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之名,你願意作出多大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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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嬰兒所需要的空間是如此少,
沒有名字的死亡,只寫著悲傷的標記,
分別為編號49276、49277與49278……
寶寶在浴室的盥洗檯,卡在盥洗檯背牆與從上方繞下的生鏽排水管之間,身體蜷縮成胎兒姿勢,只是頭部扭轉,下巴朝上,是個女孩。閃亮的綠色導彈從她的身體與周遭各處彈射出來……
一名女子因陰道大量出血到醫院求診,醫生發現女子有剛經歷分娩的跡象,身上也無任何證件,便打電話報警,但警方還來不及採取行動,女子就消失無蹤。
警方根據她留下的住址前往調查,卻在破敗的公寓裡發現了一名剛死去的新生兒被塞在浴室的水槽中,還有兩個腐爛乾枯的嬰屍。
女法醫唐普驗屍的結果證實嬰兒死於非命,追捕嬰兒母親的行動也就此展開。主導調查的是唐普的舊愛、重案組警探安德魯,而他的搭檔則是加拿大皇家騎警的小隊長奧立,他也和唐普曾經有過一段情。
為了追查神祕女子的下落和嬰兒的死因,這個微妙的三人行組合,一路來到了與神祕女子的過去有著密切關係的黃刀鎮。但他們還不知道,在遙遠的鑽石礦業小鎮等待他們的,除了錯綜複雜的謎團,還有蓄勢待發的子彈……
作者簡介:
凱絲‧萊克斯Kathy Reichs
如同自己筆下的女主角唐普蘭絲‧布蘭納,凱絲‧萊克斯在加拿大魁北克省法務部中央犯罪暨法醫研究所擔任法醫,同時身兼美國刑事鑑識學會副主席,也是加拿大國家警政諮詢委員會一員。除此之外,她還是全美刑事人類學協會五十六名檢定合格法醫之一。美國芝加哥是孕育萊克斯的故鄉,她在西北大學取得博士學位,目前也在北卡羅萊納大學教授人類學課程,由於工作緣故使她必須定期往返美國夏洛特與加拿大蒙特婁。
她的第一本小說《聽!骨頭在說話》就一舉攻佔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更為她贏得「亞瑟‧埃利斯」小說新人獎的榮耀。此後的作品如《看!死亡的顏色》、《追!致命的抉擇》、《玩骨頭的女人》、《人骨密碼》、《骷髏之詩》、《惡意的骨頭》、《第206塊骨頭》、《蜘蛛之骨》與《第一桶白骨》等,本本都橫掃各大排行榜,也使得唐普蘭絲成為全美最受歡迎的女法醫神探,美國福斯電視台並以唐普蘭絲為主角改編成電視影集「尋骨線索」,由凱絲‧萊克斯親自擔任製作人。
除了「女法醫神探」系列外,她另著有專為青少年寫的科幻驚悚小說《病毒》三部曲,主角設定為唐普蘭絲的姪女,也成功地將她的小說世界擴展到新的讀者群。
◎凱絲‧萊克斯英文官方網站:www.kathyreichs.com
譯者簡介:
陳芙陽
政大歷史系畢業。曾任大成報編譯和記者、路透社編譯,現為自由譯者,努力在文字與培養國家未來主人翁之間取得平衡。譯有《衣服故事專賣店》、《白色城堡》、《寫給母親的情書》、《愛在巴黎午餐時》等書。
章節試閱
1
寶寶的眼睛令我一驚,如此圓又如此白,還隨著動作而跳動。
小巧的嘴巴與鼻孔也一樣。
我不理會那些蛆蟲,把戴著手套的手伸向小小身軀的下方,輕輕舉起一邊肩膀。寶寶抬了起來,下巴與四肢收攏靠向胸口。
蒼蠅四散,發出抗議的哀鳴。
我記下一切細節。在這張難以辨識為人類的臉孔上,眉毛纖細,幾乎隱而不見;肚子腫脹;半透明的皮膚自完美的小小手指剝落;頭部與臀部下方是成攤的綠褐色液體。
寶寶在浴室的盥洗台,卡在盥洗台背牆與從上方繞下的生鏽排水管之間,身體蜷縮成胎兒姿勢,只是頭部扭轉,下巴朝上。
是個女孩。閃亮的綠色導彈從她的身體與周遭各處彈射出來。
剎那間,我只能就這樣盯著。
而晃動的白色眼珠也回視我,彷彿對身體主人的絕望困境大感疑惑。
我的思緒飄向寶寶最後的時刻。她是死在黑暗的子宮,成了一些無情的雙螺旋片段的受害者?還是被壓向母親嗚咽的胸口,掙扎著求生存?抑或被刻意丟棄,又冷又孤單,無法讓人聞問。
對新生兒來說,要經過多少時間才放棄生命?
