雙俊目骨溜溜打個轉，立刻一個箭步，施展那移形換位的功夫，擠到節目主持人的身旁，做小鳥依人狀，不停的對著鏡頭擠眉弄眼。心頭盤算，這麼個有利位置，攝影師要把趙老大從鏡頭閃掉可不容易。沒想到導播先生瞧老趙道貌岸然，朗眉俊目十分的眼紅，心中嫉妒之心油然而生，急忙吼曰：「那個大個子向右跨三步！」趙老大人太老實，一聽令下，說三步就結結實實的跨了三大步。這下可好，螢光幕上連個影兒都沒了。趙老大何許人物，一計不成新計又生。趁著節目剛開始，其他幾名牛兄牛弟都在牛裡牛氣施展渾身解數埋首作畫的當兒，趙老大三勾兩畫草草了事，把筆擱下來，撐著腮幫子忙裡偷閒，瞧著主持人發呆。主持人一瞧個個都正畫得起勁兒呢，這名大漢無所事事的傻坐，觀眾瞧著可不好看，於是就拿著麥克風來找趙老大話家常。攝影機自然也就跟著她老大轉將過來。趙某人一瞧吾計得售，哪裡還敢怠慢，匆匆忙忙將美髮小梳兩下，嘴角一咧，對著鏡頭吃吃傻笑不已。主持人見老趙笑得可愛便發話道：「閣下對於漫畫是何時開始發生興趣的？」趙老大大喜過望，心忖這下子露臉的機會到了，便滔滔不絕焉，從三歲開始如何從小就有藝術細胞，圖畫課如何被老師誇獎一五一十說得十分詳細。剛剛把話題整理出一個頭緒正要好好發揮的時候，只見主持人頻頻的眨眼睛縮脖子暗示趙老大最好是長話短說。她老大有所不知，要叫趙老大開口容易，要叫趙老大閉口可是難了，於是又猴急的發表了一點寶貴的意見。主持人苦著一張臉，眼看著就要淚灑電視台了，趙某人心中十分不忍，便放了她一條生路，匆匆的把高論打住，時間也差不多了。其他的列位牛兄牛弟，沒撈到發言的機會，憤憤不平。趙老大回程上被大夥七嘴八舌的「漫話」一番，自是不在話下。

自從趙老大在電視上牛刀小試後，並沒有一鳴驚人。自古懷才多不遇，真是不錯。匆匆數年就這樣白白的過去，十分悶悶不樂。有一天電視田邊俱樂部的主持人在家閒坐，回憶往事。忽然靈機一動，想到趙老大風度翩翩，言吐不俗，便邀請本人去擔任該節目的評判。趙老大聞言大喜，當下趕往理髮廳把頭髮吹亂，前面小垂一個劉海，做出一副十分藝術的樣子。左上口袋插上六、七支各式美筆，表示還粗識幾個大字，可以混個騷人墨客。其實全部是筆套子，當然別人是不知道的。節目一開始，趙評判動員起全身的音樂、舞蹈、雜耍、口技細胞，仔細的觀賞裁判。無奈自己的水平太低，見識又有限，人家小唱一曲，小耍幾下，都唬得趙評判目瞪口呆，擊掌叫好不已，劈哩叭啦的每個節目都給他五個燈。弄得別個評判先生頻頻賞我衛生眼珠，觀眾也不太服氣。趙老大又有不停對鏡頭傻笑的惡習。節目完畢主持人李老大面色沉重。趙老大心裡有數，這份裁判的差事大概是只此一回，別無下次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趙老大混到新大陸去吃了幾包生力麵，搖身一變，神氣活現的被請回國開會，又不免有上電視的機會。因為趙光桿「小叔獨處尚無娘」，又常常在文字中不甘寂寞的向讀者擠眉弄眼，透露出那麼個不想當和尚的意思，於是自有熱心親朋仁人君子張羅介紹。趙某人算盤珠子一撥，心想此番上電視那必定是要大大的表現一番，要叫那四面八方的美女嬌娘好生拜倒在我的西裝褲下。話說我們一行四人上了節目，記者先生輪流發問。趙老大不但應對得體，而且搖首晃耳吟詩作句，想在那短短數分鐘之內把趙老大有限的那一丁點外在與內在的美麗一股腦兒的發揮出來，這個工程相當的艱難。好不容易表演完畢，將手心的冷汗在褲子上一抹，心想這一回可是天衣無縫，圓滿的達成了任務。

