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佛瑞迪佛的黑色禮物

篇名：美女
又被他找到了。
糟糕，她心想，天啊……
年輕的她暈眩欲吐，絕望的淚水即將決堤。她癱靠著窗框，透過窗簾縫隙凝視屋外。
她看見一輛破舊的福特小卡車，慢慢地停在她家前面，車身的灰色宛如洶湧的大西洋。她住在麻州克羅威爾宜人的一區，位於波士頓以北，門前這條路走幾百碼就能直通海邊。近來她最怕的就是這輛小卡車。同一輛車，定期在她的夢裡橫衝直撞，有時輪胎著火，有時廢氣管排射的是血，有時駕駛是隱形人，一心一意想從她的胸口揪扯出心臟。

完了……
引擎熄滅，冷卻時發出噠噠聲。暮色漸深，小卡車內部昏暗，但她知道駕駛盯著她看。駕駛的長相浮現在她腦海，清晰的程度一如駕駛站在八月的大太陽下，距離只有三公尺。凱芮•史旺森知道，他臉上掛著不耐煩的淡淡微笑，知道他邊看邊拉著耳垂。他的耳垂很久以前穿了兩個洞，化膿之後癒合，留下醜陋的疤痕。凱芮知道他呼吸沉重。

她的呼吸則是飽受驚嚇的陣陣急喘，雙手顫抖。她從窗口退開來，爬向前門的走廊，從小桌子的抽屜取出手槍，再次向外觀望。
駕駛沒有下車走過來，演著再熟悉不過的戲碼：坐在老爺車的前座凝視她。
凱芮搬來這裡一星期，就被他找到了！他跟蹤了三千多公里。凱芮費盡心思隱瞞去向，可惜心血泡湯。
她享受的寧靜有如曇花一現。
大衛•戴爾找到她了。

凱芮的本名是凱瑟琳•凱利•史旺森，知情達理、待人和善，二十八歲，從小生長在美國中西部，備受父母疼愛。她是讀書的料子，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有攻讀博士學位的規劃。遷居麻州之前，她從事時裝模特兒的工作，進帳豐富，因此理財帳戶的數目可觀，也能經常前往巴黎、開普敦、倫敦、里約熱內盧、峇里島、百慕達等景點享受。她開的是好車，買的是不算豪宅卻很舒適的房子，更不忘以大錢孝敬父母。

表面上，她的生活令人稱羨……然而凱芮•史旺森自小到大罹患一種缺陷，令她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
她有滿分的美貌。

十七歲那年，她已經長到一八○公分高了，體重一直維持在五十四公斤，胖瘦控制在零點五公斤上下。她的頭髮是天然的金色，柔柔亮亮（對，她的秀髮出現在許多洗髮精廣告，以慢動作飄舞）。她的皮膚零瑕疵，呈現半透明的蛋殼色，拍照時化妝師只需為她抹點時下流行的口紅和眼影即可。

《時人》雜誌、《Details》雜誌、《Ｗ》雜誌、《滾石》雜誌、《巴黎競賽》雜誌、倫敦《泰晤士報》以及《娛樂週刊》，一致將凱芮描寫為「全世界最美的女人」，或是以類似的形容詞來讚美她。先進國家的每份刊物幾乎都刊登過她的相片，也有許多雜誌以她當封面。

她從小就知道，令人神魂顛倒的美是一種負擔。小凱西──二十歲成為超級名模時才改名「凱芮」──渴望過正常的青少年生活，她的外表卻不斷讓她的生活脫軌。中學時，她嚮往跟用功和愛好藝術的同學交往，同儕卻斷然排斥她，認為她不是三八沒大腦，就是有意嘲弄他們這些書呆子。

相反地，最拉風、最喜歡搞小圈圈的同學則極力拉攏她，包括啦啦隊員和校隊，而她只受得了少數人。讓她尷尬的是，學校舉辦各種選美和舞會時，她屢次榮獲后冠，甚至在她婉拒參賽以後照樣強迫中獎。

約會更是難上加難。多數她看得上的好男生一站在她面前就成了呆頭鵝，鼓不起勇氣約她出去，都覺得一定無望。校隊和情聖對她則是狂追不休，但他們的目的當然只是希望跟校花公開亮相，或是希望跟她上床四處炫耀（不消說，這些同學一個也無法得逞，可惜還是傳出了傷人的謠言。她拒絕得越堅決，吃了閉門羹的男生越喜歡誇大戰績）。

就讀史丹福大學的四年也差不多，周旋在學業、模特兒的工作、漫長的寂寞時光之間，唯有不屬於「外貌協會」的少數人把她當朋友，因此她晚上或週末和朋友共度的機會少之又少。她的初戀男友是盲人，兩人至今仍是好朋友。

畢業後，她原本希望人生就此改觀，畢竟進入社會碰到的人比較成熟，工作也忙，不會被她的美豔影響到。她大錯特錯……男人同樣居心叵測，忽視凱芮的內涵，追求的攻勢更貪婪、更狂妄。女人比女同學更加排斥她，因為這些女人有了小孩，平常又不喜歡運動，身材紛紛走樣。

