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最喜愛並親筆翻譯其作品的美國當代大師!
保羅.奧斯特版的《1984》!
比世界末日更深沉,比冷酷異境更死寂!
令我感到怪異的,
並不是一切都逐漸分崩瓦解,
而是還有那麼多事物
依.舊.存.在。
已經有多久了?我來到這裡,已經有多久了呢?
為了找尋失蹤的哥哥,我搭上一艘船,告別了你,來到這個絕望的所在。時間在這裡就像一縷觸摸不著的幽魂,我什麼也感受不到,除了虛無和哀傷。
我怎麼也找不到哥哥,卻遇見了哥哥的同事山姆,我們一同追憶往日的時光,也慢慢地愛上了彼此。山姆說有一天要帶著我逃離此地,重返記憶中的美麗世界……我想那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承諾,也是我所願意相信的一切。
你知道嗎?我可以感受到周遭的事物正逐漸分崩瓦解,同時又確信還有什麼依舊存在。所以我必須寫這封信給你,當此城不復存在,當記憶消逝無蹤,我相信你永遠都會保留我的隻字片語──關於我這麼努力存活的具體證據……
《末世之城》是保羅‧奧斯特用文字演奏的命運交響曲,故事的主角安娜被困在一個宛如絕境的孤城,在機緣的巧合下,經歷了一連串關於希望與絕望、樂觀與悲觀、失去與存在的生命難題,也在這段最幽微的時光中,認識了最勇敢、最真實的自己。
作者簡介:
保羅‧奧斯特 Paul Auster
集小說家、詩人、劇作家、譯者、電影導演等多重身分於一身,被視為是美國當代最勇於創新的小說家之一。
一九四七年生於新澤西州的紐渥克市。在哥倫比亞大學唸英文暨比較文學系,並獲同校碩士學位。年輕時過著漂泊無定的生活,不斷嘗試各種工作,甚至曾參加舞團的排練,只為了『觀看男男女女在空間中移動讓他充滿了陶醉感』。
他早年的創作一直深受一些法國詩人及劇作家的影響,《紐約三部曲》則是他重新回歸美國文學傳統的轉捩點。他曾獲美國文學與藝術學院頒發『莫頓‧道文‧薩伯獎』;後又以《機緣樂章》(暫名,皇冠將於2009年出版)獲國際筆會福克納文學獎提名,並以本書《巨獸》榮獲法國文壇四大文學獎之一的『麥迪西獎』。
奧斯特的小說《月宮》、《在地圖結束的地方》、《昏頭先生》與《幻影書》,均以豐沛的想像空間,對自我與他者、孤獨與社會、心靈與物質進行沉思和反芻,充滿了智慧與迷人的丰采。其他作品包括回憶錄《孤獨及其所創造的》、評論集《饑渴的藝術》、詩集《煙滅》、小說《神諭之夜》、《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以及《沒落之鄉》、《藏書閣之旅》、《黑暗中的人》(皆為暫名,皇冠將陸續出版)。
一九九○年代起,奧斯特並積極參與電影工作,除為華裔名導演王穎編寫『煙』的劇本(『煙』曾榮獲柏林影展銀熊獎、國際影評人獎及觀眾票選最佳影片獎),並與王穎合導了『面有憂色』,以及獨立執導『綠寶機密』(Lulu on the Bridge),深受稱許。
目前他與妻兒定居於紐約市布魯克林區。
譯者簡介:
韓良憶
台大外文系畢業,曾在媒體工作多年,目前旅居荷蘭,右手翻譯,左手寫旅遊與美食。近期譯作包括《關於品味》、《第四隻手》、《心靈寫作》、《如何煮狼》、《牡蠣之書》等,不及備載。在皇冠出版的著作,則有《流浪的味蕾》、《青春食堂》、《鬱金香廚房》、《廚房裡的音樂會》、《我在法國西南,有間小屋》、《我的托斯卡尼度假屋》、《在鬱金香之國小住》和《吃‧東‧西》。
章節試閱
這些是最後僅存的事物,她寫道。它們一個個消失,從此了無痕跡。我可以把看到的事物告訴你,已消逝無蹤的事物,可是我的時間恐怕是不夠了。眼下,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教我跟不上腳步。
