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8）

就在暑假剩下一星期的那天。

學校的輔導課告一段落了。

「明天找個地方出去玩吧！」長谷提議。「我很想跟你一起去，不過剛好有點事。這些你拿去用吧！」

長谷給我的是各種活動的招待券：美術展、博物館展覽，還有一張電影票，其他還有好幾張招待券。長谷家平常如雪片般收到這類招待券或介紹函。

「說得也是，這個夏天真的哪裡都沒去，就連電影也沒看過。」

「看場電影、喝杯咖啡，到街上閒晃吧！」長谷說得輕鬆。

「……嗯，聽起來不賴。」

我也稍微想一下，順便繞到鎮上那家大書店看看。

這些，對「那一天」來說，有某種意義嗎？

悠閒地吃過午飯後，我搭上電車。

看著長谷給的那些招待券，我盤算著該去哪裡好。

「現在沒有想看的電影呀～」

出了車站，先往大型書店走去。我在整間書店繞來繞去翻閱著，從雜誌到專業書籍，時間一下子就過了。

「哇，已經三點半了？！」

天氣好熱，稍微走動就覺得口渴。

原先想喝杯咖啡，但走在路上看到有個賣檸檬汁的小攤子，忍不住買了大杯檸檬汁，當場咕嚕咕嚕喝了起來。「叭叭叭！」忽然有人朝我猛按喇叭。

「嘿。」

「千晶？」

從紅色車窗探出頭的正是千晶。

「怎麼了，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剛去學校呀！老師又沒暑假可放。」

「你也得去學校嗎？我以為會計和電腦沒有輔導課，所以你可以放假。」

「就算沒有輔導課，老師還是要去學校，還有很多其他的工作咧！倒是你，有沒有好好用功啊？」

「我到今天才第一次喘口氣呢！唸書唸得頭都快冒煙了。」

「呵呵。哦，你喝檸檬汁啊？」

千晶看到我手上的杯子，立刻下了車。

「一杯小杯的。」

就連在路邊攤買檸檬汁的姿勢也這麼帥氣。真的！令人傻眼。

「這輛車真可愛。哪裡的車啊？」

千晶開的車雖然是四門房車，整體設計卻顯得圓滾滾，漂亮的紅色車體相當時髦。

「嗯？雪鐵龍啊！」

「雪鐵龍？」

這風格還真像千晶的調調。就算開進口車，也不會是賓士或ＢＭＷ，而挑雪鐵龍啊。

「這輛是雪鐵龍的Ｃ３。不過我平常開的是Ｃ６。」

「咦？你有兩輛車啊？」

「出遠門的時候開比較大的Ｃ６，駕駛起來很舒服。這輛比較小巧，工作的時候用。」

「少講得這麼輕鬆自在啦！」

「這又不是什麼高級車，Ｃ３兩百萬圓出頭就買得到了。」

「就叫你別講得這麼輕鬆了。」

「我老家有四輛車耶！坐車的也不過只有兩個人，而且四輛全都是賓士。但你不覺得賓士的設計不怎麼樣嗎？」

「都說別講了……」

這個有錢人家的臭小開。反正我如果要買車，一定從二手小車挑起。

千晶皺起眉頭喝著檸檬汁。

「你幹嘛哭？」

「我很怕酸啊！不過又喜歡帶一點點酸的味道。」

千晶的聲音中夾雜嗚咽，他輕輕咳了幾下。

「話說回來，還真巧，居然會在這裡遇見你。不過，我們平常看電影或買東西也都是來這裡，只是以前從來沒在這一帶碰到學校老師。啊，千晶，你要去哪裡嗎？」

「哦，沒啊。有個朋友的店就在前面，想過去一趟，但其實也沒什麼事……」

「是哦……嘿嘿嘿！」

「幹嘛？」

我湊近千晶身邊。

「請我吃個什麼吧！老師，吃個冰淇淋也好呀！」

「幹嘛學小貓撒嬌啊？噁心。」

「可以見到輔導課科目之外的老師很開心嘛！」

千晶噗哧笑了。

「你真那麼用功啊？」

「就是呀！而且我朋友還是個拳打腳踢的斯巴達家教，害我嚇得要命，差點後悔自己立志考大學。」

「哈哈哈哈！」

「真是等不及下學期趕快開始，有運動會還有校慶～～快來吧！」

我噘著嘴。千晶瞇起雙眼。

「真拿你沒辦法，上車吧！」

「太棒了。」

就在這時──「千晶！千晶！」一個熟悉的超亢奮聲音傳來。

「咦？」對著轉過頭的千晶作勢撲倒的，就是田代。

「千晶！」

「哇嗚！」

「哇呀！哇呀！真的耶！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校外遇到吧？對吧？對吧？哇～太棒了！超幸運──！」