我的腦海湧現一陣影像:喘息的嘴巴、晃動的四肢、顫抖的雙手。
怒火與悲痛讓我內心糾結。
專心!布蘭納!
我緩緩把這具小小的屍體放回原處,然後深呼吸。在我站直身子並從背包抽出一本線圈筆記本時,膝蓋發出爆裂聲。
事實,專注於事實。
盥洗台上有一塊香皂、一個沾滿污垢的塑膠杯、一個粗糙的陶製牙刷架,還有一隻死蟑螂。藥櫃擺了一個裝了兩顆藥丸的阿斯匹靈藥瓶、棉花棒、鼻噴劑、鼻塞藥、剃刀,還有一包去雞眼貼片,沒有任何處方藥。
敞開的窗戶流進溫暖的空氣,吹動掛在馬桶旁的衛生紙。我的目光移往那邊,看到馬桶水箱上擺了一盒面紙,馬桶邊緣有一圈黏滑的棕色橢圓污垢。
我往左掃視。
布料稀疏的簾幔掛在剝落的窗框,上方的花朵印花早已褪去,透過灰塵密布的簾幕所看到的景色是Petro-Canada加油站,以及一家便利商店的後方。
自從踏進這棟公寓,我的心中就一直湧現「發黃」這個字眼,是建築外頭濺滿泥漿的灰泥粉刷?還是因為裡頭梯井陰沉的芥末色油漆?
不管怎樣,我的腦細胞不斷訴說著:發黃。
我拿筆記本往臉上搧風,但頭髮早已溼漉漉。
現在是六月四日星期一,上午九點,我是在七點鐘時,被蒙特婁犯罪暨法醫研究實驗室(LSJML)法醫主任皮耶‧拉蒙斯的電話給叫醒,拉蒙斯則是被魁北克省主任驗屍官約翰克勞德‧休伯特給吵醒,而休伯特的早安叩應來自魁北克安全局警察路易斯‧畢達。
拉蒙斯指出,畢達警士做了以下的報告:
六月三日星期天,大約凌晨兩點四十分時,一名叫做艾美‧羅柏斯的二十七歲女性出現在聖雅仙特的慈恩醫院,主訴陰道大量出血的問題。急診室主治醫師艾拉許‧庫徹麥斯基發覺羅柏斯似乎有點意識不清,加上胎盤殘留與子宮擴大,他猜想她才剛生產。只是在被問及懷孕、分娩與嬰兒時,羅柏斯卻含糊其辭。她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庫徹麥斯基決定要通知魁北克安全局的當地單位。
大約凌晨三點二十分,由於二十號高速公路發生五部車連環追撞,慈恩醫院急診室收治了七部救護車的傷患。等事故傷者處置完畢,庫徹麥斯基已經累到忘了那位可能剛生產的病患。不管怎樣,此時那個病人就已消失不見。
下午兩點十五分左右,庫徹麥斯基經過四小時的睡眠恢復了精神,他記起艾美‧羅柏斯,便打電話給安全局。
下午五點十分左右,畢達警士查訪了庫徹麥斯基從羅柏斯的收治單上所取得的住址,由於敲門無人回應,便離開了。
下午六點二十分左右,庫徹麥斯基與急診室護理師若絲‧布琪南討論艾美‧羅柏斯的病例,布琪南跟庫徹麥斯基一樣都是二十四小時值班,而且在羅柏斯抵院時也在場。她記得羅柏斯沒有知會任何人就消失,也覺得自己之前似乎見過羅柏斯求診。
晚上八點鐘左右,庫徹麥斯基查看了病歷,發現艾美‧羅柏斯十一個月前也來過慈恩醫院掛急診,主訴陰道大量出血。主治醫師在病歷註明可能剛生產,但沒有更進一步的記錄。
庫徹麥斯基擔心新生兒可能有危險,也為自己當時未能按照想法立即打電話給相關單位感到內疚,所以再次連繫安全局。
晚上十一點鐘左右,畢達警士重返羅柏斯的公寓,窗戶是暗的,而且跟之前一樣,沒有人應門。這一次,畢達在建築物外頭走了一圈,並且在檢視後頭的垃圾箱時,看到一堆染血的毛巾。
畢達申請了搜索令,同時通知驗屍官。搜索令在星期一凌晨發下,休伯特打電話給拉蒙斯。而預料可能會有腐爛骸骨,拉蒙斯於是打給我。