我不指望你會了解,這裡的事你一件也沒見過,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想像。這些是最後僅存的事物。一幢房子前一天還在那裡,第二天就不見了;你昨天行經的一條馬路,今天已不在原地。即便天氣也千變萬化,令人捉摸不定。一天出大太陽,緊接著一天卻下大雨;一日下雪,次日起霧;一日暖和,一日涼爽;一日颳風,一日平靜無風。這陣子以來寒風刺骨,然而就在這隆冬時分,今天下午卻陽光普照,溫煦得讓人幾乎只需要套件毛衣就可以。住在這個城市,你學會不把任何事物視為理所當然。閉上眼睛一會兒,轉過頭去看看別的,本來在你面前的那樣事物便倏地不見了。要知道,萬事萬物都無法持續,就連你腦子裡的念頭也不例外。你千萬別浪費時間去尋找它們,一樣事物一旦消失,便是終局。
我就是這樣地活著,她在信中繼續寫道,我吃得不多,足供我走完一步還能再走下一步,這樣也就夠了。有時,我虛弱至極,感覺自己無論如何跨不出下一步,但還是勉力撐了下去,儘管不免踏錯腳步,我依然一步步地走著,你真該看看我應付得有多好。
這城市到處是街道,沒有兩條路是相同的,我一腳踩在另一腳的前面,另一腳再踩在第一隻腳的前面,心裡只希望自己還能再做一遍同樣的事,我別無希冀,僅此而已。你一定要了解我目前的狀況,我走一步是一步,空氣裡有什麼就呼吸什麼,我盡量少吃,不論別人怎麼說,唯一重要的就是,雙腳站好別倒下。
你記得,我走以前你是怎麼跟我說的。威廉失蹤了,你說,我再怎麼努力尋找,都絕對找不著他,你是這麼講的。我對你說,你講什麼我都不在乎,我要去找我哥哥,於是我搭上那艘可怕的船,離開了你。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我再也記不得了。我想,有許多許多年了,然而這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這我可不能瞞你。我已經糊塗了,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再把光陰的長短弄個分明。
有件事倒是確切可靠的,要不是我感到飢餓,我根本沒辦法撐下去。你非得習慣盡量少吃一點不可,你要求的越少、需求的越少,就越容易滿足,日子也過得越好。這便是這城市對你產生的影響,它讓你的想法整個顛倒過來,它讓你想要活著,可是在這同時,它也設法奪走你的生命。誰也逃不過,生或死只能二選一。即使你活了下來,也無法肯定下一回還能不能存活;如果活不下來,一切就宣告結束。
我說不上來為什麼要寫信給你,老實說,我來到這裡以後幾乎沒想起過你,可是過了這麼久以後,我突然覺得有話要說,倘若不趕快把心裡的話寫下來,我的腦袋會爆炸。你能不能讀到這封信無所謂,就連我會不會把它寄出去也無所謂||就姑且假定我會寄吧。說不定,歸根結柢不過就這麼回事,我寫信給你是因為你一無所知,因為你遠在他方,而且一無所知。
有些人好瘦,她寫道,瘦到有時候會被風颳跑。這城市的風強勁兇猛,總是從河上吹來,在你耳邊呼呼作響,總是將你吹得東倒西歪,總是將路上的廢紙和垃圾颳起,在空中打轉。常可見到瘦骨嶙峋的人三兩成群,用繩索和鍊條將彼此的身體綑綁連結起來,並排前進,以便對抗狂風,穩定步伐,有時是一家人統統綁在一起。有些人索性不再設法走到室外,他們緊守在門口和壁龕,即便天空萬里無雲,他們也不放心出門。他們想,最好待在角落裡靜靜等待,可別出門去挨石頭。自我鍛鍊盡量不吃東西,到末了,什麼都不必吃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那些和飢餓奮戰的人情況還更糟,太常想起食物只會惹來麻煩,這些人太執迷不悟,不肯接受事實。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街上四處覓食,搜尋零碎的殘羹剩菜,為了再細小不過的食物碎屑冒極大的危險。無論他們能找到多少吃的,也都是遠遠不夠的。他們怎麼也填不飽肚皮,吃起東西來像禽獸似的,又急又猛,瘦得見骨的手指頭不斷扒呀挖的,抖動的嘴從來沒合攏過。大部分食物沿著下巴滴落,他們勉力吞下去的東西,通常過了幾分鐘後又統統嘔出。這是一種緩慢的死亡,食物有如一把火、一種瘋狂,自體內燃起,將他們燃燒殆盡。他們以為自己吃是為了活下去,可是到頭來被吃掉的卻是他們自己。