回到家中急電四方友好家中便餐，飯後故作不經意狀「啪」的一聲扭開電視。一看之下，我的老天！可「穿了幫」了！你道怎的？原來訪問趙老大是在新聞節目播出，中文字幕把姓名打錯了。趙老大一番美姿高論，畫面上打了別人的名字。另一位年高德劭、寶相莊嚴的學人在發表寶貴意見時畫面上出現了趙某的大名。電視新聞播完，趙府電話不斷：「哎，趙老大，聽說你到美國老了，沒想到老得這麼離譜，頭也禿了，牙也掉了，真叫老友瞧著傷心！」

「趙太太，你們家老大在美國可是吃了苦，不但面孔一點認不出了，樣子起碼老了二十年呢！」
「趙太太，我們的阿嬌今年才剛滿二十，沒想到你們的老大這麼個老法。我看，哎！明兒個咱們這相親的飯局，就取消了吧！」
趙老大數年來躲躲閃閃，故作神秘狀，真面目不叫旁人隨便的識去了，這樣方便自說自畫、自稱自讚，沒想到難得上次電視，活生生的老了一大把年歲，真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那次亮相元氣大傷，至今沒有恢復。趙老大現在一把年紀猶大「妻」晚成與之不無關係，電視台要負很大的責任。最近正在搜集判例，如果老婆還沒有著落，少不了要到法院告電視台一狀。

今夏返國，趙老大改頭換面，成了趙跟戲。各式齜牙咧嘴，揉眼摸鼻頭種種美姿玉照紛紛出籠。最恐怖的是特寫鏡頭，好像照妖鏡一樣，這一下趙老大可是現了原形了！以後這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常用成語可是不敢再胡亂的運用。不過話又說回來，趙老大不太上相。這個本人的風采嘛，比電視和相片上又不知要強過多少倍。讀者諸君千萬不要被無聊的電視和照片欺騙，對趙老大的長相產生誤會才是。你老大要是眼福不淺，哪一天有緣拜識到趙老大的廬山真面目的話啊，你要是不嘖嘖讚嘆，拍案叫絕也難。當然，吹不吹由我。信不信，就由你了。

明天會更老

各位讀友大家好！今天心情不太好，本來要罷寫，拿蹻的。剛才大醉俠蔡志忠老弟忽然跑來找老趙去日本料理吃串燒，兩盅清酒下肚，心情無緣無故又好起來了，真是奇妙。所以回家扭亮檯燈，攤開稿紙，向大家做一個詳細的報告，說明一下老趙為什麼心情不好。

本來今天心情是很好的，為什麼好呢？哈！說出來有點兒害臊。原來有一位善心的同胞，看普光居士常年不娶，性格有點兒古怪，所以打電話來說他認識一位秀外慧中、賢妻良母型的小妞，要莊嚴隆重的替老趙介紹介紹，講定在福華二樓，過時不候。普光居士放下了電話心花朵朵開，趕緊到浴室去打扮，鬍子刮得根根見肉，頭髮梳得好像沒有梳過一樣，前額垂三根劉海，左看像楊麗花，右看像周潤發，真是老少咸宜，人見人愛。

哎！長話短說吧！普光居士懷抱著滿腔的熱情與希望，準時赴約。善心同胞夫婦早已等候多時，三人寒暄沒有片刻，但見一位天生尤物，對不起，形容不當，但見一位天香國色，步步生蓮的來到眼前。普光居士心頭有如小鹿斑比般卜卜亂跳，強自鎮定正要把瓊瑤面授的幾句迴腸蕩氣與柔情萬縷整理整理搬出來打頭陣，沒想到小灑妞長睫毛小眨兩下，來個九十度鞠躬開口嗲聲曰：「趙叔叔好！」這四個字好像佛家的當頭棒喝，頓時把普光居士從綺夢裡驚醒，各種浪漫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當下收斂起稍帶曖晦的表情，立刻端出慈祥和藹，長者風範，諄諄告誡曰：「以後要好好用功讀書啊！將來為國家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人生就像海上浪濤，潮去，汐來，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普光居士以前到哪裡都年紀最小，現在嘛，正好顛倒，實在是苦惱。年紀一大把了，還被抓去相親，固然害臊，卻也是一種無奈的必要。但是仔細地回憶往事，自己「年少、英俊」的黃金時段是不是看到小妞都一把罩呢？其實呵！比現在更糟！反正今天心情已經不好了，乾脆老糗事、小糗事，一股腦兒都向你報告完畢，這叫做出清存貨，空出地方來，好再裝新的煩惱。