「呃，唉！」

接著，櫻庭和垣內也陸續出現。

「哇！真的是千晶老師耶！」

「啊，稻葉同學也在。」

「三姊妹！」

「咦？稻葉？」田代這時總算看到了我。「哎呀，你也在啊？」

這傢伙……真的沒把我放在眼裡啊！

「哇呀！難道兩位正在約會嗎？哎哎哎，打擾兩位了嗎？我該不是電燈泡吧？」

田代被我和千晶同時敲了下頭。

「妳們要去哪兒？」

問了櫻庭和垣內，兩人都搖搖頭。

「沒啊。」

「嗯，只是吃過午飯，買點東西，剛好還有時間，就說要不要去看看古董珠寶展。」

「稻葉跟千晶老師約會嗎？」

「不要隨便亂說，我也是剛才碰巧遇到千晶的。」

千晶也點頭贊同。

「我從學校離開的。」

「千晶果然在學校。真是的，整個暑假都見不到你，好寂寞喲～也不來輔導課上看看我們。」

田代一邊說著，雙手一邊在千晶身上摸來摸去。千晶把她的手拔開，接著說：

「輔導課有負責的老師呀！而且負責的老師會把你們的狀況向我詳細報告。再說，Ｃ班又沒有問題學生。」

「所以可以安心放牛吃草。」我點點頭。

「就是這個意思。」千晶也點點頭。「連暑假都認真來上課的考生裡沒有問題學生。就算有疑問，最多也只是煩惱成績和報考志願的取捨，反而是沒來學校的那群人才令人擔心。」

千晶掏出一根香菸點燃，一旁的田代看得如痴如醉。

「果然還是有人惹麻煩嗎？」

一臉驚訝發問的櫻庭應該是跟「麻煩」扯不上關係的類型，垣內也一樣。

「偷竊、喝酒、抽菸、深夜遊蕩，能確實輔導的大概就這些吧！」千晶吐了一口長長的煙。「真的有什麼大問題的學生，表面是很難看出來的。順手牽羊之後，家長飛奔而來，然後爸媽和小孩大吵一架，這種幾乎不算有問題。」

這倒是。不管是偷竊、喝酒、抽菸或深夜遊蕩，這些都是青春期想做做看的。只不過想耍帥、臨時起意，或者大家都這麼做，總之全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想都沒想就做了。話說回來，這都算正常的。

借用長谷的說法，對這類人就該「讓他勒緊脖子到快要窒息」。反正這些人以往連屁股也沒被打過一下，趁這個機會好好打一頓屁股，讓他們切身體認到自己不是犯罪的料子，也是為了他們好。反對體罰？少無聊了。

「不過啊，条東商校目前似乎沒什麼有大問題的學生，至於青春期或人際關係之類的煩惱就另當別論。只是新學期開始就不知道會怎樣了。」千晶說完，田代立刻掛保證。

「嗯。目前還沒相關資訊，暫時可以放心～」

這句話出自部署下恐怖情報網絡（到底有多恐怖呢？光用想像的就很恐怖）的田代口中，應該錯不了。

「真可靠啊！」

千晶輕輕拍了一下田代的頭。

真正嚴重的是清楚意識到犯罪，而且還問「那又怎麼樣？」的人吧！

「因為想做就做了。」這種毫無罪惡感的人，大多都是千晶口中有嚴重問題，而且絕大多數都是家庭問題，其中更多是父母的問題。這類家長即使孩子偷竊被輔導，也不會飛奔而來，更不會出現親子大吵一架的場景。

