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趾頭撞到硬物,痛徹心腑。腦髓也許是因為這股疼痛大吃一驚,就暫時停擺了,剎那間意識也隨之遠去,但事實上,這種意外最糟的一面,既不是痛楚也不是意識遠去,而是覺得自己實在太蠢了。
四十六歲的武澤竹夫站在面向山手通的「共和銀行品川分店」前,雙臂環胸,望著進進出出的稀落來客,回想自己今天早上的疏失。當時他面向公寓裡的鏡子刮完鬍子,準備步出浴室挑選適合今天這套西裝的領帶時,右腳的小趾頭狠狠踢向五公斤重的啞鈴。
那個啞鈴是前些日子才從購物中心買回來的特價品。每次進浴室時,他都會先仔細確認那個擺在地上,值兩千九百八十日圓(含稅)的啞鈴所在位置後,才一腳跨過。但當他眼盯鏡子,手握電動刮鬍刀在嘴邊上下游移時,竟完全忘了它的存在。雖然疼痛早已消退,但當時那種不知該說是糊塗的感覺,還是空虛的懊惱,仍在武澤心中揮之不去。
這樣太糟糕了,有可能會影響工作的成功率。這項工作首重「自信」。
我不糊塗、我不糊塗、我不糊塗──武澤不斷悄聲喃喃低語,將視線移回銀行。正好有名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離開櫃台,朝玻璃迴轉門走來。
筑紫章介,四十三歲,家住荒川區,電話號碼為3802-××××。與知名的新聞主播同姓,但他並沒有滿頭漂亮的銀髮,而是頂著黑色鬈髮,而且還有圓頂禿。武澤望著他那在春日的照射下,毛髮稀疏的腦袋,重新握緊手提包的把手。我不糊塗、我不糊塗、我不糊塗──他緩緩朝對方走近,對手的身高似乎與個頭矮小的武澤相差無幾。
「筑紫先生……筑紫先生。」
武澤以平靜的聲音呼喚,筑紫章介停下腳步回望,以滿腹疑問的表情看著他。
「筑紫先生,不好意思,可以佔用您一點時間嗎?」
筑紫章介那對小眼頻頻眨了幾下,似乎努力要想起對方是何人。但他不可能認得武澤,因為兩人素未謀面。
「貿然造訪,請見諒。這是我的名片。」
武澤從藏青色的西裝內側口袋取出名片,遞向前。筑紫章介把名片拿至面前仔細端詳。
「銀行調查員……」
「我受共和銀行委託,正對某詐欺案件展開調查。現在我們想請您幫忙。」
「幫忙?……您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會有這樣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武澤於是解釋:「剛才這家店的分店長跟我聯絡了。筑紫先生,您剛才在櫃台收取現金,對吧?」
「是的,那是我公司的現金。」
「是在三個櫃台當中最左邊的櫃台辦理,對吧?」
「沒錯。」
「櫃台人員是名年約三十五歲的男性嗎?」
「是這樣的人沒錯。」
「他是否戴著銀框眼鏡?」
「是。」
武澤把臉湊向對方,低聲應道:
「您收取的現金,可否讓我檢查一下?」
「咦?」
武澤朝筑紫章介提在手中的黑色手提包使了個眼色,開門見山地說:
「這有可能是偽鈔。目前新聞正提到這件事,您可能也知道,今年四月品川區內兩度被人發現有仿造精細的偽鈔流通。據管轄警局和我調查的結果發現,這些偽鈔都來自這家銀行,而且是某櫃台人員親手交付的現金。」
筑紫章介若有所思地蹙緊眉頭。
「……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那名櫃台人員掉包的。他私吞取款機中的現金,給客人偽鈔。他的同夥是一名在印刷廠工作的朋友,專門製造精細的偽鈔。」
筑紫章介朝自己手上的手提包望了一眼。
「咦,這裡頭是……偽鈔?」
武澤微微搖了搖頭。
「目前還不確定。所以才想請筑紫先生您幫忙,讓我檢查一下。」
