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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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野千晶早晨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筆記型電腦的電源。

無論是下著冰雨、天空灰濛濛的一月早晨，還是艷陽高照的八月早晨，這樣的習慣都沒有改變。今早是薰風的五月，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而且，翹首盼望的電子郵件或許已經寄到了。她忍不住哼起了歌。

電腦開機的時候，千晶把牛角麵包放進烤箱，燒了開水。她喝的咖啡是郵購買的拋棄式滴漏咖啡，之前從網路上搜尋了十幾家公司的咖啡，試喝後找到自己喜歡的品牌。橋牌深焙煎特濃。如果早上不喝一杯，渾身都不對勁。

她把報紙攤在小圓桌上，特別仔細閱讀經濟版。千晶的工作與國際政治以及外匯市場有微妙的關係。前一天匯市的收盤價為一美元兌一百一十一圓，剛好位於去年最低的一百二十一圓與最高的一百零一圓之間，這樣的匯率水準很好對付。

千晶一個人生活在大都市的中心。她引以為傲的住家，位在距離惠比壽車站走路六分鐘的地點，必須拚命工作才能維持生計，根本無法隨意混日子。千晶內心最大的恐懼就是失去工作，回到千葉市的老家。到時候，當公務員的父親和家庭主婦的母親就會整天催促，問她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可以抱孫子。

她把沾了咖啡的牛角麵包送進嘴裡，走向靠牆的書桌。筆電液晶螢幕上出現了滿滿的圖示，桌布是一片滋潤的嫩葉，葉脈清晰可見，閃爍著陽光。她心情激動，但還是緩緩移動滑鼠，打開郵件軟體。電腦的小型擴音器傳來新郵件寄達的鈴聲。是紀理子寄來的郵件，寄件時間將近深夜兩點。

秋仁，早安。

今天是你為新品牌簡報的日子，請你好好加油囉。

「Citizen of Freedom」

這個品牌在日本也一定會走紅，

一旦有了結果，記得通知我。

祝你的簡報一切順利，給你一個愛的鼓勵。

開始，啪。（鼓掌＆音效……笑）

千晶嘆了一口氣。紀理子實在太可愛，太溫柔了。深夜加班回到家後，還給自己這封郵件。同樣是女人，滿腦子只有工作的自己，和紀理子有著天壤之別。她這樣的性格，應該很容易把握住女人可以獲得的幸福。

沒想到紀理子和在網路上假扮男人的自己居然這麼合得來。千晶的內心不由得深感歉意。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還有幾分鐘的時間。於是挽起睡衣袖子，開始敲打鍵盤。

紀理子，早安。

每天工作到這麼晚，辛苦了。

新網站的企劃很費神吧。

妳不必擔心我，

「Citizen of Freedom」的品味很好，

那家廠商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一定會讓老闆點頭同意的。

簡報成功後，我會第一個通知妳。就醬囉。

她對自己假裝個性爽朗的優秀青年，感到有點慚愧，然而，也同時對自己的異性角色感到一種奇妙的趣味。正因為這樣，她對於網路上的變性遊戲欲罷不能。在現實中，變性十分麻煩，需要注射荷爾蒙，還有五花八門的人體改造手術，必須下很大的決心。但在網路上，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輕鬆搞定。

千晶面帶微笑地關上電腦。在現實的世界，她只和男人交往，對女人沒有興趣。然而，在網路的世界，和紀理子的交往令她感到滿足，有時候還會臉紅心跳。反正彼此絕對不會見面，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她走去盥洗室洗臉。千晶討厭毛孔鬆弛，向來不用熱水洗臉。這個季節，水龍頭流出來的水冰冰涼涼的，洗起來十分爽快。今天是簡報的日子，要靠女人纖細的手腕迎戰。黑色JIL Sander長褲套裝的戰鬥服，昨晚就從衣櫃裡先拿出來，用刷子刷洗乾淨。

目前為止，這套衣服的勝率是三勝一敗的七成五。這個成績還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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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久保秀紀每天早晨都賴床。

更何況連續五天都深夜才回家，早晨心情當然會鬱鬱寡歡。雖然今天也有工作要忙，但還是到了上午十點才起床，昏昏沉沉地在床上隔著Ｔ恤抓肚子。這件四角褲的鬆緊帶太緊了，紅紅的勒痕特別癢。

「哥哥，媽生氣了，叫你趕快去吃早餐。」

從門口探頭進來的是正在讀大學的妹妹，香澄。秀紀的房間在這棟六層樓狹長形大樓的頂樓，下方的永代大道傳來車水馬龍的聲音。老家開的和菓子店「富船」，目前由長子芳樹接手經營。

