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拍賣會（3）：驕傲之旅

拍賣官木倫古站在台上中央的小圓台後，望了望右邊的大螢幕螢幕，然後對台下約一百名的競投者說：「事不宜遲，競投開始！」

拍賣官木倫古棕髮棕眼，髮型整齊光亮，西服熨貼，自信工整。他總令人聯想起六○年代男性那些保守又一絲不苟的風格，絕對的公事公辦。

台上左邊的雙胞胎姊妹是紅髮的納納和金髮的婭婭，她倆穿著一式一樣的淡黃色紗裙，腳上一雙芭蕾舞鞋。她們捧著十項人生商品的資料，準備執行職務。

雙胞胎姊妹瞪著那雙著名的空眼眶，直視台下等候褫奪別人人生的競投者。

「Lot 5是今次人生拍賣會的重點項目，相信大家期待已久。」

螢幕上出現了一名深棕色頭髮、亮綠色眼珠、皮膚白皙、非常高瘦的女子。

「Lot 5的主人翁是千金小姐，具備醫生資格，是全球最大的醫療集團掌舵人的前媳婦，她本身亦是多項慈善基金的執行人。各地媒體愛報導她的上流社會生活，她是世上最著名的名媛之一。」

螢幕上，優雅清逸的Lot 5主人翁身穿淡雅的晚禮服，挽著英俊富有的丈夫，幸福地相視而笑。

「Lot 5的主人翁什麼都有，可惜，對人生毫無熱情。她富有、美麗、有學識、生活高尚、被丈夫與夫家寵愛、得到世人的欣羨，可是，她對人生中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沒有感覺，對任何人產生不了聯繫，她深感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

畫面上，穿著華衣的她，坐在豪華的房間內，倚窗嘆息，她的落寞不是謊話，看吧，她的一雙亮綠眼睛是多麼的淒清。

競投者專注地觀看螢幕，他們沒有留意拍賣官木倫古的神色。對著這件商品，拍賣官木倫古的臉上，掠過一抹心痛。

拍賣官木倫古說下去：「Lot 5的主人翁與丈夫離婚，生活漸趨沉淪，酗酒吸毒，自暴自棄，當厭世次數達至人生拍賣會的標準後，我們便褫奪她的命，送到這裡來。」

拍賣官木倫古望向台下的競投者，他們都仰臉顯露企盼的目光。

開始競投沒有？人生拍賣會當中，像Lot 5這種素質的人生，真是可遇不可求。

螢幕上的Lot 5主人翁穿著衣服浸在浴缸裡，吸毒之後的她一邊翻白眼一邊傻笑。

拍賣官木倫古望向台下競投者，說：「大家最期待的拍賣項目，便是Lot 5了吧！她的人生什麼都有，自暴自棄的原因不過是與人和事無心靈的聯繫。對大家來說，為此理由摒棄人生實在可笑吧！Lot 5主人翁一直活於完美的人生中，理性而言，她實在沒理由厭棄如此完美的人生。」

台下競投者有的點頭，有的微笑。拍賣官木倫古所言甚是。

卻就是，拍賣官木倫古沒有接著說下去，他靜默下來。甚至低下頭去。

這一種凝重，任何人都察覺出異樣。

半晌後，拍賣官木倫古才又重新抬頭，並且深深嘆息。他以沉重的目光望向台下，如此說：「最近，Lot 5主人翁的人生又起了變化，她的人生已不是畫面中的模樣。」

台下競投者無不陷進疑惑中。

拍賣官木倫古莞爾一笑，讓謎底揭曉。「Lot 5的主人翁，換了一個樣子。」

螢幕上畫面一轉，面部包著紗布的Lot 5主人翁躺在病床上，醫生與兩名護士各站床邊兩旁，兩名護士開始為她拆走面上的紗布，醫生俯下身，觀察紗布下的傷口。

醫生和護士擋住了Lot 5主人翁的臉，大家尚未看得見她的臉的狀況。其中一名護士把鏡子放到Lot 5主人翁的手中。競投者屏息靜氣，他們看見的是鏡子的背面。

Lot 5的主人翁慢慢移開鏡子。她以右邊臉望進鏡裡。右邊臉一切如常，亮綠色眼珠，高挺修長秀氣的鼻子，略長的清秀臉形。繼而，Lot 5的主人翁把臉轉向左邊。當台下的競投者看到這張左邊臉，無一不表露驚異。