原來,食物是很複雜的一回事。你要是沒學會有什麼就吃什麼,內心就永遠不會平靜。食物短缺是常有的現象,某天讓你吃個高興的食物,很可能第二天就不見影跡。市營菜市場或許是最安全可靠的購物場所,可是那裡價錢既貴,選擇又貧乏,這天除了蘿蔔以外什麼都沒有,另一天則是只有不新鮮的巧克力蛋糕。像這樣常常得劇烈改變飲食內容,很是折騰腸胃。不過市營菜市場有個優點,就是現場有警力戒備,你知道自己買的東西好歹會進了自己而非別人的肚子裡。食物竊盜屢見不鮮,已不再被視為犯罪行為。此外,市營菜市場也是法律唯一認可的食物銷售場所,城裡有不少私營食物商家,可是他們的貨品隨時可能遭到查扣。有些商家為了做生意,不得不賄賂警察,但即便是有能力行賄的商家,還是有貨品失竊之虞。小偷也不放過私營市場的顧客,統計數字證明,每兩項購得的貨品就有一項遭到搶劫。為了享受一顆柳橙帶來的短暫歡愉或嚐嚐煮火腿的滋味,而甘冒如此大的風險,在我看來,根本就划不來。然而人是貪得無厭的,飢餓是每天都會降臨的禍害,胃是無底洞,那洞就跟整個世界一般巨大。因此,儘管障礙重重,私營市集依舊生意興隆、紛紛林立,不斷從一地流動到另一地,在某處出現一、兩個小時,隨即消失無蹤。不過,我得警告你,倘若你非跟私營市集買食物不可,也務必避開奸商宵小之徒,因為詐欺現象猖獗,不少人為了謀利什麼都賣,好比裡頭塞了木屑的雞蛋和柳橙,以尿液魚目混珠的假啤酒。這些人不擇手段,什麼都做得出來,你越是及早認識到這點,對你就越好。
當你步行過街時,她繼續寫道,一定要記住,一次只能踏出一步,不然的話,鐵定會失足跌倒。你隨時得睜大眼睛,往上看、往下看、往前看、往後看,留意其他人的身體,防範不可預知之事。不小心撞到別人可是會要了你的命,兩人互撞後,隨即對彼此拳打腳踢,再不然就是兩人摔倒在地,不再努力設法站起來。遲早會有一刻,你再也不想站起來。要知道,肉體是會疼痛的,這種痛無藥可治,在此地,肉體疼痛之劇烈,更甚其他地方。
碎石子特別刁鑽,你務須學會應付看不見的犁溝、突然出現的石堆和淺車轍,否則很有可能會絆倒受傷。還有攔路收費的路霸,最惡劣的就是這些,你務必保持機警靈活,避而遠之。不管何處,每當有房子倒塌或開始回收垃圾時,便能見到一堆堆巨大的路障擋在路中央,阻擋所有交通。這些人只要手邊有材料,就會開始搭蓋路障,然後手裡拿著棍棒、步槍或磚塊坐在路障頂端,就地等待過往路人。他們控制了這條街道,你如果想通行,就得乖乖按照看守者提出的任何要求,有時繳錢、有時給食物,有時則以身體相抵。挨揍是常有的事,三不五時還會聽說有人遭到殺害。
新的路障搭起,舊的路障消失,你永遠無從知曉可以走哪條路,又得避開哪一條。這城市一點一滴奪走你對事情的把握,這裡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固定的路徑,你絕對不能抱持「非得擁有某件事物不可」的想法,這樣才能活得下去。你必須能在未獲預警的情況下隨機應變,放棄進行到一半的事務,徹底改變。到頭來,沒有一件事情不是這樣,因此你務必學會解讀種種跡象,眼力不行的時候,鼻子有時可以代勞,我的嗅覺因而變得敏銳異常。不過這也帶來副作用,當惡臭的氣味侵襲我的身體時,我會突然反胃、暈眩、恐懼;但在我行經街角時,嗅覺保護了我,而街角可說是最危險的地方。路障帶有一種你漸漸學會辨識的特殊臭味,大老遠就聞得到。一堆堆路障是由石頭、水泥塊和木頭堆積而成,其中也夾雜了垃圾和灰泥碎片,垃圾經太陽一曬,製造出比他處濃烈的臭氣;灰泥片經雨水一打,先是浮凸出水泡,然後溶化,這也會散發獨特的氣味。路障忽乾忽濕,兩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彼此影響,因而臭氣沖天。重要的是,不可以習慣聞這股臭味,要是習慣了,那可是死路一條。即便你已經歷過一百遍,在接觸到任何事物時,仍然務須將之視為全然陌生。不管是第幾次,都一定要當成第一次。我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它卻是絕對的法則。
