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們這一代絕對不能錯過的文學名家,
這是我們這一輩子都可能說過的謊言。
「為愛朗讀」暢銷原著作者、德國文壇大師徐林克
寫給這個瘋狂的世界,寫給那些浪擲的人生,寫給我們與之抗衡的坦白的勇氣!
那個夏日,你離幸福如此迫近,卻離真相如此遙遠,
陽光斑斑,照見那些美麗又黑暗的謊言……
七個沒有盡頭的夏日,浮沉人生的荒謬劇一一上演。
七個虛實難分的謊言,擁抱著一個個快要壞掉的靈魂。
旺季後 他們就像兩個迷路的孩子,終於遇見彼此。他們愛得熱烈,就像從來沒愛過。但他不敢承認,自己偶爾會想念那些孤獨的日子……
巴登巴登之夜 為了配合女友捏造出來的瘋狂劇碼,他不惜撒謊。如果撒謊可以讓情況變好,那毀掉自己的形象也無所謂嗎?
森林小屋 他要打造一個如夢似幻的騙局,把他的妻女緊鎖在這片森林,與世隔絕,他相信他們將幸福美滿,直到永遠……
夜晚的陌生人 陌生人對他說了一段不可思議的際遇,他不曉得陌生人有沒有騙他,但他為什麼就是願意相信他?
最後的夏日 他快要死了,這會是他人生中最後一個夏天。他沒告訴任何人,他把毒藥藏在廚櫃裡,預備要喝下去。
魯根島上的巴哈 一場旅行能消解父親與兒子長久以來的誤會嗎?他們靜默無語,他們聽著巴哈的歌,默默地流下眼淚……
南方之旅 為了逃避自己的懦弱,她改編了事實,她騙了他,騙了自己,騙了她整個漫長的人生……如今坦承,還來得及嗎?
作者簡介:
徐林克Bernhard Schlink
一九四四年生於德國。出身法律世家的徐林克從小就喜愛文學,但卻依從了家人的期待而去鑽研法律,並成為柏林大學的法律教授,也擔任法官,在德國法學界享有盛名。而在法律界的豐富經歷,讓徐林克對犯罪和人性都有著比一般人更深刻的精闢洞察。
一九八七年他與瓦特‧波普合著犯罪小說處女作《我遺落的那一半》,即榮獲德國「偵探檔案文學獎」、《世界報》文學獎,並被改編拍成電影。
徐林克在一九九五年出版的《我願意為妳朗讀》,則將他推上了創作生涯的高峰。由於該書的時空背景是徐林克自己的親身經歷,使得這本書格外地撼動人心,一出版即轟動全歐洲,進軍美國也大獲成功,不但是第一本高踞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冠軍的德國小說,也成為全美最具影響力的「歐普拉秀」推薦選書有史以來第一本入選的外國小說!該書目前已被翻譯成三十七種語言,二○○四年由德國ZDF電視台舉辦的「百大最愛德語好書」票選活動中,《我願意為妳朗讀》更榮獲當代德語文學作品第二名!二○○九年《我願意為妳朗讀》改編拍成電影「為愛朗讀」,由凱特‧溫斯蕾飾演女主角韓娜,並一舉囊括奧斯卡金像獎、英國電影學院獎兩大影后殊榮。
繼《我願意為妳朗讀》後,徐林克發表了短篇小說集《愛之逃》,其中的〈外遇〉也被改編拍成電影「外慾殺機」。而睽違十一年後再度發表的長篇小說《歸鄉》,則同樣席捲國際文壇,也更加奠定其無可撼動的大師地位。二○○八年再推出《週末》,同樣廣受歡迎!