這左邊臉，究竟是誰？怎可能如此？

略方的額頭，粗而濃的眉，深邃的棕色眼睛，典型男性化的高挺鼻子，橫向伸展的長形嘴唇，端正微方富力量的下巴。

Lot 5的主人翁的左邊臉，被改造成一張男人臉。

Lot 5的主人翁把臉移正，她仍在看鏡子。

啊，左邊臉是男，右邊臉是女。

完全不協調。左邊的男人臉額角位置比右邊的女人臉為高；兩道眉一高一低、一粗一細；兩眼的高低位置平衡，但眼形絕對不配合，女性化的那隻眼睛眼形細緻精巧，亦較圓大，眼珠是亮綠色，男性化的那隻眼睛深邃細長，眼珠是棕色；正面看去，鼻子更覺怪異，右半邊的鼻子清秀高挺小巧，左半邊的鼻子強而有力，鼻翼亦較闊；女性化的那邊嘴唇稜角有致，嘴角向上翹，男性化的那邊嘴唇則向橫伸展；下巴的位置，右邊尖細，左邊呈方。

台下競投者搖頭、皺眉、掩嘴、竊竊私語，各自表達不滿與惶恐。

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才不過是兩個月前，人生拍賣會送來的光碟中，Lot 5的臉是完好的。畫面上的Lot 5主人翁卻對著鏡子微笑，對於新改造的這張左邊臉，顯然甚為滿意。她笑起來，左邊臉和右邊臉的肌肉一同抽上。那不是一個人在笑，而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同時間笑。

「啪！」一名競投者被嚇至暈倒地上。台上的雙胞胎姊妹，紅髮的納納和金髮的婭婭走下台，把暈倒的競投者扶到大廳外。

拍賣官木倫古說：「Lot 5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成功競投的買家需要以Lot 5的外表活下去。」

台下競投者一早被知會此規條。此刻，他們才明白此規條的牽制是如何巨大。

台下的一張張臉，全換上失望和不滿的神色。

拍賣官木倫古執行他的任務。

「事不宜遲，競投開始！Lot 5的底價是一千七百分！」

Lot 5原本是極其矜貴的項目，一千七百分這底價著實合理，只是Lot 5的主人翁把半張臉如此大改造後，吸引力便大幅下降。就算她多富有、多有學問、生活有多高尚，也抵消不了這張半男半女的怪臉所帶來的不安。

拍賣官木倫古叫嚷：「底價是一千七百分！有沒有競投者出價？」

若然，如此狀態的Lot 5只需底價五百分，大概仍會有競投者願意出價。但一千七百分嘛，足夠競投某些真正物有所值的人生。

台下沒任何動靜。

「大家都精明。是不是把實力留待Lot 9的項目？」拍賣官木倫古這樣說。

Lot 9是一名被截去雙腿的世界冠軍賽車手，屬於今回拍賣的次要熱門項目。

經拍賣官木倫古這樣提醒過後，更加無人願意對Lot 5出價。

畫面上的Lot 5主人翁正對醫生說話，右邊臉是女人表情，左邊臉是男人表情。一名競投者看得反胃，掩嘴垂眼，無法看下去。

「畸形人！」有人低語。

「馬戲班的怪物！」然後有人應和。

競投者開始口出怨言。

拍賣官木倫古掛上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放心地說：「Lot 5的底價是一千七百分！無人出價，Lot 5收回！」

台下無人有異議。螢幕的內容換上接下來的人生商品。

拍賣官木倫古的笑意一直持續，在餘下的競投中，拍賣官木倫古顯得額外愉悅。

有沒有人看得出，拍賣官木倫古放下了心頭大石？

拍賣繼續，台下競投者各自為心目中的理想人生出價。

坐在左邊最後排的是艾雲雅達公主，將近二十五歲的她，留有一頭白金色長髮，眼睛是迷人的寶貝藍色，臉形圓而小巧，氣質嬌美，身形如同模特兒，一雙長腿被譽為世上最完美。艾雲雅達公主名滿天下，全球報章都愛報導她的一舉一動，當中內容正面負面各占一半。無數少女以艾雲雅達公主為模仿對象，她的髮型和服飾是潮流的指標。