凱芮畢業後投入模特兒工作，輕易獲得頂尖經紀公司的青睞，例如Ford和Elite公司。然而，成功的事業卻為她製造了矛盾的困境。她沒有隱私，卻又寂寞得不得了。素昧平生的人只看上她的美貌，自以為跟她是知心好友，常在公眾場合跟她搭訕，或是寫下洋洋灑灑的信敘述個人隱私、懇求高見，或建議她人生的路應該怎麼走。

小時候她喜歡的一些單純活動，例如購買耶誕禮物、打壘球、釣魚、慢跑，現在竟逐漸讓她卻步。去超市也是惡夢，因為她一開始排隊結帳，男人會衝過來排在她後面，厚著臉皮想跟她打情罵俏。她不只一次放棄結帳，扔下推車裡滿滿的東西走人。

但是，在開著灰色小卡車的大衛•戴爾出現之前，她從未體會到恐懼的真諦。
凱芮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兩年前，當時正為《Vogue》雜誌出外景，他駐足旁觀。
大家當然都愛看模特兒拍照。大家神往的是永遠無法練成的身材、要價整個月薪水的設計家時裝、各地書報攤封面的好看臉龐。但是，這男人似乎不太一樣，凱芮隱隱憂心。
凱芮憂心的不只是對方魁梧的體態。他的身高遠遠超過一八○公分，小腿極粗，大腿雄壯，雙手像長臂猿。讓凱芮煩惱的是他的表情。他戴著笨重的老式鏡框，以熟悉的眼神看著凱芮。

彷彿他很了解凱芮。
凱芮覺得這男人越看越眼熟，赫然想起他也出現在其他拍照的現場。
她心想，慘了，被無聊男子盯上了。
起初，大衛•戴爾頂多開車去加州太平洋園之類的拍照現場，在附近停車，默默站在工作人員的外圍。後來，她居然看見他在模特兒經紀公司附近徘徊。

他開始寫長信給凱芮，自我介紹：他的童年寂寞且辛苦，父母雙亡，歷任的女友個個離他而去（怎麼看都像胡謅）。他自稱目前的工作是環保工程師（凱芮解讀為「工友」）。他描述自己控制體重的辛酸、嗜好地牢和噴火龍的電玩，還有喜歡看的電視節目。他對凱芮所知甚多，多到讓人害怕。他知道凱芮長大的地方，知道她的母校是史丹福大學，掌握她的喜惡。想必他讀遍了她接受過的專訪。他喜歡送凱芮禮物，比如拖鞋、記事簿、相框、鋼筆禮盒，這些都無傷大雅，讓人苦惱的是，他有時會送性感內衣，牌子是品味高尚的「維多利亞的秘密」，尺寸符合她的身材，還好意附上不列價格的收據，如果她不喜歡可以拿回店裡退錢，而最後禮物全進了垃圾桶。

凱芮平常對大衛•戴爾視若無睹。然而，她住在加州聖塔莫尼卡的時候，他竟把灰色小卡車停在她家前面，她氣得衝出去罵人。
他拉拉有疤痕的耳朵，呼吸時發出氣喘似的怪聲，不把她的怒氣看在眼裡，反而以仰慕的眼神呆呆地細看她的臉蛋，喃喃說著：「好美，好美！」反感之餘，她回到家裡。反觀大衛•戴爾，他喜孜孜地拿出熱水瓶，倒了咖啡慢慢享用，車子一直停在原地，深夜才離開。不久之後，他養成了天天報到的習慣。

戴爾也常跟蹤她上街。他會坐在她用餐的餐廳裡，偶爾點一瓶廉價酒送到她那一桌。她要求電話簿別刊登她的號碼，也請郵局把信件轉到經紀公司，戴爾卻仍有辦法把信送到她手上。凱芮是全美少數不用電郵的人，因為她相信戴爾絕對查得出她的郵址，以伊媚兒來個疲勞轟炸。

她當然報過警，警察盡了力，卻幫不上什麼忙。
警察第一次找上戴爾的家，發現他住在低房租區的破敗自用公寓裡，州級防範騷擾的法規影印本大剌剌地擺在咖啡桌上，有些條文畫了底線。

大衛•戴爾完全明瞭法律的分際何在。儘管如此，凱芮向治安官陳情成功，對他發出禁制令。然而，由於戴爾從未做出任何違法之舉，禁制令只能避免他踏進凱芮的居家領域一步。這條規定是多餘的，因為他從來也沒有進過她家。

讓凱芮終於忍無可忍的事情發生在上個月。凱芮大起膽子跟男人約會，戴爾開始跟蹤她的男伴。凱芮約會的對象是年輕的電視製作人。有一天，戴爾走進男友位於世紀城

篇名：美女又被他找到了。 糟糕，她心想，天啊……年輕的她暈眩欲吐，絕望的淚水即將決堤。她癱靠著窗框，透過窗簾縫隙凝視屋外。她看見一輛破舊的福特小卡車，慢慢地停在她家前面，車身的灰色宛如洶湧的大西洋。她住在麻州克羅威爾宜人的一區，位於波士頓以北，門前這條路走幾百碼就能直通海邊。近來她最怕的就是這輛小卡車。同一輛車，定期在她的夢裡橫衝直撞，有時輪胎著火，有時廢氣管排射的是血，有時駕駛是隱形人，一心一意想從她的胸口揪扯出心臟。完了……引擎熄滅，冷卻時發出噠噠聲。暮色漸深，小卡車內部昏暗，但她知道駕駛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