徐林克現定居柏林與紐約。
譯者簡介:
顏徽玲
德國畢勒佛大學心理神經語言學博士,喜歡玩跨語言遊戲。目前為自由譯者及版權經紀人。譯有《群》及多本非文學類書籍。合作的出版社有野人文化、天下雜誌、商周文化及皇冠文化等。最大的心願是讓台灣讀者可以讀到更多樣德文翻譯書,開拓台灣讀者的視野。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作家/伊格言、作家/胡淑雯、小說家‧FHM總編輯/高翊峯一致推薦
試著描摹情感的可能輪廓,總是難的,而《夏日謊言》在做的,就是這件事。小說描述的世界,諸多是以成熟浮華為基底的生活。這樣的生活,與我有種無法捕捉的距離感,但卻紮實地為小說打定了真實的現實感。作者鋪設了對歐美生活如夢般的假想,引我墜入小說裡的浮華世界。在閱讀這些故事的時候,我總生出一種感覺:這當中的情愛,都是中產層階級的需要被愛者,夢寐以求的經驗吧。面對這七個故事時,某些時刻,我有種在閱讀費茲傑羅小說的感覺,只不過,它們更富有娛樂的戲劇安排,揉入更多情愛、微量的驚悚,以及異域情懷種種細節。這些,都有機會讓故事成為電影拍攝的腳本,完成很有畫面感的想像原形。因此,閱讀這些故事時,是輕鬆的,是容易讓人興起對故事最初美好的期待。小說最後依舊為我理出一項重要的價值:情與愛,無法建築在優沃的物質上。這樣的指向,雖不見得特殊,但不可否認,它確實是活者無法掙脫的普世價值。──小說家‧FHM總編輯/高翊峯
名人推薦:作家/伊格言、作家/胡淑雯、小說家‧FHM總編輯/高翊峯一致推薦
試著描摹情感的可能輪廓,總是難的,而《夏日謊言》在做的,就是這件事。小說描述的世界,諸多是以成熟浮華為基底的生活。這樣的生活,與我有種無法捕捉的距離感,但卻紮實地為小說打定了真實的現實感。作者鋪設了對歐美生活如夢般的假想,引我墜入小說裡的浮華世界。在閱讀這些故事的時候,我總生出一種感覺:這當中的情愛,都是中產層階級的需要被愛者,夢寐以求的經驗吧。面對這七個故事時,某些時刻,我有種在閱讀費茲傑羅小說的感覺,只不過,它們更富有娛樂...
章節試閱
最後的夏日
1
他憶起在紐約當教授的第一學期。他當時多麼高興:收到邀請函、護照裡貼上簽證、在法蘭克福登機、在紐約甘乃迪機場降落、在溫暖的夜晚拿著行李搭計程車進城時。雖然座位又擠又窄,他仍很享受那趟飛行。飛機經過大西洋時遠遠可見另一架飛機。他想像自己坐在一艘郵輪上,在寬廣的海洋上與另一艘船相遇。
他經常到紐約,不管是當觀光客、拜訪朋友還是開會。現在,他可以親身體驗這城市的律動。
他是紐約的一分子。和所有人一樣,他有個位於市區的小公寓,離河流和公園都不遠。和所有人一樣,他每天早上搭乘地鐵,在販票機抽出車票,穿過旋轉柵門,走過月台階梯,擠進車廂,找不到地方扶,沒辦法看報紙,二十分鐘後擠出車廂。晚上他可以在地鐵找到座位,可以看完報紙,在住處附近買東西。他可以走路去看電影和歌劇。
他不在乎無法完全融入大學。同事們互相討論的事不會告訴他,學生也沒那麼在乎他,因為他只待一學期,不像其他教授每年都在。儘管如此,同事很友善,學生也很專心,他的課程很成功。從他辦公室可以看見紅色砂岩蓋的哥德式教堂。
