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萬物皆有時,
屬於我們的時間,就是現在。
米蘭.昆德拉最鍾愛的作品!
榮獲義大利「蒙岱羅國際文學獎」!
法國熱賣突破70萬冊,印行37國!
★米蘭.昆德拉踏上流亡之路前最後一部小說,探討美學與人性的經典巨作!
★迎接出版50週年紀念,特別根據大師指定的法文修訂版全新翻譯,封面並使用昆德拉親筆繪製插畫,最具珍藏價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番話的,接著他又想,他什麼話都可以對她說,因為再過幾小時他就要離開了,他說的話不管對自己或對她,都不會衍生任何後續。這突然發現的自由令他陶醉。
「我的人生在盲目之中度過。在盲目之中。今天,我第一次明白美是存在的,而且我正從它旁邊經過。」
當命運與時代的樂章奏響,渴望揮別過往的八名角色,齊聚在這座古老的中歐溫泉小鎮上。昆德拉透過筆下人物荒誕不經的行為,抽絲剝繭地道出人們內心深處的蠢蠢欲動。不同於他的其他小說作品,本作以五幕通俗劇為原型,用最輕盈的形式結合最沉重的主題,讓人類的種種悲劇(無論在床笫之間或歷史舞臺上),在其可怕的無意義中掀去面紗。而在探討道德與責任的同時,昆德拉也描繪出令人唏噓的景況,更點破這個世代的問題,帶領大家看見現代世界是如何荒謬地奪去我們的一切權利。
作者簡介:
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
一九二九年生於捷克的布爾諾。一九七五年流亡移居法國。作品有長篇小說:《玩笑》、《身分》、《笑忘書》、《生活在他方》(榮獲法國文壇最高榮譽之一的「麥迪西大獎」)、《賦別曲》(榮獲義大利最佳外國文學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不朽》、《緩慢》、《無知》、《無謂的盛宴》;短篇小說集:《可笑的愛》;評論集:《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簾幕》、《相遇》;此外還有一部舞台劇劇本《雅克和他的主人》(靈感來自狄德羅小說《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
譯者簡介:
尉遲秀
一九六八年生於台北。曾任報社文化版記者、出版社文學線主編,輔大翻譯學研究所講師、政府駐外人員,現專事翻譯。譯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笑忘書》、《雅克和他的主人》、《小說的藝術》、《無知》、《不朽》、《緩慢》、《生活在他方》、《戀酒事典》、《渴望之書》(合譯)、《HQ事件的真相》、《馬塞林為什麼會臉紅?》、《哈伍勒的秘密》、《童年》等書,近年開始投入童書及人文科學類的翻譯。
章節試閱
1
約莫早上九點,一輛高雅的白色轎車停在溫泉小鎮外圍的停車場(汽車不得繼續往前行駛),克里瑪下了車。
這個溫泉療養地的中間是個長形的公園,疏疏落落的樹叢、草地、鋪著細沙的林蔭道,還有彩色長椅。公園兩側是溫泉療養中心的樓房,其中一棟是「卡爾.馬克思之家」。那一夜,小喇叭手就是在這裡,在護士露珍娜的小房間裡度過了命中注定的兩個小時。卡爾.馬克思之家的對面,也就是公園的另一側,矗立著溫泉療養地最美麗的建築,二十世紀初的新藝術風格,灰泥粉刷的外牆壁飾,宏偉的臺階上方是一幅鑲嵌畫。只有這棟樓擁有特權,可以毫無變動地保留原名:「瑞奇蒙旅館」。
「伯特列夫先生還住這兒嗎?」克里瑪問了門房,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踩著紅色地毯一路跑上二樓,敲了門。
進門時,他看見伯特列夫穿著睡衣來應門,他覺得很不好意思,為自己的突然造訪致歉,可是伯特列夫打斷了他的話:
「我的朋友!請別說抱歉!您剛才做的事讓我太開心了,從來沒有人在這個地方,在早晨的這個時候,讓我這麼開心。」
他握住克里瑪的手,繼續說下去:「在這個國家,人們對早晨毫無敬意,大家都用鬧鐘把自己嚇醒,那是一記斧頭,把睡眠硬生生砍斷,然後大家立刻沒命地奔向悲慘的匆忙之中。您可以告訴我,用這種暴力行動開場,接下來的一整天會是什麼光景?每天都接受一次鬧鐘電擊的這些人,他們會變成怎樣?他們會一天天習慣暴力,一天天忘記享樂。相信我,一個人的性格是由他的早晨決定的。」
伯特列夫輕搭著克里瑪的肩,讓他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接著說:「其實,我實在太喜歡早上這種悠閒的時間了,那就像走過一座雕像林立的大橋,慢慢從黑夜走向白天,從睡眠走向清醒。這是一天當中我最感激的時刻,一個小小的奇蹟,一次突然的相遇,可以讓我相信,夜裡的夢境會繼續,睡夢中的冒險和白天的冒險不會被一道懸崖峭壁分隔開來。」
小喇叭手望著伯特列夫穿睡衣在房裡踱來踱去,一邊用手撫平他花白的頭髮。他發現他宏亮的嗓音裡有一種抹不去的美國腔,他的遣詞用字有某種老派的迷人氣質,這很容易理解,因為伯特列夫從來沒有在他的祖國生活過,是因為家族的傳承他才會說母語的。
「而且沒有任何人,我的朋友,」現在他露出信任的微笑,傾身對克里瑪說:「在這個溫泉小鎮,沒有任何人了解我。就連那些護士也一樣,平常她們還算善體人意,可是如果我邀她們一起來共度早餐的宜人時光,她們就會生氣,我只好把約會延到晚上,可是到那時候我難免有點累了。」
接著他走近放電話的小茶几,問道:「您是什麼時候到的?」
「今天早上,」克里瑪說:「開車來的。」
「您一定餓了吧。」伯特列夫說。他拿起話筒,點了兩份早餐:
「四個蛋包、乳酪、奶油、牛角麵包、牛奶、火腿,還有茶。」
等著早餐送來的時候,克里瑪細細檢視這個房間。一張大圓桌、幾張椅子、一張單人沙發、一面鏡子、兩張沒靠背的長沙發,還有一扇門通往浴室和相連的另一間房,他記得,那是伯特列夫的小臥室。就是在這裡,一切故事都是在這豪華公寓裡頭開始的。就是在這裡,這位有錢的美國人為了讓樂團那些微醺的樂手開心,邀了幾位護士來同樂。
「對了,」伯特列夫說:「您現在看的這幅畫,上回不在這裡。」
這時小喇叭手才瞥見牆上有一幅畫,畫的是個留鬍子的男人,頭上頂著一個奇怪的淡藍色圓盤,手上拿著畫筆和調色盤。畫看似笨拙,可是小喇叭手知道,有不少看似笨拙的畫都是名畫。
「這是誰畫的?」
「是我。」伯特列夫回答。
「我不知道您會畫畫。」
「我很喜歡畫畫。」
「這個人是誰?」小喇叭手鼓起勇氣問了。
「聖拉撒路。」
「什麼?聖拉撒路是畫家?」
「不是《聖經》裡的拉撒路,是聖拉撒路,他是西元九世紀生活在君士坦丁堡的僧侶,是我的主保聖人。」
「原來如此!」小喇叭手說。
「他是個非常怪的聖人。他不是因為信奉耶穌而被異教徒殺害,他是因為太愛畫畫而被基督徒殺死的。或許您也知道,在八世紀和九世紀的時候,教會在希臘的分支受到嚴酷的禁慾主義控制,他們容不下任何世俗的歡樂,就連繪畫和雕像也被視為褻瀆宗教的享樂物品。狄奧斐盧斯皇帝下令毀掉幾千幅美麗的畫作,也禁止我敬愛的拉撒路繼續作畫。可是拉撒路知道他的畫作榮耀了上帝,所以他拒絕屈服,於是狄奧斐盧斯把他關進監牢,對他施以酷刑,逼迫他放棄畫筆。可是上帝是仁慈的,祂給了拉撒路力量,讓他可以承受兇殘的酷刑。」
「是個很美的故事。」小喇叭手禮貌地說。
「美麗極了。不過,您當然不是為了看我的畫才來找我的。」
這時有人敲門,服務生端著大托盤進了門。他把托盤放在桌上,為兩個男人擺上早餐的餐具。
伯特列夫請小喇叭手坐下,接著說:「這裡的早餐沒什麼太特別的,我們就邊吃邊談吧。告訴我,您心裡有什麼事?」
於是小喇叭手一邊嚼著早餐,一邊說著他的倒楣事,伯特列夫聽得津津有味,還在好幾處對他提出尖銳的問題。
2
他尤其想知道,克里瑪為什麼對護士寄來的兩張明信片不理不睬?為什麼躲她電話?又為什麼沒做出任何友善的表示,讓那夜的溫存留下讓人安心、放心的餘音?
