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圍牆記：末世三部曲(1)

第一章 天縫
人們住在地底的洞穴裡，
穴口開向外面的光，照到洞穴的後壁。
這些人自幼年就住在這裡。
――柏拉圖《理想國．地穴》


天頂樹

土子已經很老了。
自幼羸弱的他，卻活得比大多數同齡的族人還要久。
他一頭稀疏的白色長髮綁在腦後，從出娘胎以來就沒被修剪過，他微微屈曲的膝蓋在出生時受過傷，一生都在隱隱作痛。
他把一隻腳踏上長滿苔蘚的大石塊，踏在一片被剝除了苔蘚的區域中，企圖伸直背脊，抬頭仰望「天縫」。
天縫剛剛從漆黑一片轉變成深紫色時，土子便醒來了，而族人們仍在沉睡，他們要等到天縫變成藍色，才會開始一天的活動。
空氣很泠，空中飄著薄紗般的雲層，令天縫看起來迷濛飄渺，空氣中的水氣飽滿，露珠老早就凝結在葉面上了。
土子低下痠軟的脖子，環顧四周的族人，他們東倒西歪地睡著，有的父母子女緊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有的身上披著古舊的布料，比如他自己身上這一件，便是他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雖已破爛不堪，還算足以蔽寒，哪天他「蛻殼」後，這塊布料也將傳給他的孫子。
撫了撫頸背，他再度仰首，這一回，總算看見橘色的光線在天縫邊緣出現。
「大石。」他輕輕呼喚，用腳推推身邊的少年，少年已經八歲，長得牛高馬大，一雙手腳十分伶俐，每天晨昏負責「看光」的守望者便是他。
「看光」的少年雖然睡眼惺忪，聽見土子喚他，即刻縱身跳起，躍上樹幹，很快便消失在茂葉之間。
這棵樹乃此地最高大的樹，是他們神聖的「天頂樹」，土子的父親告訴他，此樹最接近天頂，能夠更清楚望見天縫，每位蛻殼的族人，重生的魂魄便會從這棵樹的樹頂上出發，飛出天縫，重生在遍滿藍色和綠色的「光明之地」。
土子身為大長老，也將這故事告訴每一位族人。
所以「天頂樹」下埋葬了過去族人蛻下的殼，這棵樹頂上也曾經站過昔日每個前往「光明之地」重生的族人。
對於負責「看光」的少年大石而言，每天早晨登上樹頂是件無上光榮的事，因為他最接近重生的族人，他也是每天第一個被光線照耀到的人，將來他也有機會當上大長老，像土子一般受人尊崇。
大石踏過老樹上的樹瘤，讓腳板踏實在大樹枝上，他知道必須小心，他的叔叔也曾是守望者，但他某天不小心踩在一根枯枝上，然後摔得連頭都扭到背後去，直接就蛻殼了。
大石必須儘快爬到樹頂，好為族人報告時間，他的工作十分重要，而天頂樹又是那麼的高，若非他年輕力壯，就沒辦法於短時間內爬到樹頂，而影響全族一日的作息。
從地面到樹頂大約有六層樓那麼高，而天縫則是在天頂樹五倍以上高遠的天頂上，以我們的標準而言，有三十二層樓的高度，除非長了翅膀，否則大石永遠不可能到達那裡。
跨過層層的濃密樹葉，大石總算看見天縫了！他將頭冒出樹頂，上方再沒有樹葉，而是一整片連接天縫的巨大空間，他站到粗幹上，瞭望四方。
天頂樹的位置，是一日之中能被照耀到最多光線的地點，所以長得比周圍的所有的樹木高上一倍，周圍的樹海往四面八方延伸，一直擴展到世界的邊際。
世界的邊際是岩石，有的鋪蓋著滑溜溜的苔蘚，岩石崖壁包圍了族人的棲息地，石頭延伸到天空，撕裂出一道狹長的縫，露出一小片天空。
如今這道天縫是深藍色的，邊緣正透出微微橘光。
大石站在樹頂凝望天縫，他能比站在天頂樹下的土子看到更多天縫邊緣，更早看見光明之地的光線。天縫中吹入很細的微風，令樹海中寧靜的樹葉稍稍起了陣騷動，發出低語似的沙沙聲。
終於，天縫完全變成橘色了。
「嗚—！嗚嗚—！」大石大聲呼叫，通知族人該起身了。