是的,他為此高興不已,出發前和回來後都是。其實他在那裡很不快樂。他在紐約的第一學期是首次不需在德國大學教書──他應該不上課好好享受自由。他在紐約的寓所很昏暗,中庭的空調很吵,吵到他得戴上耳塞才能入睡。獨自在廉價餐館用餐看著爛影片的那些夜晚,讓他心生寂寞。辦公室空調的空氣很乾,吹得他的鼻竇流膿開刀。手術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發現自己醒來後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和眾多病人躺在一個大房間的摺疊床上。雖然頭痛沒痊癒,鼻子還在流血,沒多久還是被迫出院。
他沒有承認不快樂。他想快樂一點。因為他從名不見經傳的德國大學城晉升到紐約,成為紐約的一員。他想快樂起來。因為他一直期待的幸福終於來到,現在快樂已在眼前──至少快樂的成分都具備了。偶爾他會質疑這一切是否真是幸福,但他會壓抑這種想法。唸大學以前,每次出發旅行的前夕,他會因離開他的世界和朋友而鬱悶不已。但要是以前真的留在家裡,不曉得會錯過多少好事!因此,儘管紐約生活一開始並不順利,他也告訴自己別懷疑,他會在那裡發現幸福。
2
這年夏天,他再次收到紐約寄來的邀請函。他從信箱取出信封,在去板凳的路上打開,他通常都是這時拆信閱讀。已和他合作了二十五年的紐約大學邀請他明年春天去講學。
板凳位於湖邊,跟房子被一條小路隔開。他們剛買這棟房子時,他的妻子和孩子覺得這條小路很擾人,後來也漸漸習慣。他則是一開始就喜歡可以自由開門進出自己領土的感覺。繼承那棟船屋時,他擴建了閣樓,有好幾個夏天在那裡工作。但這個夏天他特別喜歡坐在板凳上。那裡是他的藏身之處,從孫子們玩耍的船屋和小碼頭看不到。他們游遠一點可以看見他,他也看得到他們,彼此招手。
他明年春天不會在紐約教書,他再也不會在紐約教書了。這些年來,紐約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從未捫心自問自己在那裡是否快樂。國外講學的生活已成過往。正因已成過往,他憶起第一學期。
要不是要承認的事情不只一件,承認當時在紐約並不快樂也沒那麼糟。他從紐約回來時,在一次意外事件中認識了一個女人。他們騎單車相撞,是那女人的過失──他覺得這樣結識彼此的方式很不錯。他們約會兩年之久,一起去歌劇院、看電影、吃飯。他們一起出遊數天,偶爾也會到對方住處過夜。他覺得她夠漂亮、夠聰穎。他喜歡撫摸她,也喜歡讓她撫摸。他心想,他成功了。當她因工作的緣故搬走時,兩人關係愈來愈辛苦、冷淡。現在他才願意承認,結束那段關係如釋重負,那兩年真辛苦。要是當時留在家裡閱讀或聽音樂,而不是出門約會,可能他會快樂點。跟她約會只因為覺得所有快樂的材料俱在,照理不會不快樂。
他生命中的其他女人呢?他的初戀?他十五歲時,班上最美的女孩是芭芭拉。她和他去看電影,讓他請吃冰淇淋,讓他送她回家、在門前接吻時,他很快樂。那是他的初吻。幾年後,海蓮娜和他上床,第一次就成功了,他沒有太早射精,她也達到高潮。他一整夜竭盡所能地滿足她,那年他十九歲,她三十二歲。直到她三十五歲時嫁給一個倫敦的律師之前,他們都在一起。後來他才知道,她已經訂婚好幾年了。當時他參加國家考試,考試結果比預期好很多。他先當學校助理教授,出版論文和專書,後來成為正式教授。他很幸福──還是他只是想幸福?他思索著,什麼都不缺,他應該是幸福的,難道他感受的幸福又只是幸福的材料?他偶爾會問自己到別處生活是否能找到真正的幸福,他壓抑這個想法。他不願承認他對芭芭拉獻殷勤、服侍海蓮娜都是虛榮心作祟,他覺得虛榮心驅使的行為很累。