「這種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千晶說。

經常也有人這麼說我：「眼神看起來很兇狠，真嚇人。」唉！我的眼神兇狠是因為天生雙眼往上吊……不過這一點都不重要啦！

我也曾經和妖怪公寓裡的大人們聊過。

主題是「不被愛的孩子」。

或者是「無法克服悲傷或痛苦的孩子」。

這些孩子對包含父母在內的大人毫不信任，當然，也不肯和老師商量，因為不願意讓大人干涉，自然什麼都不說，越陷越深。

「傷害自己、他人，犯下罪行。這些事情換句話說，就是對大人世界的反抗。」

詩人笑看著畫家這麼說。畫家把嘴嘟得老高。

畫家用自己的才華，獨力克服那樣的自己。

我則是靠長谷還有公寓裡各個房客的力量，幫助我克服那樣的自己。

「這是因為有意願想要努力克服呀！」

詩人和龍先生都這麼說。如果本身沒有那股意願，就算旁人提供多少協助也是枉然……

「哎喲！只請稻葉一個人吃冰淇淋太奸詐了啦，千晶！」

三姊妹同時鼓起腮幫子。

「難得這麼巧在街上碰到，對吧？」

「就是啊，一定是神明的指引。」

「好想吃冰喲～～！」

千晶一臉無奈地聳聳肩。遇到這幾個傢伙，可不是請吃個冰就能脫身的啊～老天爺真是愛作弄人。

「啊……對了。」我摸了摸口袋。「妳們剛才說想去看古董珠寶展，對吧？」

「嗯。」

長谷給的那一疊招待券……有啦！

「這裡有招待券，拿去吧！」

「哇！太棒了，謝啦，稻葉！」

「省下一筆門票錢，謝謝！」

「古董珠寶展？」

千晶湊過頭來看著招待券。

「咦？千晶也有興趣啊？」

「我媽生日快到了，最近正在找適合的禮物……」

「千晶老師會為媽媽準備生日禮物？真意外～」

「咦？會嗎？」

「因為一般的男生好像都……對吧？」

「我的朋友都這麼做呀！」

「妳錯啦，垣內。」田代豎起食指左右搖晃。「就是因為千晶才與眾不同呀！」

「原來是這樣。」

「我們都一家人慶祝啊！雖然沒有全家人圍著生日蛋糕那麼誇張，但連人在拉斯維加斯的大哥也會寄禮物回來。」

哇～就是所謂的「理想家庭」？千晶真的是「好人家出身」耶！

「咦咦～你大哥在拉斯維加斯？」

「真酷！」

「是工作關係被派去的嗎？」

在三姊妹的逼問下，千晶稍稍露出「慘了！」的表情。

「呃～沒有啦，那個……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工作……」

千晶苦笑著支吾其詞。到底是什麼工作呀？

「這張招待券一次能四個人用耶！千晶，走啦！上面還寫可以當場購買展示品。」

「說不定能找到送給你母親的禮物。」

「只展到五點，要趕快去。」

「啊，稻葉怎麼辦？」

田代盯著我好一會兒，之後露出微笑。

「那就掰啦，稻葉！」

「喂！」

哼，其實我也不想去什麼珠寶展！

「這樣不好吧，田代。」千晶笑著說：「大家一起去嘛，我的門票自己出錢。就先去吃冰吧！」

講到後面，千晶已經放棄掙扎了。

「太棒了，耶！」

「哇！哇！」

「今年夏天最棒的回憶～～～！」

吵鬧三姊妹每個人都很開心，拉起手跳來跳去。

（話說回來，這也交疊了太多的巧合吧……）

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偶爾會遇到這類多種巧合交會的狀況。

但這不單純只是多個巧合交疊，而是左右命運分歧的「預兆」。我聽過很多類似的狀況都伴隨著重大事件或意外發生。

如果不是「今天」？

如果搭了「前一班電車」？

如果「路上塞車」？

我們幾個就像在某人的安排下而相遇。田代她們想參觀的古董珠寶展，我手上剛好有招待券，而千晶碰巧在找送給媽媽的禮物。

感覺每個人的命運就像在描繪螺旋，朝著一定的方向纏在一起。

這只是單純的巧合交疊？或是命運分歧之前的預兆呢？

然後，在那個方向上有什麼正等待著呢？

這一點，沒有人知道。

對此，人們只能接受，只能克服。

古董珠寶展的展示地點和我們先前所在的地方相距兩站，是一處位於港邊的臨時會場。我們坐著千晶的雪鐵龍過去，會場是用貨櫃組合的新穎建築，整體稍微朝海面凸出。

從正面大門進入後，寬廣的空間拉起清一色的黑布幔，左右牆邊排放著展示櫥窗，正中央則三三兩兩配置著展示櫃。略顯昏暗的照明下，映射著珠寶的聚光燈引人遐想。

「哇～感覺現場氣氛好成熟。」

「那當然，有錢的都是大人，不鎖定目標怎麼行？」

「真是的，幹嘛講得這麼白。」

我輕輕戳了一下田代的頭。

看看建築物的平面圖，一樓有圍繞展場的迴廊，二樓分成南、北兩側，構造相當複雜。看來似乎能一次同時舉辦多項活動，但這個會場每次只辦一種，印象中上次是美術展。二樓主要是辦公室和倉庫。