武澤刻意不讓自己流露貪婪的神情,同時也小心不讓自己顯得過於輕鬆,朝對方伸出右手。筑紫章介來回望著武澤的右手與自己的手提包,口中喃喃低語。──快點交出來啊。快點,快點,快點。但對方始終眉頭緊蹙,猶豫不決。武澤緩緩將單手伸至腦後搔頭。
接著,一道黑影倏然從地上靠近而來。
「有什麼問題嗎?」
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子站在一旁。冰冷的表情配上銀框眼鏡,頭髮梳理得服服帖帖,中規中矩,胸前戴著一個方形名牌。名牌上刻印的文字為──
共和銀行品川分店 分店長特助 石霞英吾
可惡──武澤在心中暗自咒罵。他小心不讓情感顯露臉上,態度沉穩地轉身面向對方。
「沒事,沒什麼問題。」
「真的嗎?」
「真的。」
筑紫章介一臉茫然地望著武澤和西裝男子,又瞄了一眼男子身上分店長特助的名牌,戰戰兢兢地開口問:「剛才……這個人說要檢查我手上的現金。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戴著名牌的男子那上唇凸出、活像海豚般的嘴巴發出「啊」的一聲,迅速朝筑紫章介和武澤的臉來回打量。
「難道是我們分店長委託的那件事?」
武澤點頭。
「沒錯,正是那件事。」
「這麼說來,這位客戶手上的現金,就是在那個櫃台提領的囉?」
「是的,剛剛才領的。」
「既然這樣,請由我來處理。我馬上用店內的驗鈔機確認。」
筑紫章介似乎總算接受了事實。說「這樣啊」的時候,還難為情地伸手搔著毛髮稀疏的腦袋。
「搞什麼,原來是真的啊。」
「突然遇到這種事,您一定嚇一跳了吧?」
戴著名牌的男子縮著雙肩,一臉歉疚。
「因為這種事而給客戶帶來困擾,我們真是羞愧難當。不好意思,可否請您在此稍候片刻?您所提領的現金由我暫時代為保管,待確認後馬上歸還給您。當然了,您也可以在店內等候。」
「喔,那我就在裡面等吧。」
「好的。那麼,方便將現金交給我嗎?」
「等到了裡面再給您,這裡不太方便。」
「沒問題。」
戴著名牌的男子說他先回店內等候,就回到銀行了。
筑紫章介轉身面向武澤。
「哎呀,剛才想都沒想就懷疑您了。因為您突然說要檢查我的現金,不好意思啊。」
「進行這種檢查時受客人懷疑是常有的事。不過,要是大家都有這樣的警戒心,這世上的詐欺案件就能減少許多,反而應該慶幸。」
「是啊,畢竟這個時代,人心不古啊。不過,真沒想到銀行員當中有這樣的壞分子,真的凡事都馬虎不得。啊,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對吧?」
「如果可以,請您保密。關於這件事,我猜待會兒特助應該會跟您詳細說明,我只是一個負責調查的人而已。」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謝謝您的幫忙。」
武澤深深一鞠躬。在他抬起頭的同時,身體轉變方向,迅速混進人群中。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會兒,轉過街角後停下腳步。
半晌過後,剛才那名戴著名牌的男子朝他走來。
「現金呢?」
武澤詢問後,對方拍了拍西裝內側口袋說道:「在這裡。」
「我們走吧。」武澤邁步離去。
男子追上武澤,笑咪咪地把臉湊近。
「竹哥,你看怎樣?」
從小學開始,大家都很理所當然地用這個綽號稱呼武澤竹夫。唯一的差別就只有稱他是「兄」或是「弟」而已。
「你不覺得我的演技進步許多嗎?」
「一點都不覺得。」
「竹兄,你可真嚴苛呢。」
「你弄錯台詞了吧?」
「哪句台詞?」
「第一句話──『有什麼問題嗎?』應該要改成『有什麼事情嗎?』才對。」
「咦,還不是一樣?」
「差遠了。之前對方又沒聽到我們的對話,突然冒出一句『有什麼問題嗎?』顯得很不自然。」
「哦,原來如此。」