他不敢去思考他的婚姻多麼幸福,家庭多麼美滿。
他為天空和湖泊的藍、草地及樹林的綠而欣喜。遠處的阿爾卑斯山並不是他熱愛這片風景的原因,鄰近山丘的生氣勃勃和山間湖泊才是。外面船裡坐著一個少女和少年,他划著槳,她雙腳放在水裡。槳上落下的水滴在陽光裡閃閃發光,船行和少女的腳激起的漣漪,在光滑的水面散開,擴散到遠處。那兩個孩子應該是他兒子的長女梅可和他女兒的長子大衛。他們沒有交談。早上郵差的車開走後就沒有任何叨擾清晨寧靜的因素了。他的妻子在家準備早餐,過沒多久就會有個孫子來叫他吃早餐。
他接著想,認為自己的幸福是虛假的,其實應該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對於一個即將結束生命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種想法更好的?他想離開,因為接下來的幾個月將愈來愈糟。他並非無法承受疼痛。疼痛到無法忍受的程度時,他才會離開。
他無法認為虛幻的幸福是件好事。這個共同的夏日即將是他最後的夏日,他打算營造最後共度的幸福。他不需要花費很大的工夫說服他兩個孩子帶著家人來湖邊四個星期,但也不是完全不費事。此外,他也得花點時間說服妻子,她原本打算跟他去挪威,去她從未造訪的祖母的故鄉。現在他的家人團聚一起,他的老朋友也會來拜訪幾天。他以為自己已經為最後共度的幸福做好完善的準備,現在卻不禁問自己,是否只是為組裝幸福收集了一些材料而已。
3
「爺爺!」他聽見小孩的聲音和快速的腳步聲,從路上經過草坪到湖邊。那是他女兒的小兒子馬蒂亞斯,五個孫子中年紀最小的,金髮藍眼。「早餐好了。」當他看見哥哥和堂姊的船時,他在小碼頭上又跳又叫,直到他們靠岸。「我們來賽跑,好嗎?」小孩子們一溜煙就消失了,他在後面慢慢追。去年他也許還有力氣一起跑,早個幾年也許可以跑贏。但看著孩子們跑上坡,兩個大孩子因為想讓小的贏而往回跑,比跟著跑更有意思。沒錯,這就是他想像中的共度的幸福情景。
他也想像自己應該如何離開。他的好朋友是醫生,給他一瓶協助安樂死組織發給會員的雞尾酒。雞尾酒──他喜歡這個名稱。他從來沒喝過雞尾酒,也從未想過嘗試,他的第一杯雞尾酒也將是他的最後一杯。「死亡天使」指的是為準備死亡送雞尾酒的組織會員,他喜歡這個名稱。他將是自己的死亡天使。那一刻來臨時,他會在客廳和大家相聚時,出其不意地站起來走出去,喝下雞尾酒,把酒瓶洗乾淨丟棄,回客廳坐下。他會一邊傾聽,睡著,死去。大家會讓他繼續睡,隔天清晨才發現他死去,醫生會診斷出心臟麻痺為死亡原因。這樣的死亡沒有痛苦又寧靜,對別人來說也是沒有痛苦又寧靜的告別方式。