克里瑪承認他的行為既不理性也不禮貌。不過,照他的說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到要再跟那個年輕女人聯絡,他就心生恐懼。
「要勾引一個女人,」伯特列夫不悅地說:「這隨便一個白痴都做得到,可是也要懂得怎麼分手啊,能做到這個才算是成熟的男人。」
「我知道,」小喇叭手難過地承認了:「可是在我心裡,這種反感,這種難以克制的厭惡,比其他任何善意都強。」
「請告訴我,」伯特列夫驚訝地問:「您該不會有厭女情結吧?」
「大家就是這麼說我。」
「這怎麼可能?您看起來不像性無能,也不像同性戀啊。」
「確實,我兩者都不是,我的情況比這還糟,」小喇叭手憂鬱地承認:「我愛我的妻子,這是我的性愛祕密,大多數的人都完全無法理解。」
這樣的招供如此動人,兩個男人因此沉默了片刻。然後,小喇叭手說了下去:「沒有人理解這一點,我的妻子又比任何人都更不明白,她以為偉大的愛情可以讓我放棄豔遇。可是這是錯的。不論何時,總是有某種東西會把我推向另一個女人,可是只要我占有了這個女人,又會有一個強力彈簧把我扯走,把我彈射回卡蜜拉的身邊。有時候我會覺得,我之所以去找別的女人,根本只是因為這個彈簧,因為這股彈力,因為這種華麗的飛行(充滿柔情、慾望和卑微)會把我帶回妻子的身邊,每一次新的背叛都讓我更愛她。」
「所以對您來說,那個叫做露珍娜的護士只是為您一夫一妻制的愛情做了一次確認。」
「是的。」小喇叭手說:「而且是一次極為愉快的確認。因為露珍娜在初次見面的時候非常迷人,另一個優點是,她的魅力過了兩小時就徹底耗盡了,所以根本不會讓人繼續沉迷,彈簧會把我彈射到華麗的軌道上,送我回家。」
「親愛的朋友,過度的愛是一種罪惡的愛,您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我想,我對妻子的愛是我唯一可取之處。」
「那您就錯了。您對妻子過度的愛,不是在您冷漠無情的對立點上,也無法彌補您的無情,這種過度的愛是您無情的根源。由於妻子就是您的一切,所以別的女人對您而言是一文不值,換句話說,對您而言她們都是妓女。可是這是對上帝的創造物極大的不敬和褻瀆。我親愛的朋友,這種愛是一種異端。」
3
伯特列夫把空杯子推開,從桌邊起身,走進浴室。克里瑪先是聽到裡頭傳出水聲,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伯特列夫的聲音說:「您認為我們有權利殺死還沒出生的孩子嗎?」
剛才看到那個留鬍子、頂著光環的聖人畫像時,他感到困惑。在他的記憶裡,伯特列夫是個樂天又隨和的人,他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會是教徒。想到他就要聽到一頓說教,他在這溫泉小鎮荒漠裡的唯一綠洲就要被風沙淹沒了,他覺得心裡一陣緊。他哽著嗓子回答:「您也跟那些人一樣認為這是謀殺嗎?」
伯特列夫沒有立刻回答。他終於從浴室走了出來,身上已經穿著西裝,頭髮也梳得服服貼貼。
「謀殺這個說法太容易讓人想到電椅了,」他說:「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您知道的,我相信我們必須接受生命,一如上帝賦予我們的生命原貌,這才是第一誡,比〈十誡〉更優先。所有事情都在上帝的掌握之中,我們對這些事的未來一無所知。我想說的是,接受生命,一如上帝賦予我們的生命原貌,就是接受不可預知的事物。一個孩子,這就是不可預知的事物的精華。孩子,就是不可預知的事物本身。您不知道他會變成怎樣,會給您帶來什麼,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必須接受。否則您只會活成半吊子,您會活得像個不會游泳的人,在岸邊划著水走路,而海洋,只有在我們踩不到底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海洋。」
小喇叭手指出,那個孩子不是他的。
「就算是這樣好了,」伯特列夫說:「您就老老實實承認吧,如果事情真的落到您頭上,如果孩子真是您的,您還是會堅持要說服露珍娜去墮胎。您會這麼做,是因為您的妻子,是因為您對她的這種罪惡的愛。」
「是的,我承認,」小喇叭手說:「無論如何,我都會逼她去墮胎。」
伯特列夫靠著浴室的門,微笑著說:「我明白您的想法,我也沒打算要讓您改變心意。我已經太老,沒辦法改變世界了。我只是跟您說說我的想法,就這樣而已,就算您做的事違背我的信念,我還是您的朋友,就算我不同意您的做法,我也還是會提供協助。」
小喇叭手端詳著伯特列夫,他剛說最後這句話的聲音溫柔平順,像個充滿智慧的傳教士。他對他感到欽佩。他所說的幾乎是一則聖徒故事、一則道德寓言、一則倫理典範,或是從某一部現代福音書裡抽出來的一個章節。他想要拜倒在他的跟前。(請不要誤會,他是真的感動到忍不住要做出誇張的舉動。)
「我會盡我所能幫助您。」伯特列夫接著說:「我們等一下就去找我的朋友斯克雷塔醫師,他會幫您處理醫療方面的問題。不過請您告訴我,您要如何讓露珍娜做出違背她心意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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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早上九點,一輛高雅的白色轎車停在溫泉小鎮外圍的停車場(汽車不得繼續往前行駛),克里瑪下了車。
這個溫泉療養地的中間是個長形的公園,疏疏落落的樹叢、草地、鋪著細沙的林蔭道,還有彩色長椅。公園兩側是溫泉療養中心的樓房,其中一棟是「卡爾.馬克思之家」。那一夜,小喇叭手就是在這裡,在護士露珍娜的小房間裡度過了命中注定的兩個小時。卡爾.馬克思之家的對面,也就是公園的另一側,矗立著溫泉療養地最美麗的建築,二十世紀初的新藝術風格,灰泥粉刷的外牆壁飾,宏偉的臺階上方是一幅鑲嵌畫。只有這棟樓擁有特權,可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