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感受到了這幾年來不曾有過的清爽。
所以看過時鐘後我嚇了一跳。
凌晨兩點十四分。
從我躺上床之後還不到一個小時,那麼,這股神清氣爽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是時鐘壞掉了,於是我打開窗簾,凍結般散發出冷冽光芒的滿月,映入了我的眼簾。
看著夜空,我的內心深處逐漸湧起了謎樣的焦躁感。
我非去某個地方不可。
我這麼堅信,那是奇妙的堅定想法。
四月的夜裡還很冷,我脫掉在家中穿的睡衣,換上簡單的T恤,外面套上厚毛衣,然後披上防風外套,拉鍊拉到最上面。
完全不需要躡手躡腳走路,因為不管發出多大的聲音,睡在一樓的爸爸和媽媽都不會醒來,我清楚明白這點。大人們不會發現現在的我,是說爸爸和媽媽本來就不關心我。
我穿上鞋子,打開玄關的門。
月光真刺眼。
遠方山巒的輪廓和夜空朦朧地融合在一起。
路上一輛車子也沒有,兩旁並列的民宅也完全沒有亮起任何燈光。雖說是位在山腳下的鄉下地方,但也不可能大家都寂靜無聲地睡著了,然而卻連貓叫或鳥鳴都沒有。
安靜得感受不到一絲氣息。
等距排列的電線桿路燈倒是點著亮光,彷彿路標一般。在這燈光的前方,有著我該前往的地方,無來由地,我就是知道。
總之先往前進吧。
中途我經過自動販賣機旁,那裡跟平常一樣賣著飲料。比起月光,自動販賣機的燈光更能令我安心,我猶豫著是否要買個熱飲,但我並沒有帶錢包和手機出門。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我看到了目的地。
──是夜晚的公園。
占地面積大概比學校的校地還要小一些,是硬塞的話,勉強可以同時踢足球和打棒球的大小。沒有遊樂器材,幾年前全部都被拆除了,也沒有沙坑,似乎是因為有細菌所以很危險,甚至連長椅都沒有,沒有任何東西,現在的公園與其說是公園,更只是一個「空間」。
不,或許只是一個空間還算是好的。
因為附近居民的投訴,所以不僅大聲喧譁遭到禁止,也不能再打棒球或踢足球了,理由是球可能砸到其他人,或是球飛到公園外會造成危險。這幾年之間,禁止事項越來越多,相反地,要說這座公園裡「有」什麼,大概只剩下圍繞著公園外側的綠色菱形圍欄了吧。圍欄對面雖然有幾間民宅,但沒有任何一間亮著燈。
我踩進了圍欄內。
在靠近中央的地方,有大約四十個人正在為了什麼事而吵吵鬧鬧。不,吵吵鬧鬧這個形容並不貼切,那裡只是因為輕笑聲及細語聲疊加後形成一個大漩渦,導致場面看起來很熱鬧而已。
或許是因為除了這個公園以外的地方都太過安靜了,所以才會感覺相對嘈雜。
而儘管聲音如此迴盪在夜空中,四周的民宅依然沒有打算亮燈的樣子。
我從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觀察中央的人群。聚集在此的人,年齡層大概是從小學高年級到和我同年紀──也就是高中生左右,還有幾個是不認識的人。
這座小鎮──「露草町」上各有一間國小、國中和高中,校名分別是直截了當的露草小學、露草國中、露草高中,住在鎮上的人大部分都像搭電梯直升一樣,從小就讀鎮上的學校,而少數聰明的人,會搭電車到隔壁的城市就學。
所以住在小鎮裡的孩子們大概都知道彼此,和自己同年級的人,以及上下兩個年級的人至少都認得臉,差不多是這樣的感覺。一個年級有七班,數量算多,沒辦法和所有人都成為朋友,如果不曾同班過的話,就只是知道這個人而已,再加上我的個性不擅長和他人相處,因此雖然知道鎮上的很多人,但卻完全沒有朋友。
我觀察整個公園。
角落停放了幾輛腳踏車,到這裡我還能理解。
我無法理解的是放了平台鋼琴和土管這件事。特別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公園深處的螺旋梯了吧,雖然往夜空中延伸,但在與圍欄差不多高的地方就中斷了,沒有設置扶手,上面還有裂痕,看起來隨時都會崩塌。當然,白天並沒有這樣的裝置存在。
除了中央的人群,還有一些人擺攤販賣東西,或是拿著素描本畫畫,誇張的是還有人躺在床上睡覺,而所有的人都是介於小學生到高中生之間的孩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非來這裡不可──因為這樣的感覺,所以我來了。來到這裡之後,果然發生了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我知道可以避開大人來到這裡,一如所料,這裡沒有大人,現在這一瞬間,我很確定大人不會醒來出現在這裡。
我究竟做了什麼?
樹木在風的吹拂下擺動,枝葉發出摩擦聲響,聽來有些神似雨聲,樹木的擺動,也讓旁邊的山的剪影像波浪般搖動。位在中央四十人上下的人群,彷彿在呼應山的變化般發出了歡呼聲。那裡正在進行什麼事。
那群人圍著中央繞成一個圓,我稍微往他們靠近一些。
漩渦的中間,有兩個人正在彼此廝殺。
是少年和少女。
兩人看起來都是高中生的年紀。
站在我前方右側、戴著眼鏡的少年左右手各握著一把日本刀。
那是只在漫畫或遊戲中見過的二刀流刀法,普通人的力氣根本沒有辦法那樣持刀,但那個少年卻像在揮紙捲一樣地揮舞,他的體格看起來只有男高中生的平均水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就算是旁觀者如我,也明顯看出他在揮刀時核心並沒有用力,腳下的動作也很僵硬,雖然有力氣卻沒有技術,他給我這種感覺。服裝則是看起來很難活動的夾克加上卡其褲。
在我左側的少女站姿凜然,她也握著日本刀,和對手不同,她採基礎的握刀方式──記得那好像叫作中段?刀從自己的中心延伸到對方喉頭的架式,看起來沒有空隙。明明是半夜,她卻不知為何穿著露草高中的制服,裙子因風吹而輕微飄蕩。她不冷嗎?我想。在這樣的季節,比起色色地偷瞄,反而更讓人先擔心這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兩人對峙我就直覺想到是彼此廝殺。
那是因為纏繞在兩人身上的空氣密度太過厚重的關係,光是看著皮膚就一陣刺痛。
兩人散發出來的是真正的殺氣,彼此的殺氣互相撞擊所形成的漩渦,讓圍觀的人群如此瘋狂。
我聽見某個人屏氣的聲音,或許那個人就是我也說不定。
彷彿以那股聲響為信號,少年動了起來,胡亂揮舞著雙刀。
少女則是踩著小碎步般,以最小的動作躲開對方的攻擊。她完全看穿對手了。
裙襬在飄揚。
下一秒,原先輕巧的動作忽然變得尖銳,少女衝進了對方的攻擊範圍。
咚!她用力往下一踏,同時揮刀。我的眼睛追不上揮刀的速度,眼裡留下反射月光後的些微殘光,只能憑這些殘光努力弄清楚她揮刀的軌跡,就是這樣的程度。
少年的右手臂緩緩掉落。
血花激烈地噴散。
不知從哪飛來的櫻花花瓣飄過了兩人之間。
一秒後,圍繞著兩人的人群爆出了歡呼聲。
右臂被砍斷的少年沒有發出哀嚎,像在確認剩下的左臂狀況般轉了轉肩膀。看來對戰還在繼續。
這或許是夢,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