時候未到。餐廳的餐具已擺妥。他在夏天開始時就把桌子拉開,想像自己和妻子會坐在桌子前端,他旁邊坐的是女兒和女婿,妻子旁邊坐的是兒子和媳婦,尾端坐著五個孫子。但其他人完全對這個秩序一無所知,只是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今天只剩媳婦和她六歲的兒子斐迪南中間有個空位,看樣子他在生氣,故意坐離母親遠點。「怎麼了?」斐迪南一語不發搖搖頭。
他愛他的孩子、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他喜歡他們在身邊忙碌、玩耍。他甚至喜歡他們的噪音和爭吵的聲音。他最喜歡坐在沙發角落想事情,融入他們又保有自己的空間。他也喜歡在圖書館和咖啡廳工作,聽著周圍翻閱紙張、談話和走路的聲音,他可以更專心工作。他們玩地板滾球時,他偶爾會加入;他們一起玩音樂時,他會跟著吹笛子;偶爾他也會在他們談話時發表意見。他們反應訝異,正如他也驚覺自己加入他們的遊戲、音樂與談話一樣。
他愛他的妻子。如果有人問他,他會說:「我當然愛我太太。」他坐在沙發角落時,她會在他身旁坐下,這感覺真是美妙。更美妙的是以旁觀者的身分觀察她。和年輕人相處令她更顯青春,好像回到當時認識她時的模樣,當時她大一,他已經快畢業了。她不高雅也不壞,完全沒有海蓮娜令人銷魂和作嘔的特質。她的愛情洗滌了他跟海蓮娜那段關係留給他的利用與被利用的經驗。她畢業成為老師時嫁給他。兩個孩子很快地接連誕生,妻子還有半份生育津貼可領時便回校任教。她輕而易舉地兼顧孩子和學校、城裡的公寓和鄉下的屋子,偶爾還跟著他帶著孩子到紐約。
不,他告訴自己沒有理由認為婚姻家庭不幸福,一切如此美好。共度夏日的開始這幾天也如此美好,孫子和孫女們一起玩耍,孩子和女婿、媳婦享受這段時光,他的妻子快樂地在花園裡忙碌。十四歲的大衛愛上十三歲的梅可──他看得出來,雖然其他人好像沒有察覺到這點。天氣如此美好,他的妻子說這叫做君王的天氣。第二天晚上的雷雨是君王的天氣,他坐在陽台,懾服於烏雲的黑、閃電、打雷和接下來的大雨傾盆。
即使這只是為組裝幸福找材料,即使共度的夏日後隱藏的是不幸──這又何妨?他反正不會經歷。
4
夜晚降臨,他們躺在床上,他問妻子:「妳和我在一起快樂嗎?」
「我很高興我們一起在這裡,在挪威不會這麼快樂。」
「不是,我問妳和我在一起是否快樂。」
她坐起來,看著他。「你是說我們結婚這些年?」
「對。」
她躺回床上。「我不是很喜歡你常常出門。我經常一個人。我得一個人拉拔孩子。達格瑪十五歲那年離家在外半年,當時你雖在,卻隱身在自我懷疑後,我還是一個人。赫爾幕特……我在說什麼?我何時過得很糟和何時很好,你清楚得很。我也知道你的狀況。孩子還小我回學校開始上課時,沒有心思支持你。你很希望我可以參與你的工作。要是我讀了你寫的東西就好了。你也希望經常和我做愛。」她轉身側躺,背對著他。「我希望多和你愛撫與擁抱。」
過了一會,他聽見她安靜的呼吸聲。這表示她已無話可說?
他左髖部疼痛。疼痛的程度不強,但規律又持續,好似疼痛正在那裡築巢。或者巢早已築妥?過去幾天,不,已經好幾個星期,走樓梯時,左髖部和左腿好像不怎麼聽他使喚?他得特別費勁地忍受刺痛的情形不是一直存在著嗎?他沒有理會,反正樓梯走完就忘了。但是走樓梯時的疼痛應該是現在這股疼痛的使者,他感覺得到,心生畏懼。骨骼掃描不是發現左髖部有黑影?