「廢話。我們的工作只要有一點小疏忽就會要命的,下次你如果再犯錯我就沒辦法和你共事了。」
「竹兄,別這麼說嘛。」
「別把臉貼過來。」
「竹兄。」
「在工作的前一天,別吃大蒜。」
武澤蹙起眉頭,男子則單手擋在嘴巴前呼氣,故意露出驚訝的樣子。他的側臉已不再有銀行分店長特助的一板一眼的感覺,而是回復成武澤目前的搭檔阿鐵自然的樣子了。阿鐵今年四十五歲,小武澤一歲,看起來就像跟在學長身後的國中生。
「如果不可以吃大蒜,昨天吃晚餐時你要跟我說一聲嘛。我不是就在你面前吃煎餃嗎?」
「那時候我在想事情。你自己要小心,笨蛋。」
此次兩人搞的是傳統的詐欺手法。不論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行騙,唯一差異就只有版本不同。武澤在事前便已挑選好肥羊,調查過簡單的個人資料,萬一對方起疑時,我方是否清楚對方的資訊左右著這項工作的成功率。以「你」來稱呼對方,和直接叫出對方名字,在可信度上就有很大的差別,如果視情況需要,在交談中若無其事地說出對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更能博取對方的信任。事前要取得相當程度的個人資料其實易如反掌,只要花點小錢,到處都找得到人肯幫你調查。
阿鐵之所以半途加入,是因為筑紫章介這隻肥羊對武澤露出懷疑的態度。這種工作,要是人多,陷阱又複雜,失敗的可能相當高,所以最好是從頭到尾都由武澤一人唱獨角戲,但要是對方露出狐疑的神色,就輪到阿鐵以分店長特助的身分上場了。武澤左手伸到腦後搔頭,就是信號。
「對了,阿鐵,你為何又取那麼複雜的名字?」
「這個嗎?」阿鐵從褲子口袋裡取出剛才那個名牌。「分店長特助 石霞英吾」。這是手巧的阿鐵為了今天所特別準備的小道具。
「這是anagram。」
「ana?……」
「anagram。是一種文字重組的遊戲。最近我很迷這種遊戲。」
「將石霞英吾重新組合,是嗎?」
「沒錯,提示在於英吾。Eigo,與日文的『英語』同音,就是English。」
聽說阿鐵才國中畢業,但不知為何對英語相當拿手。
「English?……」
武澤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側頭思考,但他想不出箇中奧秘,馬上宣告放棄。
「到底是什麼意思?」
「竹兄,你聽好囉。石霞,日文唸作Isigasmi。」
最後他以外國人的口音說道:
「若反過來唸這個字母排列,就是I am sagisi!」
「I am……sagisi。」(日語「詐欺師」讀音)
武澤猛然驚覺。
「真的耶。」
武澤差點就此停下腳步,罕見地對阿鐵露出欽佩的神情,但他全忍住了,繼續朝前方快走。
「你如果有空想這些沒意義的事,不如多多複習台詞吧。糊塗蛋。」
「塗蛋糊。」
「什麼?」
「我在玩文字重組啊。」
抵達品川車站後,兩人搭JR線只坐了一站,在田町改搭計程車。
「到阿佐谷。」
「到阿佐谷是嗎?好的。」
武澤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從阿鐵手中接過剛才的信封,確認裡頭的金額。他用手指沾口水,數起了鈔票,一共有三十五張一萬圓鈔票。一旁的阿鐵吹了個無聲的口哨。
「和你聯手後每次下手都能成功。」
「看來我果然本領高強呀。」
「你一個半吊子,少在那裡吹牛。」
武澤露出苦笑,但事實上他也想過,或許就是有阿鐵這樣的個性,最近工作才能接連成功。要從事這項工作,得先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一定比率的失敗。但自從讓阿鐵負責向肥羊收錢的工作後,成功率就相當高。難道是他那張長得像海豚的臉,能令對方感到安心嗎?
