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從來不如我們所願,
何必要照著它的路走?
劉梓潔以這部小說,揭開路上的迷人和迷惘,熱鬧和寂寞。
對生命的種種疑問,也許那些錯身而過的風景就是解答。
我們背著各自的人生上路,和他人分享交換,
回來的時候,會變得輕一點嗎?
連美雅常常被消失。
小時候被母親連愛鳳丟下,獨力找尋自己的救生圈變成自己理想中的大人,從用功讀書考取第一志願,到成為老師的秘密情人,當她發現一切轉瞬無可抓取,才終於找到載浮載沉以外的選項,展開旅程。
謝安得原本是不存在的孩子。
父親去東莞夜總會亂搞,搞出他來,七歲才被接回台灣撫養,大人說,這是他的「福報」。他對地圖的街景服務著迷,開始幻想,在生命裡消失的親生母親,會不會出現在時間軸上某個地方?
連愛鳳不知去向。
十七歲如一隻蝴蝶從花蓮小鎮飛出去,飛上枝頭住進台中豪墅,有了感情依靠與一對子女。直到小小的兒子去了天堂,她割捨一切,追逐房地產圈地開發,一路向北,沒有盡頭。
茉莉依然在路上。
不定期在IG發表一系列「#希望你也在這裡」的貼文,出書成為作家。連美雅從在網路上追蹤茉莉,變成在現實旅程中找尋她,只為了見到她,對她說出「我是誰」。
有些人是天生的流浪者,有些人在飽嘗人的來去後才終於能夠出發,也有的人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卻越走越寬廣。生命際遇各自不同的四個靈魂,在人生這張地圖上交錯前行,彼此纏繞又轉瞬消逝。面對旅途中的每個岔路,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當漫遊變成探索,漂浪轉為追尋,旅程的盡頭,會有他們想要找的那個人,或者答案嗎?
旅人歸來回首一望,種種混亂都已經過去了,一切才剛開始而已。
作者簡介:
劉梓潔
1980年生,彰化人。台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畢業,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肄業。曾任《誠品好讀》編輯、琉璃工房文案、中國時報開卷週報記者。
2003年,以〈失明〉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2006年以〈父後七日〉榮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並擔任同名電影編導,於2010年贏得台北電影節最佳編劇與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近年並跨足電視,擔任《徵婚啟事》、《滾石愛情故事》編劇統籌。
著有散文集《父後七日》、《此時此地》、《愛寫》,短篇小說集《親愛的小孩》、《遇見》,長篇小說《真的》、《外面的世界》、《自由遊戲》。現為專職作家、編劇。
劉梓潔臉書專頁:www.facebook.com/eessay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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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王安琪、【演員】吳可熙、【作家】李豪、【詩人.作家】林達陽、【編劇.導演】徐譽庭、【小說家】陳又津、【作家】陳德政、【詩人】路寒袖、【影評人】聞天祥、【小說家】劉芷妤、【演員.作者】鄧九雲、【演員】謝盈萱 希望你也喜歡!
就是這麼地平實又血脈賁張。如果這是人生,我沒種過,如果這是劇本,我很想演。——演員/王安琪
表面上像在述說,遺憾無法和某人共享旅程裡的風景,然而愈讀愈明白,那意有所指的更是生命中的缺席,彷彿在追尋的過程,以為目的地就在前方,到了才驚覺在身後。——作家/李豪
讀來爽快俐落,劉梓潔筆下的人物總是幽默又堅強,絕不無病呻吟——雖然他們真的怪怪的,但這份奇妙質地也保護了他們,讓人生多了一點活下去的盼望。——小說家/陳又津
《希望你也在這裡》像作者從遠方寄來的一疊明信片,正面沖洗著異地風景,背面拓印著途中故事,這途中,是人生旅程一次次幽暗的過場。——作家/陳德政
即便在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窄仄之中,劉梓潔總不忘讓讀者看見那潮濕石牆的縫隙裡,或許不是開著什麼曠世奇花,卻可能是一殼慢吞吞的蝸牛,一卷初生的蕨綠葉尖,與這些角色們背負著人生在不同城市裡駐留的痕跡,同樣微小、動人而真實。——小說家/劉芷妤
在不能移動的封城時期,讀梓潔的小說有種流浪過後的沉澱感。我很羨慕她總能在極度平易近人的口吻下,植入她個人龐大深遠的世界觀。總有一天,我會帶著這本書獨自踏上旅程。——演員.作者/鄧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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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在路上認識的那個男人傳了微信過來:我不能想去就去,要嘛你來吧。於是我就去了。機票,護照,台胞證。最小的登機箱。一千公里,一個半小時,我到了。
九月的深圳很舒爽。他在機場等我,他開很好的車,車上擺了印度香而不是人工芳香劑。他帶我去了深圳勝地,世界之窗,巴黎鐵塔就在路口,然後是凱旋門、羅馬競技場、泰姬瑪哈陵、仰光大金塔、雪梨歌劇院,全是縮小版的,但又不像小人國那麼迷你,有點像樣,又有點滑稽。
我說我都去過了。他說真的假的?
