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9）

提到秋天就想到食指大動的我──稻葉夕士，是条東商業學校三年級學生。

「高中生涯所剩無幾啦。」

高一時經歷父母雙亡的我，進入商業學校就讀，希望畢業後馬上找到工作，盡快變成大人……但這個目標現在已經稍微修正了。

我打算多繞點遠路再出社會，想去旅行，看看電影，讀點書，認識各式各樣的人。

就算對生活沒什麼幫助，依舊希望研究些專業的知識來刺激大腦，所以我決定進入大學專攻民俗學。

這個夏天，不再像以往拚命打工，成了為升學一天到晚補習的夏天。

「唉，整個夏天也不是只有這樣啦。」

我嘆口氣聳聳肩。

「又十郎送來了松茸哦！」

詩人抱著裝在篩子裡的松茸小山，走進起居室。

「等好久啦！」

「今天就吃松茸壽喜燒──！」

聚在起居室裡的不良大人們頓時歡聲雷動。

父母雙亡的我獨自生活，住在這棟「壽莊」──通稱「妖怪公寓」，聚集了如假包換的鬼魂和妖怪。

房東是個黑坊主，打點三餐的廚娘是只有一截手的鬼魂，外加化身為人類到公司上班的妖怪，其他還有很多妖精、精靈，以及莫名其妙的「東西」。

此外，有一些毫不遜色的人類，像是來往於異次元之間的生意人或高階靈能力者之類的，總之全是一些詭異的傢伙，令人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是人類。

我在命運的牽引下來到這裡（現在會這麼想），原本想當個普通人、過普通的生活，現在卻成了封印二十二隻妖魔的魔法書──《小希洛佐異魂》的主人（也就是魔法師）。

命運，真教人捉摸不定。

好像某天突然有人出現在面前說：「好，今天開始就這樣！」

徹底改變了以往的生活與價值觀，因應起來也很辛苦。

不過，這棟妖怪公寓對我這麼說：

「嗯，一點一點慢慢來吧。」或是「沒什麼大不了啦」，還告訴我──

你的人生還很長，世界也無比寬廣，放輕鬆一點吧！

我依照指示，放輕鬆重新觀察自己，才能思考出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好大朵的松茸，可以吃個夠本囉！」

在那張宛如兒童塗鴉的臉上露出喜色的，是詩人一色黎明，他是人類（應該吧）。

「又十郎的山裡，這種大松茸到處都是喔！」

舊書商舔著舌頭說。

他是操縱魔法書《七賢人之書》的魔法師，也是我的「前輩」，他是人類（應該吧）。至於又十郎，是住在熊野深山祕密鄉野的人，是個獨眼巨人，同時也是這棟公寓的熟面孔。

「琉璃子！主菜麻煩就做成壽喜燒，另外還要土瓶蒸（１）哦！」

流浪暴走族畫家，深瀨明，他是人類。

至於超級天才廚師琉璃子，扭捏地繞著她僅存的那截手腕上的纖纖玉指，準備大展手上功夫……呃，該說大展指上功夫嗎？

妖怪公寓一年到頭都像這樣，有來自各地的妖怪或是和這棟公寓有淵源的人，經常在每個季節送來大量的時令食材，然後琉璃子就用這些第一手的新鮮季節性材料，製作成寶石般的佳餚，讓我們每天都能大快朵頤。

「今天跑來真是太幸運啦！」

笑著說這話的是我的死黨長谷泉貴，他是人類。我們倆是從小學認識的老交情，連我父母雙亡後自暴自棄的那段時期，他也不離不棄，始終支持著我，是我唯一的朋友。

長谷很有錢，腦袋又好，加上長相清秀，目前就讀東京都內超級一流升學名校，所以我們沒辦法天天碰面，但他完全了解妖怪公寓及我本身的狀況。不但如此，他也很喜歡來這棟妖怪公寓，一到假日就飆著摩托車過來，偶爾也會留宿。

長谷最喜歡的小圓坐在他腿上。小圓是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鬼魂，是被父母虐待殺死的。