武澤將紙鈔放回信封裡,向駕駛座探頭。
「司機先生,難得今天天氣好,改繞到護城河那裡逛逛吧。」
「要去皇居是嗎?那樣是繞遠路哦。」
「這我知道。」
「得花不少車錢哦。」
「我知道。」
「好的,沒問題。」
司機轉動方向盤,往櫻田通駛去。
「要不要順便到千鳥淵逛逛?現在櫻花開得正美呢。」
「哦,櫻花啊,好主意。」
在得意忘形的司機駕駛下,計程車緩緩行進於皇居左側。千鳥淵素以櫻花聞名。武澤隔著車窗,悠哉地欣賞護城河水面上映照出整片雪白的花瓣。他聽見「真漂亮」的一聲感嘆,同時從一旁傳來阿鐵的大蒜味。他暗啐一聲,打開車窗,一陣輕柔的春風吹了進來。映照在護城河上花的倒影中,有隻鳥優雅地把水弄得漣漪陣陣。
「我說阿鐵啊。」武澤隨口問道:「詐欺的英語怎麼說?」
「heron。」
「heron……感覺好像是什麼黑心藥。這個單字聽起來很陌生呢。」
不過話說回來,對武澤來說,大部分的英文單字聽起來都很陌生。
視線移回護城河後,他發現盛開的櫻花爭相朝水面挺出枝椏。成排櫻樹後方的草地深處可以望見一大叢黃色物體,是油菜花。
這時,司機透過中央後照鏡望著他們兩人,突然冒出一句很突兀的話。
「先生,剛才那個應該是鴨子吧。」
武澤大吃一驚,轉向前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先生,那個不是詐欺哦。」
愈聽愈一頭霧水。
「鷺啊,因為鷺的身體是雪白的吧?可是剛才那是褐色的。」
武澤看著一旁的阿鐵。阿鐵隔著後車窗望向後方景色,說:「沒錯,是鴨子,duck。」武澤也轉頭望向身後。護城河的水面上,浮著一隻褐色的水鳥。
原來是這麼回事。
「阿鐵,你剛才說的heron……」
他想做個確認。
「難道你指的是會飛的那種?」
「咦,當然會飛啊。」
阿鐵一臉驚訝地轉過頭──詐欺、sagi、鷺,看來阿鐵也誤會武澤的意思了。司機聽錯還情有可原,但一個剛剛才詐欺行騙的人竟然也會聽錯,阿鐵這個人果然糊塗。
「是喔……」
武澤覺得要特地糾正他實在太麻煩了,所以就只是默默望著窗外。他縮著脖子仰望天空,發現在春天的蔚藍晴空中,正飄浮著一朵形狀宛如大鳥展翅的白雲。
「鷺(詐欺)會飛啊……」
2
三個半月前。
正好是聖誕夜。
武澤辦完事,於晚上十點返回公寓,正打算打開他住的二○五號房的門鎖時,不禁側頭感到納悶。他想插入鑰匙,卻插不進門把的鑰匙孔內,只能插進一半,另一半怎麼插也插不進去。他以為是鑰匙變形彎曲,從孔中拔出鑰匙,拿在面前仔細檢查。但完全沒半點彎曲的跡象。
照這樣看來,是門鎖的問題囉?