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一個美好的六月天,我爬上從一九五三年就再也不曾粉刷的無電梯公寓,來到這棟破舊公寓的三樓浴室裡。
我的身後是一間臥室,只見一個滿是刮痕的破損斗櫃占去了朝南的牆面,還有一個翻轉的煎鍋幫忙支撐一個壞掉的櫃腳。櫃子的抽屜全都拉開了,裡面空無一物。地板上放了一個套著骯髒床單的彈簧床墊,另外還有一個小型衣櫃,但只放了衣架與舊雜誌。
從臥室穿過左扇門已脫離軌道的雙扇折門,是一個家具布置帶有救世軍風情的客廳。被蟲蛀壞的沙發,滿是菸疤的茶几,古老的電視機放在搖搖晃晃的金屬架上,搭配著富美家美耐板的鍍鉻餐桌椅。房間唯一帶有建築美感的地方,是面對街道的微凸窗,窗台下方有一張釘在地板上的內建三方木椅。
屋內有一個從客廳出入的狹長型廚房,它與臥室共用牆面。稍前我曾瞥見裡面放著跟我童年時代相似的圓角電器,廚具貼著因經年累月疏於清理而使縫隙變黑的龜裂磁磚,還有一個現在又重新流行的農舍式長方形深水槽。冰箱旁的油布上放有一個塑膠碗,裡頭裝了一些水,我隱約猜想這可能是跟寵物有關。
整個單位大概有二十二坪,到處充斥著一種令人反胃的味道,發臭發酸,彷彿腐爛的葡萄。臭味大多來自於廚房廚餘桶中腐壞的垃圾,部分來自浴室。
一名警察守在公寓唯一的大門,現在大門敞開,以印著安全局標誌與禁止進入,魁北克安全局,犯罪調查字眼的橘色膠帶交錯封鎖。這名警察的名牌寫著提洛內。
提洛內三十出頭,體格強健,有著淡黃色頭髮、鐵灰色眼睛,顯然還有一個敏感的鼻子。Vicks VapoRub1在他的上唇發出光澤。
拉蒙斯站在凸窗旁邊與JSJML驗屍技術員吉利斯‧波米爾說話。兩人低聲說著話,一臉陰鬱。
我不需要聽取對話。身為人類學法醫,我所參與過的死亡現場已多到我懶得去算。我的專長在於鑑識腐爛、燒毀、肢解,或是成了乾屍、骸骨的遺骸。
我知道其他人正快速趕來。犯罪現場部的司法鑑識,即魁北克版的犯罪現場鑑識科(CSI)。很快就會有一堆專家埋首在這個地方,努力記錄並蒐集出現在這骯髒小單位的每一個指紋、皮膚細胞、飛濺血液與睫毛。
我的視線移回盥洗台,心中再度緊揪。
我知道等著這個原本該是活生生小寶寶的未來是什麼。對她的人身侵犯才剛開始,她會成為一個案件號碼,然後接受徹底檢視與評估實物證據。先是測量她纖細身體的長度與重量,再入侵她的胸口與頭顱,取出腦部與臟器做切片與審視,並且輕敲骨骼以取得DNA,而她的血液與玻璃體液會被取樣做毒物篩檢。
死者無能為力,但死因疑似出自他人惡行的死者,卻還要遭受更多的侮辱。他們的死亡會以證據呈現,從實驗室轉到另一個實驗室,又從手術台上轉到另一張手術台。犯罪現場技術人員、刑事專家、警察、律師、法官、陪審員。我知道為了追求正義,這種對個人的侵犯是必要的。但是,我還是痛恨它,即使我也參與其中。
至少,這名受害者可以免於保留給成人被害人的殘酷司法正義──人生歷程接受公共消費。她喝了多少酒?穿著打扮如何?跟誰約會?這次不會發生這種事。這個女寶寶不曾擁有可以放在顯微鏡底下檢視的人生。對她來說,沒有第一顆乳牙,沒有高中舞會,沒有令人質疑的緊身上衣。
我憤怒的手指翻過手中的線圈筆記本。
好好安息,小東西,我會好好照料妳。