秀紀沒有換衣服，也不搭電梯，慢吞吞地走下外側樓梯。當初建這棟房子時，父母考慮到日後生意可能走下坡，就把樓上的房間都改成了出租套房。因此雖然保有隱私權，但每次吃飯都得上下樓梯。

一樓是店面，二樓是甜點舖，客廳在三樓。空無一人的餐桌是高級的花梨木矮桌，上面放著納豆、竹筴魚乾和豆腐味噌湯，一如往常，營養滿分的日式早餐。他在肢解竹筴魚乾的骨頭時，忍不住想起秋仁的事。

二十九年前，出生在東京富有歷史的下町深川至今，秀紀和女人沒什麼緣分。雖然交過幾個女朋友，但每次都因為太緊張而沒有下文。他的工作是企劃和設計網站，幾乎整天都在公司。公司的女職員也都和他一樣「宅」，根本沒辦法把她們當成女人，他也無意和說話時經常把「嘎嗚」、「哇哩咧」這種擬聲詞掛在嘴上的人交往。

當初在「村門」會用女人的名字申請帳號，完全是因為一時的玩興。那是一個新的交友網站，匿名性很低，基本上可以安心使用。他當初只是輕鬆地認為，如果用女人的名字登記，或許可以頗受歡迎，藉此瞭解各種資訊，輕鬆地和他人溝通。

互通郵件了一陣子後，他竟然找到了談得來的朋友。而且，對方也是男人。秀紀對同性戀沒有偏見，但他每次在街上看到可愛的女生，就知道自己不是同志。

秋仁真是個不錯的傢伙，他工作很認真，具備了自己所缺乏的品味。只要彼此不見面，就不會有問題，只是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秀紀懶得繼續思考，把冷掉的味噌湯倒在飯上，大口扒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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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早晨，千晶精神抖擻地走在前往車站的路上。雖然是市中心，但惠比壽車站附近有很多綠地，也有很多設計新潮的房子。千晶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在這附近買一小塊地，建造一棟自己心目中的房子。

經過藥妝店時，她才想到進去買一瓶一千五百圓的營養飲料，然後站在店門口咕嚕咕嚕地喝完了。為什麼這種時候會把手扠在腰上？可能是在網路上扮演男人，自己的個性也越來越男性化了。

營養飲料中含有微量酒精，從食道到整個胃都熱了起來。好，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千晶用力抱緊裝了簡報資料的肩背包，走向已經過了通勤顛峰時間的車站。

其實千晶搭山手線才短短的兩分鐘。她工作的七船公司就在下一站的澀谷車站。從家裡到公司不到三十分鐘，不過光從車站走到位在南平台的總公司就要十五分鐘。所以她上下班通常都是走路。加班到深夜時，計程車費也很便宜，一眨眼的工夫就到家了，十分方便，但她很希望從車站到公司的距離可以近一點。下雨的時候，長褲的褲腳總是慘不忍睹。

七船是專門進口服飾的貿易公司，負責許多還無法在日本設立分公司的國外中小型品牌的服飾。千晶負責品牌統籌業務，感覺上是一份光鮮亮麗的工作，朋友都很羨慕她可以拿到各種樣品服裝。

但其實她面對的都是一些預算拮据的品牌，包括雜誌和電視的宣傳活動、廣告企劃和審核、各家店面的視察都由她一個人包辦，難纏挑剔的設計師和高級主管來訪時，也要由她負責接待。歐美的公司在生意方面很現實，如果因為千晶的努力，使品牌出乎意料地在日本市場打響知名度，他們就會立刻在日本成立公司，終止進口代理的合約。每年都有品牌因為這個原因從七船出走。

既然挽留無效，就只能去開發新的品牌。於是，千晶把腦筋動到一些造型師與負責採購的朋友身上，只要歐洲和美國有新店開張，她會立刻飛去當地瞭解情況。

千晶從國中時代就喜愛英國服飾，讀大學時，曾到倫敦留學一年。英語雖然談不上特別好，但在溝通上絕對沒有問題。即使聽到一些費解的專有名詞，也可以靠笑容和膽量應付過去。

經過藍塔的後方，穿越寧靜的住宅區，一棟稜角分明、像要塞般的水泥建築物出現在眼前。那就是七船的總公司，據說是出自於世界著名的日本建築家之手，那位建築師是董事長的朋友，所以在公司內嚴禁發表「這棟房子中看不中用」之類的言論。冬天時，辦公室內非常寒冷，但因為建築物本身是藝術，因此只能忍耐。千晶屬於那種看得很開的人，認為有時候為了藝術，必須硬著頭皮忍耐。