大一在搬進宿舍以前，我暫住在中山北路的濤園，每天上學要轉兩趟車。有一個雲淡風輕的愛情天，小趙站在零南公車牌下候車，一位天真爛漫小妞，如天仙下凡般出現。趙斑比心湖忽然掀起萬丈情瀾，想鼓起勇氣上去搭訕，可惜舌有千千結，胸無半點膽，不要說開口了，連看都不大敢看。回到家裡，垂頭喪氣，覺得自己堂堂身高一八幾，實在是沒有半點路用，還在日記裡畫了一幅零南佳人的漫畫像，旁邊來一首單戀詩：「昨夜我候車長巷，遇到位傾城姑娘，她無意飄來一望，我失眠三個晚上。」寫完以後還站在圓山橋畔，面對動物園賭了咒，今生無緣，不能重逢那也就算了。如果再碰到這位零南佳人，趙大情人如果不開口說句話，那乾脆變成小烏龜跳淡水河算了。

現在發現，咒還真不能亂賭。沒隔幾天一大清早，剛擠上車子，驀抬頭，零南佳人竟然俏生生的就站在我前頭，心中真是又驚又喜又懼，頓時六神無主，七情上面，不知該如何是好。開口既不敢又怕丟臉，不開口又怕賭咒應驗忽然變成了小烏龜，不等跳淡水河，就活活被車上的乘客踩死了，下場更加悽慘。於是咬緊牙關，抱著拋頭顱灑熱血的悲壯情懷，衝到小妞面前，渾身發抖，口乾舌燥的說：「請問妳……是不是……？」小妞處變不驚，頭也不回曰：「不是！」趙情人雖然嚇一大跳，卻也心中有氣，我話還沒說完妳怎麼知道是不是？出師不利，再接再厲：「小姐！妳很像我……妹妹的……同學？」小妞這下回頭了，杏眼圓瞪，銀牙一咬叱曰：「老套！」可憐的趙大情人被兩個釘子一碰，像是一個洩了氣的皮球，又窘，又羞，又氣，面紅耳赤，傻立原地，手足無措，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正在此時，車子到站，沒想到小妞忽然回眸一笑，一把把我的學生車票搶過去在上面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像陣風一樣下車而去，回頭含羞帶怯的向我輕輕說了一聲：「ㄓㄨ！」

唉！歲月如夢般飛逝，二十五個年頭過去了！小妞臨別的那一聲：「ㄓㄨ！」到底是告訴我她姓朱呢？還是罵我呆得像頭豬？直到如今都沒有想通。可是當初拿了電話號碼這份歡喜可就別提了，渾身輕飄飄地好像中了愛國獎券一樣。上了一天課，老師說些什麼根本聽不進去，一放學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把學生票拿出來一看，我的老天！轉了兩趟車，車掌小姐的票剪無巧不巧，把七個數字剪掉了兩個，當時悔恨交加兩眼發花，差一點要休克，真是不想活了，痛定思痛，後來用或然率排列組合從零到九，試撥了Ｎ次電話，坐了八百次零南，人海茫茫卻再也碰不到她了，每想到這件事就睡不著，自己真是豬！豬！豬！

昨天已死，明日未來，每一個日出都是再生一次，新的開始。趙叔叔時代不好好把握，踏踏實實，痛痛快快的活，等到人人都喊趙爺爺的時候，又要開始回憶追念趙叔叔的日子了，對不起！從現在這一分鐘起，普光居士決定做人、處世不再以年輕為絆腳石。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茶房遲暮，雄心未已。因為明天會不會更好，說老實話，真的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明天一定會更老。

攤開稿紙說胖話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秋風柔。屈指算來，趙老大衣錦還鄉，匆匆已將二載。雖然四顧茫然，一事無成，但是不知因何緣故，分量倒是越來越重。更令人納悶的是，多餘的五花肉又有向中間集中的趨勢。月黑風高，獨困書房，摸摸肚皮，思前想後，不免會悲從中來，黯然神傷。攤開稿紙來，沾飽了墨汁，說幾句胖話。雖然肥言肥語，乍聽之下沒啥子道理，但是提神醒腦，滋補養顏，有病治病，無病強身，諸君莫要小覷。週日天晴氣爽，萬里無雲。赴附近泳池戲水。遙想當年趙小生雄姿英發，小有腹肌，池畔小立，何等拉風。「刷」的一聲跳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