匆匆記下筆記時,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轉身,透過斜斜的臥室門口,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長腿的清瘦身子,堅毅的下巴,沙棕色頭髮,就是他。
對我來說,這是個擁有許多歷史的畫面。
魁北克安全局人身侵犯刑事案件小組副隊長安德魯‧萊恩。
萊恩是兇殺案件的警探。多年來,我們共同相處了許多時光,於公於私都是。
於私的部分已經結束,但這並不表示他就不性感迷人了。
萊恩已經加入拉蒙斯與波米爾的行列。
我把筆塞進筆記本的線圈,合上本子,走進客廳。
波米爾向我打招呼,拉蒙斯揚起他獵犬般的眼睛,卻不發一語。
「布蘭納博士。」萊恩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是我們的行事風格,即使是在美好時光,特別是在美好時光。
「警探。」我脫下手套。
「那麼,唐普蘭絲。」拉蒙斯是地球上唯一叫我全名的人,而在他拘泥正式的法語下,還會帶出跟「法蘭斯」相同的韻尾。「這個小東西死了多久?」
拉蒙斯擔任病理學法醫超過四十年,不需要詢問我對死亡時間的意見,這是他用來讓同事覺得與他平等的手法,只是很少人如此。
「第一批蒼蠅可能在死後一到三小時抵達並且產卵,最快可能會在產卵十二小時後孵化。」
「浴室裡頭相當溫暖。」波米爾說。
「攝氏二十九度,晚上溫度可能會稍降。」
「所以眼睛、鼻子與嘴巴出現蛆表示,死亡時間至少是在十三到十五小時之前。」
「對,」我說:「只是有些蒼蠅種類晚間不活動,昆蟲學家應該可以判定目前的種類以及牠們的發展階段。」
從敞開的窗戶,我聽到遠方傳來警笛的聲音。
「屍僵程度已達到完全僵硬,」我加上一句,主要是為了萊恩,其他兩人明白這一點。「這也符合。」
屍僵指的是屍體因為肌肉組織的化學變化而僵硬。這種現象是暫時性的,大約在死後三小時開始,大約十二小時達到最高狀態,並且在死後七十二小時左右消失。
拉蒙斯雙臂交握在胸前,陰沉地點點頭。「表示可能的死亡時間是在昨晚六點到九點之間。」
「她的母親約在昨天凌晨兩點四十分到達醫院。」萊恩說。
一時之間,大家都沒有說話。其中的含意太令人悲傷,寶寶可能出生後還存活了十五小時。
棄置在櫃子?連條毯子或毛巾都沒有?我再一次推開怒氣。
「我好了,」我對波米爾說:「你可以把寶寶裝起來了。」
他點點頭,卻沒有移動。
「那個母親呢?」我問萊恩。
「顯然已經離開了。畢達現在出去找房東,著手查問鄰居。」
外頭的警笛愈來愈大聲。
「衣櫃與斗櫃都空了,」我說:「浴室沒有多少個人物品,也沒有牙刷、牙膏或除臭劑。」
「妳以為那個狠心的賤人會注意衛生!」
我瞄了波米爾一眼,他聲音中的痛苦令我訝異。然後我想起來了,波米爾跟他太太一直想要孩子,而四個月前,她第二次流產。
警笛尖叫地宣示它的到來,接著關上聲音。大門砰然打開,法語的聲音大喊,其他人回應,靴子在人行道通往一樓的鐵製樓梯鏗鏗作響。
沒多久,兩名穿著連身制服的男子穿過犯罪現場的封鎖膠帶。我認出他們,是艾利斯‧喬瑞提與賈克‧狄莫茲。
尾隨喬瑞提與狄莫茲而來的是一名安全局警察,我想那就是畢達。他在金屬框眼鏡底下的眼睛小而深黑,臉龐因為激動而斑點鮮明,但也可能是因為太費氣力了。我猜他已年近五十。
我跟拉蒙斯、波米爾,看著萊恩走向新來的人員。交談一陣子之後,喬瑞提與狄莫茲開始打開帶來的工具箱與相機袋。