你會認為一切遲早都將走到盡頭,事物土崩瓦解,而後消逝,沒有新的事物製造出來。人一個個死了,嬰兒拒絕誕生。記憶所及,我在此地的這些年間,從未見過一個新生兒。不過,總是有新的人取代那些消失的人,他們從鄉間和邊遠城鎮蜂擁而至,有的拉著堆滿全部家當的小推車,有的開著破車,噗噗有聲、拖拖拉拉地進城,他們統統餓著肚皮,統統無家可歸。這些新來乍到者在尚未學會這城市的規矩作風之前,是最容易上當受害的對象。很多人來到這裡的頭一天,還不到晚上就被騙光所有的錢;有些人付錢承租或購買根本不存在的公寓,有些則受騙為空頭職位付出佣金,還有些人掏出積蓄採購食物,買到的卻是塗上顏料的硬紙板,凡此種種不過是最常見的詐術。我認識一個男人,他維生的手段就是站在舊市政廳前面,只要有新來的居民往鐘塔上的時鐘看一眼,他就跟對方索取金錢。如果對方跟他爭論,他的助理便會佯裝成菜鳥二愣子,把看鐘付錢這套過程整個演上一遍,這麼一來,新來者便會以為這是此城的常規。教人驚愕的並不是這些人如此膽大妄為,而是他們居然如此輕易就能讓別人乖乖掏腰包。
對那些有地方可住的人來說,失去棲身之處的危險永遠存在。大多數建築物都沒有產權所有人,因此當房客的也就不享有任何權利:沒有租約,倘若碰上不利於你的事情,在法律上也站不住腳。公寓住戶被強制驅離住處,流落街頭,並非少見之事。一夥人會拿著槍和棍棒闖進你家叫你滾蛋,除非你認為自己制伏得了對方,否則還有什麼選擇?這種做法統稱為「闖宅入戶」。在這個城市,未因此而失去家園的人,寥寥無幾。不過,就算你運氣夠好,沒有被人用這法子趕出家門,也永遠說不準有朝一日會不會成為這些幽靈房東的獵物。全城幾近每個街坊,都有橫行霸道的歹徒敲詐勒索,強迫別人付保護費,否則不准留住在自己的公寓。他們自稱是房屋所有人,詐騙住戶,然而幾乎從來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那些無處可棲身的人的處境更糟,永無暫時喘息的機會。沒有一幢房屋空著沒人住,房屋租賃仲介卻照樣大做生意,每天在報上刊登啟事,廣告空頭公寓,好吸引客戶上門,詐取仲介費用。很少人被這種做法愚弄,可是偏偏就有人甘願為這種空虛不實的承諾投下最後一分錢。他們一大早就來到仲介公司門外,耐心排隊等候,有時一等就是四小時,只為了能坐下與仲介人員談十分鐘,看看照片。照片上的房屋坐落在綠蔭成行的街上,舒適的房間裡鋪著地毯、佈置著軟皮椅,一幅幅祥和寧靜的畫面讓人回想起從廚房飄散出的咖啡香、蒸氣氤氳的熱水澡、窗台上繽紛多彩的盆栽,似乎沒人在意這些照片全都拍攝於十幾年前。
我們當中有許多人返老還童,你得明白,這並不是說,我們努力想拾回童心,也沒有任何人真的意識到此事。可是當希望皆已消失,當你發覺自己甚至對希望的可能性都不再抱持著希望時,你往往會用白日夢、孩子氣的念頭和故事來填補空虛,讓自己還能撐下去。即便是最堅強的人也很難抑制自己,他們會在事前毫無徵兆的情況下,中斷手邊正在做的事,坐下來,娓娓講起心中累積已久的渴望。當然,食物是很受喜愛的話題,你常可不經意聽見一夥人鉅細靡遺地描述一頓飯的內容,從湯和開胃菜談起,慢慢講到甜點,對種種調味料帶來形形色色的風味津津樂道,一會兒專心談論烹調的方法,一會兒致力述說食物本身的作用,隨著食物順著喉嚨滑進肚裡的過程,從舌尖感受到的第一種味道講起,一直談到祥和之感逐漸擴散的經過。這類談話有時一講就是好幾個小時,而且規矩禮節嚴明,好比說:絕不准笑、絕不可讓飢餓打敗你、不可感情衝動、不可不經意嘆氣,因為此舉將引出淚水,而沒有什麼會比眼淚更能迅速破壞一席飲食閒談。為求取最佳效果,你必須將全副心神投入別人口中說出的字字句句。你只要全神貫注地聆聽這些話,便能忘懷眼下的飢餓,進入人們所稱「永續輝煌的場域」。甚至有人表示,食物話題具有營養價值,參與者因此獲得適切的專注力,同時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一律渴望相信他們所講的字字句句。