他現在住在這棟公寓裡，在眾人的疼愛下等待投胎的時機。旁邊跟著一隻白狗「小白」，小白等於是養育小圓的母親。

於是，妖怪公寓今天的晚餐就是「特選牛肉及大量松茸壽喜燒」，份量十足！

「太下飯了！太～～好吃啦！」

我一手拚命扒著白飯，一面奢侈地掃進一大口松茸，這也是只有在妖怪公寓才有的享受。

滲著湯汁的美味牛肉，味道幾乎讓舌頭融化，松茸清香撲鼻而來的瞬間，讓人感受到──這就是秋天哪！

「這其實不是真正頂級的特選牛肉吧！」

吃遍山珍海味的長谷好像很懂，我就壓根兒吃不出來。

「不過，怎麼會這麼嫩、這麼好吃呢？」

「這就是琉璃子的魔法囉。」

「一定是事前處理下了工夫吧。」

「那種半吊子的高級肉，一下子就膩了啦。」

只吃過半吊子高級肉的我這麼說。

話說回來，琉璃子煮的肉好吃到百吃不厭，無懈可擊，反倒要小心別吃太多。

幾個大人跟平常一樣，熱熱鬧鬧喝著啤酒、日本酒。配日本酒的是「烤山藥鮮蚵丸子」，用切碎的山藥加入鮮蚵，裹上麵粉之後蒸烤。

「太讚啦！」

用大量紅、白蘿蔔和豌豆莢鋪在鮭魚上，再淋上以白酒、紅酒醋、法式芥末等特製醬汁的這道「秋鮭秋季蔬菜佐秋色醬汁」，讓大家配啤酒。

「這道也爆讚！」

重點就是，和這些只要好吃什麼都行的大人還有死黨，今晚又能天南地北說說笑笑，度過我的一天。

真棒！

離開不知道持續到何時的宴會，我和長谷還有小圓回到房間，鑽進被窩裡聊著校慶的事。

「兩位心情很好啊，主人，長谷大人。」

《小希洛佐異魂》上出現身高約為十五公分的小人，他是「小希」的介紹人「０之富爾」。

「小希」裡雖然是魔法師使喚的魔怪，但全都少根筋，沒什麼用處。這傢伙自然也是個脫線總管。

富爾誇張地行個禮說：

「秋夜漫漫，要不要聽凱特西說個冒險故事呢？」

「反正全都是唬爛吧？」

我和長谷大笑。

凱特西就是《穿長統靴的貓》中那隻充滿智慧的貓王的親族……不過，在「小希」裡的這隻貓怪只會吹牛，是個毫無鬥志的傢伙。

「呃……他的確會吹牛。」

富爾乾咳了幾下。

「但就算擺明了吹牛，只要內容有趣不是也很好嗎？」

「你還真看得開呀。」

我們又忍不住大笑。

從「小希」中「ＸⅡ」頁面發出的閃電落在榻榻米上，出現一隻叼著菸管、懶洋洋躺著的貓。貓怪吐了一大口菸管中的煙，緩緩說起故事。

「想當年我當海盜的那段日子……」

海盜？長谷又噗哧笑出來了。

接下來凱特西講的故事就像電影「神鬼奇航」加上「法櫃奇兵」系列的大雜燴。這一大篇的鬼扯淡還真有趣。

嗯！好啦，到了差不多該睡的時候，舊書商跑來了。此人為了找尋奇書、稀有書，不分東西在全世界奔波，有時跑到叢林裡，一下子又深入安地斯山山脈，冒險經歷不亞於印第安納瓊斯的武鬥派商人，他的武器就是封印了七位魔法師力量的《七賢人之書》。

「我之前拜託他，找到什麼好玩的書借我看一下。」

長谷說道。

「久等啦～」

舊書商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提起皮箱放在榻榻米上打開，只見皮箱裡塞滿形形色色的書，從精美裝幀的書籍到一般平裝書，應有盡有。

過去「小希」也曾經在這個皮箱裡。

「推薦給夕士的是這本達爾文的《植物園》。」

「達爾文就是那個達爾文嗎？」

「就是那個達爾文老頭，這本書非常特別，居然用詩來呈現林奈的植物學喔！」

「用詩來呈現植物學？」

我們倆探出身子盯著那本書。

「他用天使、女神這些詞彙來置換，描述各種花朵的雄蕊和雌蕊，但這本書還是扎扎實實的植物學書籍，也有以植物學觀點解說的註釋，閱讀比較之下會覺得很有趣哦！」

「真的嗎～～？」

我接過書，隨手翻了幾頁。

「該推薦你什麼好呢～長谷？偽科學怎麼樣？威廉．瑞德（William Reed）的《極地幻影》。或者現代不可思議現象的古典派，福特（Charles Fort）的《看哪！》，福特的解說雖然有些艱澀，但紀錄中顯示發生的現象全都是真的。」