拉蒙斯神色緊繃,翻動袖口看了一下時間。
「忙碌的一天?」我問。
「五件驗屍,艾爾斯博士不在。」
「如果你想回實驗室,我很樂意留下來。」
「或許這樣最好。」
以防找到更多屍體,我用不著說出口。
經驗告訴我,這會是個漫長的上午。等拉蒙斯離開之後,我用目光尋找可以坐下來的地方。
兩天前,我才看過一篇關於居住在沙發裡的動物群報導:頭蝨,臭蟲,跳蚤,塵蟎。破爛的沙發與上面的害蟲毫無吸引力,我選擇了窗邊椅。
二十分鐘後,我寫完觀察摘要。抬起頭來,我看到狄莫茲在為廚房爐子刷上黑色粉末,而間歇性的閃光燈告訴我,喬瑞提正在浴室拍照,萊恩與畢達倒是不見蹤影。
我往窗外望出去。波米爾倚著樹抽菸,萊恩的吉普車跟我的馬自達、犯罪現場的卡車一起停在路邊;另外還有兩部轎車,一部在乘客門邊印著加拿大電視台的標誌,另一部是《聖雅仙特郵報》。
媒體嗅到血腥味。
轉回身子時,我屁股底下的木板微微晃動。我靠近觀看,發現有一道與牆面平行的裂縫。
這個椅凳的中間部分是用來作為儲藏櫃嗎?我起身蹲下,檢查椅凳下方。
水平木板的前方比椅子框架凸出,我用筆從下方推高,木板抬高往後彈開,靠著窗台。
黑暗的內部散發出一股塵土與霉味。
我往暗處看去。
然後見到了我一直擔心害怕的東西。
2
第二個寶寶包在毛巾裡面,不知是血還是屍水在黃色的柔軟毛巾上,擴散出一塊塊棕色的花朵。
這具被裹住的小小屍體位於窗邊椅的後方角落,附近散落著一只曬白的破棒球手套、一把壞掉的網球拍、一個塑膠卡車、一個消氣的籃球與幾雙磨損的球鞋。灰塵加上死蟲子,完成了所有配置。
小小頭顱的頭頂從裹著的毛巾一端露了出來,露出新生兒彎曲的顱骨縫,薄如隔膜的骨頭覆著如絨毛般柔軟的頭髮。
我閉上眼睛,見到另一張嬰兒的臉龐。深色的肌肉包圍著令人訝異的藍眼睛,胖嘟嘟的臉頰緊縮成細緻的骨頭。
「哦,不。」有人說道。
我張開眼簾,往街道外頭看去。一部靈車加入路邊停車的行列。記者站在所屬車子外頭說話。
一陣微風透過紗窗吹來,我的臉龐感覺熱熱的,但也可能是腎上腺素加速血液循環,使我的臉頰燒燙。
「Avez-vous quelque chose(有什麼事嗎)?」
我轉身。
發現狄莫茲往我的方向看,刷子暫停在空中。我發現「哦,不」原來是從我的唇間溢出。
我不信任自己的聲音,所以點點頭。狄莫茲叫了喬瑞提一聲,然後走到我身邊。他盯了寶寶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從腰帶抽出手機按下按鈕。「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警犬來幫忙。」
沒多久,喬瑞提就加入我們。他凝視著窗邊椅。「Tabarnouche(我的天)!」
喬瑞提放下一個案件識別碼,開始從各個角度距離拍照。
我退開幾步,打電話給拉蒙斯。他作出了如我預期的指示:繼續觀察,盡可能不要干擾遺骸。
二十分鐘後,喬瑞提完成了影像與靜態攝影,而狄莫茲清除了窗邊椅置物箱的灰塵與內容物。
我啪的拉上乳膠手套,狄莫茲則在散落一地的鞋子與運動用品旁攤開一個屍袋,下巴肌肉緊繃地拉開屍袋拉鍊。
我的手伸進窗邊椅,輕輕抬出我們的第二個小小被害人。根據重量且沒有味道看來,我猜想遺骸已成了乾屍。我用兩隻手把這捆包著屍體的毛巾放到屍袋上,跟躺在沙發旁的盥洗台寶寶一樣,這個嬰屍在成人尺寸的袋子裡,看起來小得淒慘。