他蹲下身,往門把的鑰匙孔窺望。裡頭一片漆黑,瞧不出任何端倪,所以他維持這個姿勢一再試著插入鑰匙。但還是打不開,只能插入一半。難道是認錯房間?不,門上貼的門牌確實寫著二○五號。
「怎麼回事?……」
武澤站在自己的房門前,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跟房東聯絡,但不知道房東的電話。有沒有不用鑰匙就能開門的方法呢?沒辦法。武澤幹過各種壞事,但偏偏就是不會開鎖的技術。他全身唯一管用的就是那張嘴,動手的工作天生就不擅長。看來只好跑一趟,找鎖匠來了。但附近有鎖店嗎?他不記得有。
歲末的冷風吹過公寓的外廊。
「嗯……有了,廣告傳單。」
武澤靈光一閃,走下公寓樓梯,來到信箱前。一樓和二樓各有五個泛紅鏽的紅褐色鋼製小門,排成一列。各樓都有一到六號房,但也許是房東迷信,每一層樓都沒有四號房,三號房接下來直接連五號房。
他望向那寫著「205」的信箱小門。就像小時候看繪本,裡頭出現的寶箱般,無數張傳單從裡頭滿出。這是武澤的信箱。他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打開這扇小門了,原因有兩個:一,因為以前的某個經驗,武澤對打開信箱的小門存有恐懼。二,因為沒人知道他的住處(應該沒人知道才對),所以重要的信件應該不會寄來這裡才對。
「鎖店……鎖店……」
武澤從信箱裡取出那一大疊傳單,開始一張一張地翻。沒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他想要的傳單。從上面數下來第三張,是一張寫著「Lock & Key 入川」的傳單。「緊急處理,二十四小時無休。只要是鎖和鑰匙的問題,隨時都能交給入川處理!」店名是用日文平假名寫成,一時不太容易看懂。不過,武澤決定先找入川來處理,於是他拿出舊型的手機撥打傳單上的電話號碼。
迅速說明完自己遭遇的情況後,對方說他馬上就到。武澤告訴他地址和公寓名稱。
「您是哪一間房?」
「二○五號,二樓的五號房。」
說完該說的話之後,結束了通話。
在等候鎖匠到來的這段時間,武澤寒冷難耐,於是便到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咖啡。他拿溫熱的鐵罐敷在腹部的毛衣上,走回公寓,途中拿出口袋裡的鑰匙再度仔細端詳。還是看不出任何異狀,既沒斷折,也沒彎曲……
不對。
「這是怎麼回事……」
他在路燈下停步。
鑰匙凹凸不平的部分沾有白色的粉末,像是雪的結晶,也像某種東西研削後的粉末。武澤將它湊向鼻端,那氣味略微刺鼻。
耳邊傳來機車的引擎聲,他抬頭正好看到有輛輕型機車停在公寓前方。車上的男子一身黃色的夾克,背後印著大大的「入川」兩個字,看來鎖匠終於到了。待會兒順便向鎖匠問問這奇怪的粉末是怎麼回事吧,武澤捏著那把鑰匙走向前。
來者是一名個頭矮小的中年男子。他從機車的貨架上取出像是自己用合板做成的工具箱,步履輕盈地走上樓梯。來不及出聲叫喚他的武澤朝公寓走近,同時望著男子走在二樓的外廊上。男子望向自己單手提著的工具箱,一邊掏弄裡頭的道具,一邊走在昏暗的外廊上。他來到武澤的房門前,停下腳步,抬頭按下門鈴。
「您好,我是入川。」
「這邊、這邊。我是打電話的人。」
武澤從下面叫喚。
「啊,您在那裡啊。您好。」
「我馬上過去,馬上過去。」
武澤走上樓梯,將手中的鑰匙交給鎖匠。
「我在電話中告訴過你,鑰匙只能插進一半。你認為這是怎麼回事?」
「沒實際看過的話,不清楚耶……」
「剛才我發現,鑰匙上黏有白色的粉末。你認為這是什麼?」