「啊，我有聽過福特這個名字。」

長谷似乎決定就是這本書了。

睡得香甜的小圓被夾在中間，我們倆躺著翻閱書頁，看看長谷，發現他正伸手按著眼頭。

「你累啦？」

剛才一直沒發現，長谷的眼角出現一塊淡淡的暗沉。真罕見。

「嗯……」

長谷用力把書闔上。

「那個臭老爸出給我的功課不太好搞定。」

「是哦～」

長谷的老爸是個在超知名大公司裡擔任高層的超級無敵商業鉅子，目前正積極栽培兒子長谷成為另一名超級無敵商業鉅子，展開地獄般的訓練。

長谷總有來自他老爸出的「課題」，像是行銷、經營，和資訊處理等，這些技術自然不在話下，其他還有接待、應對進退，甚至西裝該怎麼穿也包含在內。因為他老爸長谷慶二本身，就是如此「完美」。

他老爸有時穿著「浪凡」（Lanvin），有時穿著銀座手工西服名店「Samurai」的高級西裝，手上刻意戴只瑞士Ebel的運動錶，像勞力士那種老土手錶，他當然不戴。

蹺著一雙長腿，優雅地抽著英國名菸Sobranie Black Russian，渾身上下充滿時尚、知性，要多帥有多帥。

此外，他老爸超受那些銀座小姐們的歡迎，但只要談起生意經，他立刻變得精明幹練，成了實事求是的現實主義者。

他面帶笑容，操著巧妙的話術，不斷強行進逼、進逼，親切地拉你一把之後再次進逼。

憑他老爸的驚人功力，在他面前直的都自動變成橫的，「剃刀慶二」這個綽號讓歐吉桑們聽了都退避三舍（歐吉桑似乎很愛用「剃刀」這個詞來形容啊）。

另一方面，他老爸玩起來也是超級一流，不論各項運動項目或是其他領域，他大概全都玩過，而且幾乎沒有不會的，聊起天來話題天南地北，所以無論面對什麼樣的交涉對手，都能一下子摸清對方吧。

曾經有一次，某個白痴的生意對手使了壞心眼，故意說：

「我的興趣是高空跳傘。」

他老爸便回答：

「不如下禮拜去玩一趟吧。」

當對方一知道他老爸是說真的，立刻哭著說：

「我是開玩笑的，饒了我吧。」

聽說最後談判的主導權完全掌握在他老爸手上。

高層次的商場競技就是這樣，無論私生活或其他方面，反正絕對不能讓對方看到「弱點」。

無法想像這種老爸會出什麼樣困難的課題，但讓長谷如此大費周章，想必也不輕鬆吧。

「要分析我老爸他們公司目前實際執行中的企劃案啦，其實我老爸早就分析過了，但他要我也試試看。」

經過他的說明，我還是完全聽不懂。不過我只了解一點，就是長谷的老爸希望長谷跟他一樣「完美」。

長谷是個人才，無論天分或環境都無可挑剔，正因為如此，才老是得背負著表現好也理所當然的壓力，連這方面都得下工夫的堅強性格，自然也是遺傳到他老爸。

只不過，他應該也曾在沒有人知道，甚至連我都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嘆氣吧……

正所謂，能者多勞。

看著極力強忍著不表現出來的長谷，我清楚了解。

「每次一來到這裡，所有的疲勞都煙消雲散啦。」

長谷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著說道。

「……這樣啊。」

美麗的秋夜，連天空都變得透明。

群青色的夜空劃過七彩流星。

提到秋天就想到食指大動的我──稻葉夕士，是条東商業學校三年級學生。

「高中生涯所剩無幾啦。」

高一時經歷父母雙亡的我，進入商業學校就讀，希望畢業後馬上找到工作，盡快變成大人……但這個目標現在已經稍微修正了。

我打算多繞點遠路再出社會，想去旅行，看看電影，讀點書，認識各式各樣的人。

就算對生活沒什麼幫助，依舊希望研究些專業的知識來刺激大腦，所以我決定進入大學專攻民俗學。

這個夏天，不再像以往拚命打工，成了為升學一天到晚補習的夏天。

「唉，整個夏天也不是只有這樣啦。」

我嘆口氣聳聳肩。

「又十郎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