狄莫茲打開閃光燈,我用鑷子從窗邊椅裡面撿拾了六根骨頭。每一根骨頭都比大拇指小,有三根指骨,兩根掌骨,一塊脊椎。
把分離的骨頭封存到塑膠瓶後,我用麥克筆在瓶面上寫下案件號碼、日期,以及我名字的第一個字母。然後,我把容器塞進髒污的黃色毛巾一端底下。
我跟狄莫茲沉默地看著喬瑞提拍下最後幾張照片。外面街道出現車門砰然關上的聲音,然後又是一聲,樓梯傳來腳步聲。
喬瑞提詢問似的看著我,我點點頭。
喬瑞提才剛拉上屍袋,折好並綑好兩端時,波米爾又出現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名女子與一隻邊境牧羊犬。女子叫麥德琳‧凱倫,而牧羊犬叫辣椒。
尋屍犬受過回應人類腐爛屍體味道的訓練,牠們就像紅外線系統可以精準找到熱源一樣,也可以找出藏匿的屍體。訓練有素的狗兒甚至可以在屍體已移開好一陣子之後,找到原本的放置地點。只是這些尋屍犬就跟他們的訓練師一樣,有些優秀,有些不中用,有些則是徹底的騙子。
我很高興見到這一對,兩者都是頂尖高手。
我走向凱倫,戴著手套的雙手不去碰觸身體。辣椒用牠焦糖色的大眼睛看著我走近。
「好地方。」凱倫說。
「是皇宮,波米爾跟妳簡報過了嗎?」
凱倫點點頭。
「我們目前找到兩具,一具在浴室,另一具在窗邊椅。」我舉起拇指回頭一指。「我準備運走他們了,等屍袋搬走之後,讓辣椒到處看看有沒有什麼引起牠的興趣。」
「沒問題。」
「廚房有一堆垃圾。」
「除非這玩意兒是人類,不然她不會有興趣。」
凱倫一開始先把辣椒帶到前兩個寶寶放置處。有些狗兒被教導成以吠叫示警,有些是坐下來,或趴在地上。辣椒是坐姿派,在這兩個地點,辣椒都蹲坐著哀鳴。凱倫每次都會搔弄狗兒的耳朵,然後說:「乖女孩。」接著,她彎下身來,鬆開皮帶。
嗅過廚房與客廳之後,辣椒走向臥室,我跟凱倫保持一定距離跟隨在後。
斗櫃沒有異狀。床邊略微遲疑。接著,狗兒僵住了,走了一步,停頓下來,一隻前腳離開地板十五公分。
「乖女孩。」凱倫輕柔說道。
辣椒伸長鼻子從這頭嗅到另一頭,匍匐走在房間。走到衣櫃門邊時,她抬起鼻子,鼻孔不斷在空中嗅著。
測試五秒鐘之後,辣椒坐了下來,對我們伸出她的頭,開始哀鳴。
「乖女孩,」凱倫說:「坐下。」
狗兒眼睛對牢訓練師,然後垂下肚子。
「真要命。」凱倫說。
「什麼事?」
我跟凱倫同時轉身,我們都沒注意萊恩已走到我們身後。
「她有發現。」凱倫說。
「她對的機率有多少?」
「常常。」
「她還有對其他地方示警嗎?」
凱倫跟我都搖搖頭。
「她不曾出錯?」
「至今還沒有。」凱倫的聲音陰沉。「我會再帶她繞一圈,然後帶她到外面去。」
「請妳叫運送司機等一下,」我說:「也跟波米爾說一聲,他正要帶遺體去停屍間。」
「沒問題。」
凱倫帶著辣椒出去後,我跟萊恩走向衣櫃。
櫃體頂多三乘五呎,我拉了燈鍊點亮上方的燈泡。
裡面有一根金屬桿掛著衣架,這種堅固的衣架類型必定有數十年的歷史了,現在全被推到一旁,我猜是狄莫茲的關係。
桿子上方有個與櫃子同寬的木架,原本放置的一疊雜誌已被改放在臥室地板。跟架子、門片、桿子與門把一樣,全被狄莫茲撒上了指紋粉。
我跟萊恩同時看向了通風口。它在天花板上,大約就在衣櫃的中央。我們的視線交會,此時喬瑞提剛好出現在門口。