我說你怎麼有台灣腔?他說大概是受台灣同事的影響。
真的。我都去過了。真的巴黎,真的義大利,真的印度緬甸和澳洲。他沒出過國,但是去過好遠的新疆和西藏。
他又帶我去開車要一小時的地方吃晚餐,排在路邊的矮桌矮凳,像台灣的薑母鴨,但吃的是胡椒豬肚鍋。我們聊了很多,都是各自在路上的事。他又開車沿著蜿蜒山徑而上,進到山裡後他按下車窗,空氣濕涼,山下有霧。他在一處平台停下,腳下是深圳夜景。車內的音樂是許巍的〈曾經的你〉。每一次難過的時候,就獨自看一看大海,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療傷。
我知道他會唱歌的。在雲南的路上相遇之後,曾經一群人去酒吧,他大大方方上台拿起吉他自彈自唱了陳昇的〈不再讓你孤單〉。於是我鬧他,要他唱歌,他不從,反倒把椅子打平了,半躺著,雙手高舉過頭,伸了懶腰,沒喝酒卻眼神迷濛。現在我得側身微微低頭才能跟他四目相接。
「你跟你老公都怎麼做的,幫我。」他說。
「我們不在車上做。」我說。
「那我們去找個房間。」他聽起來有點認真。
「我們不跟彼此以外的人做。」我說的是實話。
我仍看著他,他仍看著我。他安排的歌單來到下一首,老鷹合唱團的〈加州旅館〉,都是好適合在路上聽的歌。
「如果我強暴你呢?」前奏結束時他說。
「我會報警,你會坐牢。」我說的仍是實話。
他把椅子豎起來,倒車,載我回旅館。他問我明天想做什麼呢?我說我想一個人,他說那他晚上下了班來接我吃飯,我說好。
我說好的原因是,我相信他不會想把以上動作與對話再來一遍。
現在我回到房間了,一個人。我不害怕嗎?在車上的那時候。坦白說,事實上是,在路上的人,抽掉害怕之後,你只會看見,你自己也在看著前方,你也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不知道那之中有沒有期待,但我很肯定,沒有害怕。
#希望你也在這裡
#深圳
以上貼文配了一張世界之窗全景夜景照,巴黎鐵塔矗立在中間閃閃發光。一小時前發布,已有三百一十四個愛心,連美雅是其中一個。
這位IG作者名叫茉莉,正如文中自爆,已是個有夫之婦,少婦寫居家和敗家成為網紅的也不少,但茉莉走的是新女性路線,有恩愛的老公(偶爾也曬兩人份早餐或是四隻腳丫露出被窩那種閃照,圖說:回家真好),還有瀟灑的浪遊,自成一格,不接業配,也不經營互動,粉絲全靠口碑。這一 #希望你也在這裡 系列已經出過一本書,持續不定期在IG更新。
有些頭號粉絲或許會把希望「你」也在這裡的「你」當作他自己,認為是作者的溫柔邀約;而有些則是自己心中還有個「你」,把自己投射成為作者,希望自己也有作者的文筆與閱歷,但是都沒有也沒關係,至少有個「你」可以承接心意。
而連美雅不屬於上面兩種,對她來說,知道茉莉的「你」是誰,是最不能承受的事。她們在現實生活中有著雙重關係。表面上,連美雅必須叫茉莉「師母」,意即茉莉的老公是連美雅必須叫「老師」的人,不為人知的關係則是,連美雅與這位老師已經秘密交往了八個月。連美雅幫他取了個名字叫「李向榮」,老師並不叫李向榮,而是連美雅無法對人說老師是我男朋友,便製造出這個名字。說製造也不對,那是她弟弟的名字,四歲時在游泳池溺水過世的榮榮。同事們都知道連美雅有個穩定交往的男友叫李向榮,但李向榮不喜歡拍照,也不喜歡見人,問她李向榮是做什麼的?她就說:反正是個宅男。