他無從憶起。他不想對自己的病情瞭如指掌,有些病患會在網路和書籍裡找資料,和人討論,讓醫師難堪。到底左髖部還是右髖部──醫生跟他解釋擴散位置時,他沒注意。他告訴自己他會有感覺。
他轉身側躺。左髖部還痛嗎?還是右邊?他靜下來聽,開著的窗戶傳來風在樹叢裡穿梭的聲音和湖邊青蛙的嘓嘓聲。他看著天空的星星,心想,星光並非燦爛的光芒,而是寒冷微小又遙遠的霓虹燈光。
沒錯,左髖部持續疼痛,連右邊也痛。他只要感覺得到腿,就可意識到疼痛,他感覺自己的背部、頸部和手臂也是如此。感覺到哪,疼痛就跟到哪,好像在說我住這裡,這裡是我家。
5
他睡得很糟,一大早就醒來。他踮著腳尖走去開門,小心翼翼地打開,小心翼翼地關上。地板、樓梯、門,無一不嘎嘎作響。他在廚房泡了茶,拿著杯子到陽台,天亮了,鳥鳴婉轉。
他偶爾會幫忙妻子做飯、擺餐具和洗碗,但他從來沒有獨自準備過一餐。從前妻子出差時,早餐會被取消,中餐和晚餐他會帶著孩子上館子。從前他總是沒有時間,現在他有的是時間。
他在廚房裡找到歐特可博士5的食譜,在陽台翻閱。有了食譜的協助,就連他這位專長為分析哲學的哲學家也可以做早餐麵糊餅。甚至連他都行?是的!「可以描述的過程,就可以發生。」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是這麼教的。
但是食譜裡找不到麵糊餅。難道麵糊餅還有其他名稱?沒有名稱的東西就無法搜尋,搜尋不到的東西就無法烘烤。
他在食譜裡找到蛋餅的做法,他細細研讀,將材料的量換算成十一人份。接著他開始在廚房工作。他找了許久才找齊六百八十八克的麵粉、十一個蛋、一公升的牛奶、約三分之一公升的礦泉水,半磅的乳瑪琳、糖和鹽。他怎麼把四人份的糖和鹽除以四再乘以十一?他氣憤找不到說明,教人如何分開蛋黃和蛋白,如何將蛋白打泡。他想把蛋餅做得鬆軟爽口,但是他篩粉、打蛋、攪拌時都難以避免結塊。
從櫃子裡拿出平底鍋時,鍋子從他手中滑下,硬生生地掉在石子地上。他撿起鍋子,仔細聆聽房子內的動靜。幾秒鐘後他聽見妻子下樓的聲音,她穿著睡衣打量著他。就是現在,他心想。他抱住她。她覺得突兀。要是我應該也覺得很突兀,他心想。上回我們相擁是何時?他緊緊摟住她,她沒有抱緊他,只是用手圍著他。「你在廚房做什麼?」
「麵糊餅──我正要試做一個。其他的等大家坐上餐桌時再烤。對不起,把妳吵醒了。」
她看著桌子,上面還放著麵粉、蛋、乳瑪琳與裝著麵糊的大碗。「你做的?」
「妳要吃吃我試做的嗎?」他放開妻子,打開爐火,把鍋子放在火上,看著食譜,加熱一百五十克的乳瑪琳,倒一點麵糊進平底鍋,把烤熟一面的麵糊餅取出,再加一點乳瑪琳,翻面烤至金黃色,把麵糊餅拿給妻子看。
她吃著,「吃起來就像正統的麵糊餅。」
「正統的麵糊餅。我可以得到一個吻?」
「一個吻?」她吃驚地看著他。上回相吻為何時?他心想。她緩緩放下手中的叉子和盤子,走到爐邊,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待在他旁邊,一副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的樣子。
然後梅可站在門邊,滿臉疑惑地看著她的祖父母。「怎麼了?」
「他正在煎麵糊餅。」
「爺爺煎餅?」她不敢相信。但是材料就擺在那裡,裝了麵糊的大碗、平底鍋、盤子上的半個餅,加上穿著圍裙的祖父。梅可轉身,跑上樓,敲門。「爺爺在煎麵糊餅!」
6
這天,他沒有獨自坐在湖邊的板凳。他從船屋搬出一張有扶手的椅子,坐在碼頭,打開書卻沒看進半個字。他只是看著孫兒們。