晨光透入後，樹海也隨之生機勃勃，地面漸漸轉暖，族人們紛紛從天頂樹下方四散，去進行各自的職責，部分女人照顧老人和小孩，小孩學習製作工具，採集隊會在岩石面上採集苔蘚、採集植物的嫩葉和小果實、在腐木上尋找菌類、捕捉小蟲子和蛙類，捕魚隊會去捕魚，供族人食用，而負責生火的老年人會收集柴薪晾乾，大家各司其職，不會混雜。
惟有大石負責守望。
歷代的守望者在樹頂上用樹皮編織了一個筐子，供他們在樹枝上站累時歇息，大石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樹上，他不愁沒食物和飲水，樹上常有鮮美的昆蟲和爬蟲，他也把大片的葉子做成小碗，掛在茂密的枝葉之間，讓小碗在入夜和清晨收集露水，往往在族人結束一日的採集歸來前，他早已吃飽喝足了。
大石高高站起，透過樹海的間隙俯視天頂樹下的族人，瓢蟲般大小的族人一批批往不同方向進發，大石默默記下他們前進的方向，待一天結束，天縫再度轉成黃色時，他也要確認族人從同一個方向歸來。
每日他目送族人離去，只剩下老弱和幼兒在天頂樹下，大石就會坐在樹皮筐子中，留神天縫下的動靜和聲音，要是有什麼緊急狀況，他必須隨時立即反應，呼喚族人。
此時，他聽到樹下傳來陣陣騷動。
正要出發的隊伍止下腳步，裹足不前，一個個發出驚嘆聲，還夾雜有女人興奮的尖叫聲。
「發生了什麼事？」大石引頸俯望，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有個東西從族人欲進發的方向徐徐移來，窸窸窣窣地朝天頂樹迫近。
它十分巨大，在經過族人跟前時，族人都會後退好讓它通過。
大石十分好奇，但他職責所在，不能下樹，只好用手圈著嘴，朝樹下大聲呼叫：「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穿過層層樹葉，被翠綠的葉子吸收了，抵達樹下時，只剩蚊子似的聲音。
但族人們的耳朵全都十分敏銳，他們從生至死都居住在這個安靜的巨大洞穴裡，耳膜從來沒有受過太多刺激，所以即使是蚊蟲的聲音也聽得到。
「是鐵臂！」樹下有人回應他，「鐵臂回來了！」
鐵臂？回來？現在不是大家才剛要出發的時刻嗎？
大石不禁皺眉，那個老是惹麻煩的鐵臂，只不過小他一歲，卻老是闖禍，可是女孩子就喜歡這種壞胚子，包括他喜歡的白眼魚，也會常常暗中偷瞄鐵臂，看得他滿腔妒火。
大石喜歡白眼魚，她微胖的白手臂最迷人了，彎彎的肩膀令他看了就想擁抱，恨不得她快些長大，好可以跟她生孩子。白眼魚要在霜季之後才算成年，大長老土子才可以幫她配婚，可喜的是，霜季已經快到了。
那個令人討厭的鐵臂又做了什麼事啦？
「夜光蟲！是夜光蟲！」有人大喊。
夜光蟲怎麼了？大石下意識地仰望天縫，看看是否有夜光蟲的蹤影。
沒有，昨晚也沒有夜光蟲聚集的「夜眼」，哪來的夜光蟲？
等等，莫非……大石忙彎下身體去看，果然，那個移動中的巨大物體，是一隻圓渾的巨大甲蟲！從樹頂望下去，它比人來得龐大許多，大概要兩個人才夠圍抱！
「鐵臂……」樹下的人朝著大石嚷道，「帶回了一隻夜光蟲！」
大石聽了，登時毛髮聳立。
神聖的夜光蟲，怎麼會跑到地面了呢？

第一章 天縫
人們住在地底的洞穴裡，
穴口開向外面的光，照到洞穴的後壁。
這些人自幼年就住在這裡。
――柏拉圖《理想國．地穴》


天頂樹

土子已經很老了。
自幼羸弱的他，卻活得比大多數同齡的族人還要久。
他一頭稀疏的白色長髮綁在腦後，從出娘胎以來就沒被修剪過，他微微屈曲的膝蓋在出生時受過傷，一生都在隱隱作痛。
他把一隻腳踏上長滿苔蘚的大石塊，踏在一片被剝除了苔蘚的區域中，企圖伸直背脊，抬頭仰望「天縫」。
天縫剛剛從漆黑一片轉變成深紫色時，土子便醒來了，而族人們仍在沉睡，他們要等到天縫變成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