的確,李向榮與她在一起的時候,無法公諸於世,外出約會,只能宅在家。連美雅的家。詭異的是,這間套房與茉莉和李向榮的家位於同一社區,這一新社區大樓與他們服務的學校僅一橋之隔,房價卻只要學校周邊的一半,考慮距離舒適度CP值,做出同樣選擇,合情合理。社區管理員都知道連美雅是李向榮的同事,同一系所的助理,也知道李向榮的太太茉莉經常飛來飛去,有時三更半夜自己搭著計程車拉著行李箱回來,但卻從未注意李向榮經常會拿著C棟的電梯卡出入連美雅的套房。
李向榮送茉莉去機場之後,開車回來停進地下室停車場,就從連美雅住的C棟的電梯上樓了。總是這樣。
他們完事之後,連美雅會刷一下茉莉的IG,同步更新。
「我覺得他們一定有做。」連美雅說。
「為什麼?」李向榮很快速地看了一眼,「只因為我們有做嗎?」
「不是的,很明顯師母喜歡這個人。」
「我感覺不出來。茉莉一直都是這樣,沒有喜歡,沒有討厭。」李向榮像在看一個陌生網友的生活分享,卻又對她熟悉無比。好比大家看到的茉莉是景觀造景裡的巴黎鐵塔,而他熟悉的是真正位在巴黎第七區的那座本尊。
「為什麼師母跟別人約會的時候還要說希望你在這裡?那不是很那個嗎?」
「第一,她不是約會。第二,那個你不是我。第三,你說的那個是指哪個?」
李向榮就算反駁或辯論,語氣也是淡淡的,臉上還是帶著笑。他曾對連美雅說他本來不是這樣,是茉莉教會他的,秘訣在於不要對號入座,而連美雅就敗在總是坐錯位置。他們夫妻之間教來教去的每件事都讓她嫉妒,對,嫉妒就是一種明顯的對號入座,李向榮說的,不,李向榮說茉莉說的。連美雅現在最希望的事就是茉莉可以傳個簡訊來說她要跟剛剛那個不知是誰的深圳白領遠走高飛,那麼,李向榮就是她的了。(占有。哦,對號入座又一個。)
「但她說謊了。」
「嗯?」
「這句。」連美雅用指甲輕劃過手機螢幕:我們不跟彼此以外的人做。
「她沒說錯。我這麼相信,她也這麼相信。」
「那我算什麼?」
「欸,寶貝,把『我』拿掉。」李向榮做了個韓國男星拍宣傳照的動作,手指比出七,射向連美雅,搭配一個眨眼。而連美雅撿起了還飄在空中的寶貝兩字,當作救生圈,緊緊抓住。
李向榮走到陽台抽菸,一絲不掛。連美雅沒阻止他,反正已是習慣。
要說是他不怕被人知道呢?還是他相信沒有人會發現?連美雅覺得與其去思考這問題,不如問自己:我怕讓人知道嗎?
同樣地,抽掉害怕之後,她也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但這八個月來,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人偷拍,沒有人八卦,沒有消息走漏,沒有捕風捉影。甚至讓連美雅覺得,說不定,這兒真是個平行時空。如果人的認知與意念足以建構起一個世界的話,茉莉和李向榮彼此信任的世界裡,並沒有任何第三者存在,無論男女,他們相信對方不跟彼此以外的人做,那麼連美雅和李向榮這八個月來的這些做,就都不存在了。
連美雅被消失了。
她感到悲傷或憤怒嗎?不。她反而感到安心,就像披了隱形衣一樣,做壞事也不怕被知道。
連美雅看著李向榮吞雲吐霧的背影,也許李向榮這時也覺得自己是隱形的。但是她可以記住他胸口與背部肌肉的線條,記住他腿毛的疏密與流向,就像記住他的郵寄名條要用黑體14級,熱美式要倒到大馬克杯裡再加四分之一杯熱水一樣。
當李向榮當了她的長官六個月後終於來到她的套房門口,按了門鈴,連美雅開了門時,她肯定的是,就和茉莉剛剛的發文一樣,她沒有感到害怕。不一樣的是,她非常肯定,她很期待。滿滿的期待。
而李向榮盡心竭力地回應了她的期待。
那是除夕夜。非常冷。連美雅胡亂穿了好幾層衛生衣發熱衣毛衣背心裹了大披肩,下半身也是褲襪加衛生褲加運動褲。她在她的小套房一個人過年,用快煮鍋煮了超市買的韓式泡菜鍋,配電視。就在鍋子快見底時,李向榮(那時她還叫他老師)傳了訊息來:你一個人嗎?