「你這裡拍過照了嗎?」我問。
喬瑞提點點頭。
「我們需要一把梯子,還有蛇管鏡頭。」
等待時,萊恩告訴我房東的資料。「史蒂芬‧派斯頓。」他改說英文。「這傢伙可真是永遠沒辦法在哈佛畢業典禮致詞呀。」
「是說……?」
「他的腦力像隻蛾,要弄懂他是怎麼會有三棟建築物,可真打敗我了。」萊恩搖搖頭。「這裡的房客是艾瑪‧羅傑斯。派斯頓說她付現金,而且通常預付三到四個月,至少已承租三年了。」
「羅傑斯在醫院使用假名嗎?」
「也可能是在這裡用假名,不過,是同一個女孩,派斯頓對她的外表描述跟急診室醫生相符。」
「但是,她卻留了正確的住址。」
「顯然如此。」
我覺得這很奇怪,但未繼續追究。「有租賃合約嗎?」
「羅傑斯跟一個叫史密斯的人一起搬進來,派斯頓認為一開始史密斯可能有簽什麼東西,但他不是很會保存紀錄,還說提前付租,對他來說就足以當作租約了。」
「羅傑斯有工作嗎?」
「派斯頓搞不清楚。」
「史密斯?」
萊恩聳聳肩。
「鄰居呢?」
「畢達仍在逐一探問。」
此時,裝備送來了。狄莫茲架好梯子,喬瑞提把一個像是管線工人用的蛇形管連接到手提式數位攝影系統。他按下按鈕,螢幕就開始閃燈運作。
萊恩扶住樓梯,狄莫茲爬上階梯後,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格柵。格柵晃了晃,粉塵刷的落了下來。
狄莫茲從腰帶拿出螺絲起子,轉了幾下,螺絲就鬆開了。當他移開格柵往下遞給我們時,落下了更多粉塵。他拿出口罩戴上,然後伸手探進天花板上方的長方形黑暗地帶。他放平手掌仔細探查:「這裡有一根樑。」
我屏息看著他的手臂四處探索。
「隔熱層。」狄莫茲終於搖搖頭。「我需要攝影機。」
喬瑞提把蛇管裝置遞上去。它的頂端裝設了一個鏡頭直徑不到四毫米的光纖影像感應器,這個小小的攝影鏡頭可以拍攝牆內照片,讓我們同步觀看影像。
狄莫茲用拇指打開開關,一道明亮的光線射進黑暗之中。調整弧度之後,他把蛇管探進凹處,而下方的螢幕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灰色影像。
「我們開始判讀。」喬瑞提轉動了一個旋鈕,灰色的模糊影像開始清晰,形成一個木製橫樑,而樑下的東西看起來像是舊式的蛭石隔熱層。
「應該是天花板的托樑。」萊恩說。
我們觀察螢幕,隨著攝影機沿著托樑右方緩緩移動。
「試試另一邊,」萊恩說:「應該會碰到一個立柱與椽子。」
狄莫茲反轉了方向。
萊恩說得沒錯。在通風孔左邊七十五公分外的地方,大樑上下連結了托樑。
而塞在上方V形地帶的是另一個包著毛巾的捆物。
「王八蛋。」喬瑞提說。
九十分鐘後,衣櫃的天花板不見了,第三個嬰兒躺在九十乘以二百三十公分的育兒袋,拉鍊拉上。
幸運的是,這小小閣樓並未出現其他嬰兒。
辣椒也沒有在外頭示警。
三個屍袋並排在靈車上,每一個袋子都只在中間部位微微凸起,小得可憐。
在街角上,記者實際上已全身溼透,他們保持著距離。我真好奇萊恩是拿什麼威脅,要他們克制行動。
我站在靈車的後保險桿。我已脫下連身制服,肩膀與頭上被陽光曬得暖洋洋。
雖然現在已過了下午兩點,而且我自從清晨就沒吃過東西了,但我還是沒有任何胃口。我一直看著屍袋,不斷揣測:做了這件事的女人,對於謀殺親生的新生兒,她是否感到悔恨?還是她會照常過活,絲毫不受自己這件滔天大罪的影響?