這些全是鬼魂的語言,在這語言中還有其他可能的話題,其中大多數的開場白都是,有個人對另一個人講:但願。但願的內容形形色色、包羅萬象,只要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就行。但願太陽永遠不會西沉;但願我的口袋會長出錢來;但願這城市能回到往日時光。你明白了吧。都是些既荒謬又幼稚的事情,既無意義又不切實際。一般說來,人們始終相信,不論昨天的情況有多惡劣,也比今天來得好,而兩天前的狀況又比昨天更好,你越往回追溯,昔日的世界就越美好、越令人嚮往。你每天早上拖拖拉拉地起床,面對的一切種種總是比前一天差勁,可是你藉著談論上床睡覺以前還存在的那個世界,便可以自己騙自己,當下這一天不過是幽靈、幻影罷了,其真確的程度差不多等同你腦海中對所有其他日子的回憶。
我明白別人為何玩這個遊戲,但我自己並沒有興趣,我拒絕說鬼魂的語言。每當我聽到別人在談論過往,要嘛走開,要嘛伸手摀住耳朵。沒錯,我已經變了,你記得我以前是多麼淘氣的小女孩,老是跟你吱吱喳喳講個不停,營造各式各樣的小天地,讓我們倆躲在裡頭玩耍,什麼「不歸古堡」、「悲傷之境」、「遺忘字詞森林」,這些你還記得嗎?我有多喜歡對你說謊、騙你上當,領著你從某個古怪的場景到另一個,看著你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認真,然後我會告訴你,一切都是我亂編的,你總在這個時候哭了起來。我想我喜愛你的眼淚,一如喜愛你的微笑。是的,即便在那時候,我恐怕就有點頑皮,身上穿著母親老愛給我套上的連身小洋裝,兩個膝蓋破皮結疤、疙疙瘩瘩,還有我那小嬰兒似的、沒長毛的陰部。可是那時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你愛我愛到發狂。
如今,我行事合乎常理、深思熟慮。我不想跟別人一樣,我看到成天作白日夢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我可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在我身上。鬼魂族人總是在睡夢中死亡,之前一兩個月,他們臉上掛著古怪的微笑,走來走去,周身散發著一種詭異的光芒,好像整個人已逐漸消失隱退。這種種跡象都非常明顯,就連晦暗不明的徵兆也透露出端倪,好比說,這人的雙頰淺淺泛紅,眼睛突然比平時來得大一點,腳步僵硬蹣跚,下半身發臭。不過,就某方面來說,這種死法或許也滿幸福的,這一點我樂於承認。有時,我甚至羨慕他們,可是我終究無法縱容自己,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我要盡我所能地堅持下去,就算因而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這些是最後僅存的事物,她寫道。它們一個個消失,從此了無痕跡。我可以把看到的事物告訴你,已消逝無蹤的事物,可是我的時間恐怕是不夠了。眼下,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教我跟不上腳步。我不指望你會了解,這裡的事你一件也沒見過,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想像。這些是最後僅存的事物。一幢房子前一天還在那裡,第二天就不見了;你昨天行經的一條馬路,今天已不在原地。即便天氣也千變萬化,令人捉摸不定。一天出大太陽,緊接著一天卻下大雨;一日下雪,次日起霧;一日暖和,一日涼爽;一日颳風,一日平靜無風。這陣子以來寒風刺骨,然而就在這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