連美雅不確定老師對她的認識有幾層。一開始是最外層,她履歷上的最高學府,這當然是她能順利進到面試的主因,李向榮和其他主考官當然第一個問題就問了:你這麼優秀怎麼只想來當行政助理?
「我不優秀。」當時連美雅這麼怯怯地說。哦,自信不足。也許在李向榮心中留下了這第二層印象。連美雅解釋,她想要這份工作,是因為她目前只想過單純平凡的日子,而她的專長是把別人交代的事做到最好,她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至少,會為自己爭取點什麼。李向榮在乎學生與下屬的積極態度與主動性,也許這是她被錄取的原因,但也有可能是她嚇人的學歷與成績就已占了一大部分。
善盡職責的行政女助理,與幽默帥氣的已婚助理教授,平日在辦公室除了公事沒什麼往來,卻在猛烈冷氣團來襲的除夕夜,在同一座社區大樓的不同棟樓,藉著半小時的簡訊往來,互相層層剝開。但事實上,他們彼此仍有所保留。並不是不誠實,而是要聊到把彼此衣服層層剝開,並不需要打開那麼多。
連美雅說,她其實是養女,小時候因為家裡發生了一些事,她讓舅舅夫妻收養了,搬到花蓮,她唯一的救生圈就是讀書,國小國中高中全部全班第一名,一直離開了花蓮,想要獨立生活,活出自己的人生,無奈還是只有一個救生圈,讀書考試。
連美雅連用了兩次救生圈,實在有點字彙貧乏,但這也讓李向榮確知,這三個字對她有中。接著,換李向榮傾吐自己一人過年的來龍去脈。他的家人都在美國,只有他一個人畢業後回到台灣教書。為什麼?因為真的愛台灣的話,不能一直留在美國吧,李向榮說。太太茉莉其實原本是他哥哥的未婚妻,婚前的家族聚會才見到了這位更高更帥的弟弟,兩人天雷勾動地火(李向榮的字彙也沒好到哪),茉莉義無反顧決定跟著他一起回台灣。父母本來就比較疼哥哥,他搞出這種事之後,就和家人斷了聯絡。茉莉本來就是到處旅行的人,她現在在日本長野滑雪。
「當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反而要開心,因為你就自由了。」李向榮送出。這其實是茉莉曾經對他說的。
「沒有家人也是嗎?」連美雅送出。她已雙頰通紅,期待將要發生什麼。
「讓我來當你的家人吧。」李向榮打上,靈光一閃,按倒退鍵刪掉後面三個字,重新打上:救、生、圈。
「讓我來當你的救生圈。」
「怎麼當?」
「你住幾樓之幾?」
「C棟十三樓之五。」
連美雅送出訊息,心跳來到跑完百米衝刺,她不知道該先換衣服,還是先洗鍋子,像個陀螺轉來轉去越來越喘。然後,電鈴響了。她開了門,門外是跟她一樣喘的李向榮,不過他喘是因為爬了十三樓的樓梯。不,正確地說,十四樓,他從地下一樓的停車場開始爬的。
連美雅是處女。不,正確地說,她什麼都是第一次。牽手、擁抱、親吻、愛撫、進入。李向榮毫不擔心,因為,連美雅會把他交代的事做到最好。她真的做得很好。長相平庸身材中等的她,身體卻非常柔軟有彈性,這讓李向榮驚嘆,他也不斷誇獎她,這讓連美雅覺得自己總算有點優秀。
他們從除夕一直交纏到大年初六開工,可能是這密集相處,維持住了他們後面的來往。連美雅沒有去想自己是見不得光的第三者這些事,因為再怎麼樣都比之前一個人好太多了。寒假、開學、暑假、又開學了。連美雅理想的單純平凡的生活,現在又多了一點激情一點甜美,她從未想過她的幾層身世裡,會被裹上這層糖衣。