「不知道耶……得看過才知道。」
「那你趕快看一下吧。」
「是的。」
男子先朝鑰匙上的白色粉末望了一眼,歪頭想了想,接著取出筆燈照向門上的鑰匙孔。他從工具箱中取出某個極細的錐子後,將它插進鑰匙孔內,開始使勁轉動。不時一臉納悶地噘起嘴唇,眉毛上挑,接著突然停手。
「哎呀……」
他一臉遺憾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
武澤把臉湊向男子。男子維持蹲姿,抬頭仰望武澤,頻頻眨著他那對小眼說道:「這應該是有人惡作劇。」
「惡作劇?」
「這是接著劑,從鑰匙孔注入的。」
「為什麼?」
「我說過了,可能是有人惡作劇。」
「誰會這麼做?」
「不知道……」
男子吁出白色的氣息,一臉困惑地搔著後腦。
「您打算怎麼辦?這個門鎖已經沒辦法用了,要換一個嗎?」
「只有這個辦法嗎?」
「是的。」
沒先跟房東知會一聲就直接換鎖好嗎?武澤一時猶豫不決,但某個興致不斷在背後催促著他,所以最後他當場決定要換鎖。費用為兩萬五千日圓。男子說,這遠比一般大型鎖店還要便宜,他暫時回到機車上,捧來了一個看起來相當堅固,約四十公分寬的方形木箱,滑動式的蓋子底下裝有各種金屬製的圓筒。
「這是什麼?」
「圓筒。算是鎖的內部構造。」
武澤一直靜靜觀察男子施工。因為是更換鎖住的門鎖,所以施工相當複雜。但對方不愧是這方面的專家,只花了約十分鐘左右,便已從門上拆下那老舊的圓筒。
「這樣您就能進屋了。」
「是嗎?不過還不用,因為你的施工相當有意思,我想在這裡多看一會兒。哇,真厲害。還真的是注入接著劑呢。」
武澤望著男子手中的東西,如此低語。乾燥的接著劑讓圓筒內部顯得一片雪白,看來沾在鑰匙上的白色粉末就是它了。
「竟然做這麼過分的事,今天是聖誕節呢。」
「真的很過分,今天是聖誕節呢。」
「看來這是瞬間接著劑。」
「好像是。」
「在哪裡買的呢?」
「不知道。」
「百圓商品店嗎?」
男子一臉惘然地望著武澤。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呢。」
「是嗎?不好意思,我以為你知道呢。」
男子登時臉色一僵。但他旋即露出苦笑,轉身面向門把。
男子不斷進行安裝,武澤向他問道:
「剛才你為什麼知道是這個房間?」
「什麼?」
男子如此反問,視線始終沒從手上移開。
「雖然我在電話裡告訴過你是二○五號房,但你怎麼知道是這個房間?」
「門牌上不是有寫嗎?」
門上確實貼著「205」的門牌。
「不過,剛才你在走廊上一面走,一面掏弄工具,臉始終朝下,這樣應該看不到門牌吧?」
男子的目光倏然投向武澤。
「沒錯,我走路時是沒刻意確認門牌。但就算我低著頭還是能數出是第幾間房呀。」
「哦,以房門數量來判斷是吧。」
「是的。」
「從最靠邊的樓梯數過來的第五扇門,所以這間是二○五號房,是嗎?」
「沒錯。」
「可惜啊。」
「可惜什麼?」
「最後收尾沒處理好。」
「您到底在說什麼?」
男子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耐煩。武澤轉頭望向樓梯,開始數。
「這是第四扇門。」
感覺得出男子略微吃驚。
「這棟公寓沒有四號房,所以二○五號房是從開頭數過來的第四間房。」
武澤刻意指著一整排的房門,數著「一、二、三、四」,接著轉頭面向男子說了句「對吧?」
「你總是靠這種方式賺錢嗎?還是第一次這麼做?」
註1:意同中文的肥羊。
註2:鷺的日文與詐欺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