沒錯,大衛喜歡梅可。他試著讓梅可對他印象深刻,不管是頭部入水的跳水動作、故作輕鬆的姿勢,還是談論自己讀過的書和看過的影片,用虛無主義飄渺地談論自己的未來。難道梅可一點都沒發現,還是裝傻和大衛玩?她沒有多看大衛一眼,而是像對其他人一樣,表現出天真快樂、若無其事的樣子。
情竇初開的苦痛。他看得出大衛的不安,重回五十年前備受折磨的痛苦感覺。當時他也希望自己做什麼像什麼,有時他覺得自己各方面都成就非凡,有時又覺得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他當時也曾心想,要是芭芭拉能看到他的能力,知道他有多愛她,應該會愛上他。可惜他當時既無法表現自己的能力,也無法開口表達愛意。當時他也試著在芭芭拉的每個表達關注和信任的小動作裡找到承諾,但卻清楚知道她並無承諾之意。他當時也逃入苦行主義,不相信任何人,沒有希望也不需要希望,直到被渴望征服。
對孫子的同情令他動容──他的自憐也是。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的痛苦、成長的痛苦、對成人生活的失望──他很想對大衛說些安慰或鼓勵的話語,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還有辦法幫他嗎?他站起來,在碼頭上盤坐在兩人旁邊。
「真的,爺爺,我不敢相信你會做麵糊餅。」
「下廚挺有趣的。你們兩個大孩子明天可以幫我忙嗎?我不想太貪心,但是有你們的幫忙,我應該做得出義大利肉醬麵和沙拉。」
「巧克力慕斯當點心?」
「如果歐特可博士食譜有指示。」
然後他們一言不發坐在一起。他打斷了他們兩人的談話,不知道怎麼繼續三人的談話。「那我走了,明天十一點可以嗎?先去買菜再下廚?」
梅可對他笑。「太酷了,爺爺。但我們回頭還會見面吧。」
他又坐回椅子上。馬蒂亞斯和斐迪南在離河岸幾米處找到水較淺的地方,正在搬運他們找到的石頭做小島。他找著大衛和馬蒂亞斯十二歲的姊姊。「雅麗安娜人呢?」
「在你的板凳那裡。」
他再度站起來,走到他的板凳那邊。左髖部疼痛又犯。雅麗安娜在看書,一腿在板凳上用膝蓋撐著書,聽到他的聲音,目光往上抬。「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當然,我可以跟妳坐嗎?」
她把腿收回,闔上書,移動位置。她瞧他在注視書名:郵差二度來按鈴。「這是書架上找到的,可能不太適合我。但是這本書很精采。我本來以為大家會有很多活動,可是大衛眼裡只有梅可,梅可眼裡只有大衛,他們還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妳確定嗎?」
她看著他,聰穎的臉露出同情的表情,猛點頭。她以後是個美人,他心想,同時想像她不戴眼鏡、頭髮放下、嘴唇翹起的樣子。「原來大衛和梅可是這麼回事啊。我們要不要一起做些什麼?」
「做什麼呢?」
「我們可以去看看教堂和古堡,或拜訪我認識的一個畫家,或參觀一個修車廠,那個修車廠還保有五十年前的風格。」
她沉思、起身,「好吧,我們去拜訪那個畫家。」
最後的夏日
1
他憶起在紐約當教授的第一學期。他當時多麼高興:收到邀請函、護照裡貼上簽證、在法蘭克福登機、在紐約甘乃迪機場降落、在溫暖的夜晚拿著行李搭計程車進城時。雖然座位又擠又窄,他仍很享受那趟飛行。飛機經過大西洋時遠遠可見另一架飛機。他想像自己坐在一艘郵輪上,在寬廣的海洋上與另一艘船相遇。
他經常到紐約,不管是當觀光客、拜訪朋友還是開會。現在,他可以親身體驗這城市的律動。
他是紐約的一分子。和所有人一樣,他有個位於市區的小公寓,離河流和公園都不遠。和所有人一樣,他每天早上搭乘地鐵,在販票機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