「……確認一下緊急逃生門。」

雖然是暑假，但天氣熱，加上又是非假日午後，時間接近閉館，所以現場沒什麼人。在場的學生，或者該說小孩子，就只有我們幾個。其他還有中年大嬸、帶著小寶寶的年輕主婦十幾人，再加上一對情侶。

展示的品項非常多，現場到處都是使用大量珠寶的古典華麗設計戒指和項鍊。

「說是古董，害我以為應該會很貴……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高價。」我看著櫥窗裡有感而發。

「真是的，稻葉，你以為這些真的是古董啊？」幾個女生笑我。

「不是嗎？」

「這是『古董設計珠寶展』，『設計』啦！嗯，當然其中也會有幾樣真的古董吧！」

「真的嗎？」

「你拿的招待券是『特別招待券』哦。跟陳列在這裡的不同，是其他『特別的商品』。」

田代一臉得意地說。

「持有特別招待券的顧客可以到ＶＩＰ室或其他地方參觀。」

「是哦～」

這張特別招待券的確是寄到長谷家裡。原來是這樣啊！似乎可以買到「特別商品」。

「嗯，不過我們幾個看起來就像是接收別人給的招待券，所以工作人員也沒想向我們介紹特別商品吧！」三姊妹咯咯笑著。

「我也是從朋友那邊拿到這張招待券的嘛！」

「這種小事我也知道啦！」田代聳聳肩。「你的那個『朋友』，我早就調查過囉！」

咦咦～～～～？！為什麼？怎麼調查的？……這傢伙真的太可怕了。

「你多欣賞這些東西，培養藝術眼光吧！跟你那個朋友還有千晶多多學習。」

千晶認真地欣賞著展示品。

「我怎麼能跟那種有錢人家的大少爺相提並論呢？嗯……？古董珠寶也在民俗學的範圍內嗎？」

正當我想努力研究時……

「啊！」望著入口的田代忽然發出驚呼。

「這……」

櫻庭和垣內窸窸窣窣地咬著耳朵。我轉過頭看著入口處，有兩個像高中生的女孩子，我對她們倆的長相有點印象……

「是青木的信徒。」

我恍然大悟地看看田代，只見她點點頭。

青木有十名左右的信徒貼身跟著她，此外也有不少支持者。

偶然來到珠寶展的是信徒之中的兩個人，Ａ班的香川和黑田。兩人身穿相似的樸素便服（我也搞不太清楚，但總之跟田代她們幾個比起來樸素許多。若要說清新的話或許也沒錯吧），還留著相同的髮型，前額留著劉海，一頭及肩的直髮，簡直分不清誰是誰。

她們倆也發現了我們，露出一臉擺明厭惡的表情，兩人輕聲交談幾句之後，面無表情地從我們身邊走過。

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心神不寧。

「啊！這種感覺又來了，感覺不太妙……但到底是什麼事呢？」

如果這時可以聯想到什麼事，那就太好了。不過我卻沒有這類靈感，即使我會用魔法書也枉然。

此刻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呢？非假日的炎熱晴朗午後，只是臨時起意碰巧繞過來的特別展示會。那兩個青木的信徒總不可能在這時拿出刀子攻擊千晶吧！會在這裡遇到她們純屬偶然。

「偶然……」

偶然會這樣一個接一個出現嗎……？

就在暑假剩下一星期的那天。

學校的輔導課告一段落了。

「明天找個地方出去玩吧！」長谷提議。「我很想跟你一起去，不過剛好有點事。這些你拿去用吧！」

長谷給我的是各種活動的招待券：美術展、博物館展覽，還有一張電影票，其他還有好幾張招待券。長谷家平常如雪片般收到這類招待券或介紹函。

「說得也是，這個夏天真的哪裡都沒去，就連電影也沒看過。」

「看場電影、喝杯咖啡，到街上閒晃吧！」長谷說得輕鬆。

「……嗯，聽起來不賴。」

我也稍微想一下，順便繞到鎮上那家大書店看看。

這些，對「那一天」來說，有某種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