櫥窗內的假人模特兒分別穿著目前公司進口的各個品牌的服裝，「Citizen of Freedom」也將加入這個行列。只有在公司內部的選拔賽中獲勝，才能經營新品牌，為此，必須在董事長和其他公司高層面前做一次完美的簡報。

千晶看了一眼，那個放在櫥窗角落的大老虎布偶。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帶很多商店都很流行用動物布偶作為裝飾。

這種品味非常落伍，一點都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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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後，秀紀坐在矮桌前悠然地看著報紙。電視上正在播放菜籃族愛看的談話性節目，真搞不懂為什麼每天都有這麼多事情發生。近距離觀察時，會覺得是不同的事，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總覺得都是類似的事件在重複上演。無數的事件和資訊在眼前像沙漏般，毫無意義地流逝，自從在網路公司上班後，經常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一星期好像是一天，春夏秋冬各過一個月就消失了。妹妹香澄坐在矮桌對面。

「我問你，喜悅設計到底是怎樣的公司？」

自己上班的公司太複雜了，根本無法一言以蔽之。曾經在公司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工作過的人，應該都有相同的經驗。秀紀答非所問地回答：

「把員工操得很兇的公司。」

「這我知道，美里想要進那家公司，所以，你再說得詳細一點嘛。」

山下美里是香澄的朋友。她們剛升上大三，已經忙著找工作了。

「妳只要看我的生活就知道了，末班車、熬夜，偶爾聚個餐。薪水並沒有特別高，我實在很難充滿自信地推薦年輕女孩進這種公司。」

日本的ＩＴ企業大部分都採取美式經營方針，把第一線員工的薪資壓得很低。但在美國，普通職員可以準時下班，日本卻總是加班。秀紀根本搞不懂這算哪門子先進的經營方式。到頭來，還不是和其他大部分日本企業一樣，都是靠第一線工作人員拚老命才能維持公司的經營。香澄還是學生，對這種事還沒什麼體會。

「美里希望進ＩＴ產業，哥哥你們公司員工的平均年齡差不多二十八歲吧？」

「是啊。」

剛娶了核心台主播的董事長三十四歲，秀紀這才發現，公司幾乎沒有超過三十多歲的人。

「你們公司的業績穩定成長，算是年輕有為的公司吧？」

「嗯，可以這麼說吧。」

如果論數字，香澄說得沒錯。但是，從外面看和在裡面工作總是落差很大。

「那下次可不可以和美里見一面，和她聊一下喜悅設計的情況？」

香澄好像祈雨般雙手合十，眼睛朝上地看著他。秀紀從小就無法拒絕和他年齡差了好幾歲的妹妹拜託的事。拜託啦，那個蛋糕給我吃一點嘛。拜託啦，幫我做一下功課嘛。

「好吧，但要等我忙完手上的工作。」

山下美里來過家裡很多次，但秀紀總是記不住她的長相。香澄高舉雙手，做出歡呼的動作。

「太棒了，謝謝，你順便帶她參觀一下公司。美里是我們學校的準校花，是出了名的可愛，我想你們公司的人一定會很歡迎她。」

秀紀突然感到心情沉重起來。四角褲的鬆緊帶勒痕又開始癢了。秀紀最怕面對漂亮女人或是可愛的女生，經常因為緊張，覺得渾身不對勁。

為什麼年輕人那麼渴望麻煩透頂的男女交往？每一本雜誌都可以看到「這樣可以有異性緣」，「那樣可以創造邂逅的機會」這種可怕的特集。大部分日本人都得了戀愛過 多症，這是一天有將近十二個小時坐在電腦螢幕前的網站設計師兼企劃負責人的看法。

秀紀喝著焙茶，瞄了一眼電視。一個男人因為不甘分手，刺殺了前女友，在她身上刺了二十幾刀。乾脆讓戀愛從地球趕快消失吧。

他決定下次聽聽秋仁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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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野千晶早晨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筆記型電腦的電源。

無論是下著冰雨、天空灰濛濛的一月早晨，還是艷陽高照的八月早晨，這樣的習慣都沒有改變。今早是薰風的五月，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而且，翹首盼望的電子郵件或許已經寄到了。她忍不住哼起了歌。

電腦開機的時候，千晶把牛角麵包放進烤箱，燒了開水。她喝的咖啡是郵購買的拋棄式滴漏咖啡，之前從網路上搜尋了十幾家公司的咖啡，試喝後找到自己喜歡的品牌。橋牌深焙煎特濃。如果早上不喝一杯，渾身都不對勁。

她把報紙攤在小圓桌上，特別仔細閱讀經濟版。千晶的工作與國際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