過去的影像不斷侵入,雖然我不想要,卻不請自來。是我弟弟凱文的嬰兒模樣。他在三歲死於白血病,家人不讓我見凱文的遺體,而對我八歲的心靈來說,他的死亡似乎不像真的。前一天他還跟我們在一起,接著就不見了。我當時以孩子的想法,理解到凱文生病了,他的人生很快就會結束。只是,當真的發生後,我還是很茫然,我需要道別。
街道上,萊恩在跟畢達說話,第二次報告。
稍早,那名警士就已報告過,說是探詢結果發現只有一個人記得見過艾瑪‧羅傑斯。就是住在對面的老寡婦羅柏蒂娜‧赫圖,她一直透過客廳的百葉窗觀察街區。
老婦人形容她對面的鄰居是個普通人。她記不得最後一次見到羅傑斯進出公寓是什麼時候,她曾偶然見到羅傑斯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但從沒見過寶寶,而那個男人長了barbu。
那狗兒呢?我心想,還是貓?有人問過嗎?那隻失蹤的寵物困擾著我,牠到哪裡去了?「羅柏斯」或是「羅傑斯」把牠帶走了嗎?還是丟掉了,抑或就跟自己親生寶寶一樣,殺掉牠了?
三個死去的寶寶,我卻在擔心一隻失蹤的寵物。真想不到。
妳就在某個地方,我心想。艾美‧羅柏斯或艾瑪‧羅傑斯,保持低調前往他處。是搭汽車,還是公車或火車?獨自一人,還是跟妳可憐死嬰兒的爸爸?其中一個爸爸?到底有多少爸爸?
我希望萊恩現在可以得到新消息。
狄莫茲與喬瑞提正在打包裝備。當我無所事事看著時,一輛綠色的起亞停在兩人卡車後面的路邊。駕駛座的車門開了,一個男人探出身來。他穿著牛仔褲,以及一件暴露太多肌肉的背心上衣,他的頭髮平直,臉色發紅骯髒,還有一把欠缺整理的鬍子。
那個男人的手臂掛在車門上,一邊掃視停在街上的車子,然後他轉身,溜回駕駛座。
我疲憊的腦子吐出一個翻譯。
Barbu。
「鬍子」的法文,我轉頭大叫。
萊恩已經跑上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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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的眼睛令我一驚,如此圓又如此白,還隨著動作而跳動。
小巧的嘴巴與鼻孔也一樣。
我不理會那些蛆蟲,把戴著手套的手伸向小小身軀的下方,輕輕舉起一邊肩膀。寶寶抬了起來,下巴與四肢收攏靠向胸口。
蒼蠅四散,發出抗議的哀鳴。
我記下一切細節。在這張難以辨識為人類的臉孔上,眉毛纖細,幾乎隱而不見;肚子腫脹;半透明的皮膚自完美的小小手指剝落;頭部與臀部下方是成攤的綠褐色液體。
寶寶在浴室的盥洗台,卡在盥洗台背牆與從上方繞下的生鏽排水管之間,身體蜷縮成胎兒姿勢,只是頭部扭轉,下巴朝上。
是個女孩。閃亮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