艾雲雅達公主的身後站立兩名西裝筆挺又高大健碩的保鑣，他們的特點是眼眶空空如也，當觀看者望進他們的眼眶中時，可以直接看到他們頭部之後的位置。

這兩名保鑣的空眼眶，與人生拍賣會的雙胞胎姊妹一樣。

艾雲雅達公主是人生拍賣會的常客，有時候她會湊熱鬧舉舉牌，基本上，富可敵國的她有能力競投拍賣會中的任何一項人生，只是湊熱鬧的成分居多，她並無落實買下當中的人生。

最後，這次拍賣完結，成功的競投者跟隨紅髮的納納和金髮的婭婭去另外一些房間核實拍賣的商品。拍賣官木倫古步下台階，走到艾雲雅達公主跟前打招呼。

艾雲雅達公主伸出右手。拍賣官木倫古以半跪的姿態親吻艾雲雅達公主的手背，並面露笑容地說：「長腿公主殿下，感謝賞臉光臨。」

艾雲雅達公主曼妙地把手收回，帶笑說：「今回的Lot 5項目那麼精彩，我怎可能錯過？」

拍賣官站直身子，這樣說：「真可惜，無人出價。」

艾雲雅達公主笑得饒有深意。「拍賣官，你實在不必在我面前隱瞞真正的心情。實情是，拍賣官為著Lot 5的收回而安枕無憂。」

拍賣官木倫古揚起一道眉，說：「長腿公主真會說笑。」

艾雲雅達公主的目光帶點咄咄逼人。「拍賣官也別告訴我，你看不出Lot 5那半張男人臉以誰做藍本。」

拍賣官木倫古故意裝出不明所以的神色。艾雲雅達公主趨前，以誘人的姿態伸出玉手，輕拉拍賣官木倫古的領帶，拍賣官木倫古也樂意如此靠近她。

他倆四目交投，艾雲雅達公主說：「我們……有天要再熟絡一點……」

拍賣官木倫古只笑不語。他把艾雲雅達公主的玉手輕輕移開。

艾雲雅達公主正要繼續說話之際，有兩男一女闖進人潮漸散的拍賣場地。

「拍賣完結了嗎？」有人大聲說。

拍賣官木倫古和艾雲雅達公主雙雙回頭望去。

秀氣英俊的高瘦男子環抱著一名昏迷的貌美女子，身旁跟著一名健碩有型的男子。

拍賣官木倫古禮貌周到地說：「三位，這次拍賣已完畢。」

健碩有型的男子踏前一步，說：「太可惜了。我們是為著Lot 5而來。」

拍賣官木倫古告訴他們：「不必可惜，Lot 5被收回。這個項目將於五年後再度推出重新拍賣。」

健碩有型的男子望向秀氣英俊的男子。「五年。」

秀氣英俊的男子凝視懷中的昏迷美女，如此說：「我們願意等。」

健碩有型的男子堅毅地說：「賽伊兒的人生務必是最高尚的！」

艾雲雅達公主聽罷，忍不住笑了一聲。她說：「哈哈！Lot 5嘛！你們考慮清楚才好交易啊！」

兩名男子臉露疑惑。

拍賣官木倫古瞄了頑皮公主一眼，艾雲雅達公主便噤聲。

拍賣官木倫古說：「Lot 5主人翁的面貌有變，但她仍擁有值得大家豔羨的人生。」說罷，拍賣官木倫古走向他們，他俯視男子懷中的昏迷美女。

只消數秒，拍賣官木倫古便看得一清二楚。

「奇。」他低語。

兩名男子一同顯露無奈的神色。秀氣英俊的男子把女子抱得更緊，健碩有型的男子張開臂彎擁抱他倆。

拍賣官木倫古看通了昏迷美女的一生。

他審視過無數的人生。當他說得出「奇」，那就是真正的奇。

拍賣官木倫古站在台上中央的小圓台後，望了望右邊的大螢幕螢幕，然後對台下約一百名的競投者說：「事不宜遲，競投開始！」

拍賣官木倫古棕髮棕眼，髮型整齊光亮，西服熨貼，自信工整。他總令人聯想起六○年代男性那些保守又一絲不苟的風格，絕對的公事公辦。

台上左邊的雙胞胎姊妹是紅髮的納納和金髮的婭婭，她倆穿著一式一樣的淡黃色紗裙，腳上一雙芭蕾舞鞋。她們捧著十項人生商品的資料，準備執行職務。

雙胞胎姊妹瞪著那雙著名的空眼眶，直視台下等候褫奪別人人生的競投者。

「Lot 5是今次人生拍賣會的重點項目，相信大家期待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