九月到年底,一切如常。但天翻地覆,卻只是一個早上的事。跨年到元旦的四天連假,李向榮說跟茉莉去曼谷跨年,連美雅不吵不鬧,繼續她的個人鍋配電視。上班日,系主任和教評會嚴陣以待,李向榮是去了曼谷,但他帶出國的,不是太太,是系上的女研究生。爆料的也不是太太,是女研究生的父母。關門開會,連美雅泡茶、影印資料、錄音記錄。李向榮認錯道歉說明。那我呢?只要連美雅在心中發出吶喊,李向榮的聲音就會出現:寶貝,把「我」拿掉。
李向榮的自白說,他與女研究生來往一年半。女研究生的媽媽問:在哪裡發生?李向榮答:大部分在我家。
連美雅抽掉了害怕,開始期待。
李向榮說他們是真心彼此相愛,他一直想找機會與太太溝通,真正負起責任。女研究生的爸爸問:怎麼負責?李向榮答:我會離婚。
連美雅覺得自己應該會暈倒或是抓狂,但是都沒有發生。散會,整理記錄,下班回家,連美雅打了電話,李向榮關機。「我把我拿掉了,我只是單純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連美雅發了簡訊。但這則訊息裡就有三個我。李向榮不讀不回。
李向榮辭職,女研究生休學,李向榮離婚,帶著女研究生一起回去美國。(那我呢?寶貝,把「我」拿掉。)茉莉也搬了家,大概是繼續去流浪,但從那天之後,茉莉的IG沒再更新過。
連美雅曾經想了幾晚,要不要把手機和電腦裡那些和李向榮的自拍合照、那些簡訊截圖波上網去,或寄給系主任,或透過IG私訊寄給茉莉,但這無疑是昭告天下我沒人愛。
寒假就要開始,除夕夜又要到了。
連美雅決定離職,倒數第二個上班日她以收拾物品為由,在辦公室待到大家都下班,天色暗下時她搭電梯上了教師研究室那一樓層。所有我職責內的垃圾都該被清理乾淨,她想。果然,李向榮辦公室門上的名牌還未被拆下,當然上面的名字不是李向榮,而是原姓原名:高永健。
連美雅再也不需要為他罩上一個掩飾的假名。桃色風波之後,高永健的惡名昭彰事蹟在其他同事和研究生之間流傳。其實他早已是慣犯,在上一所大學任教的時候,搶了別的系所教授的老婆,也就是茉莉,什麼在美國搶了哥哥的未婚妻那套說詞,可能是更上一任的故事吧。茉莉也夠狠,聽說離婚後出國避一下風頭,一回來就和高永健再婚了。
聽過這些流言後,連美雅很怪異地不再對茉莉懷有愧疚感,好像高永健從來不是誰的所有物。她把印著高永健三字的黑底白字壓克力名牌從門上的溝槽抽了出來,很快這兒就會再插進新主人的名字。
她把名牌放進自己的文件夾裡,下意識看向走廊上的監視攝影機。她想留下紀念,卻不想留下紀錄,在這整個事件裡,她更像個攝影機,知曉一切,卻從不在畫面裡出現。這不正是完美的全身而退嗎?這不正是高永健掛在嘴邊的「把我抽掉」嗎?
物理上來說,連美雅真的把寫著他名字的名牌抽掉了,她走到走廊盡頭,把那牌子丟到塑膠類回收桶,並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監視器在拍,不要回頭,沒有什麼好紀念。
在路上認識的那個男人傳了微信過來:我不能想去就去,要嘛你來吧。於是我就去了。機票,護照,台胞證。最小的登機箱。一千公里,一個半小時,我到了。
九月的深圳很舒爽。他在機場等我,他開很好的車,車上擺了印度香而不是人工芳香劑。他帶我去了深圳勝地,世界之窗,巴黎鐵塔就在路口,然後是凱旋門、羅馬競技場、泰姬瑪哈陵、仰光大金塔、雪梨歌劇院,全是縮小版的,但又不像小人國那麼迷你,有點像樣,又有點滑稽。
我說我都去過了。他說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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