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冰原記：末世三部曲(3)-FindBook 找書網 ISBN:9789573339946

第一章半島
在那遼闊的海上，在青色的天空中，那裡沒有路線的痕跡。
這路被鳥翼，被星火，被旅行季節的花朵所隱匿。
——泰戈爾《採果集》

巨人

鐵臂心情焦急，因為他從大石得知，來歷不明的怪物俘虜了族人，包括他的母親和弟弟，如今天縫之下只剩數名族人。
更令鐵臂納悶的是，以前很不喜歡他的大石，竟然完全不記得他是誰，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鐵臂沒時間多想，他必須趕緊追上族人。
但他對入侵者一無所知：他們是誰？目的是什麼？他們像蓬萊國的三聖一樣抓人當奴隸嗎？或是當糧食？想到此，鐵臂不禁毛骨悚然，多希望飛蜥能衝快一些，但他知道飛蜥的脾性，只能順著性子鼓勵，不能硬迫的。
蠻娘伏在他身邊，也不能放鬆精神，她緊抱飛蜥，生怕一個失手會掉下去，雖然鐵臂會留心她的安危，但她看見鐵臂神情焦急，自是不願加重他的心理負擔。畢竟她曾經管理了好幾年的飛蜥營，不能讓一個對她神魂顛倒的男人把她變成小女人。
「鐵臂，」蠻娘輕握他的手，「你只管專心飛，不用理我。」
鐵臂不放心地望她一眼。
「別忘了我是飛蜥營的大姊，」她提醒道，「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照顧我自己很久了。」
鐵臂深吸一口氣，隨即凝定心神，專注於兩眼之間出現的光點，只不過片刻，族人們窸窣的聲音又再湧進來了。
他尋找聲音最清晰的方向，一旦對焦方向正確，便更容易捕捉到族人的心靈。當族人的窸窣聲愈發清楚時，就表示越來越接近他們了。
即使如此，鐵臂仍然必須休息的。
他集中心神太久會累，飛蜥會累，蠻娘維持一個姿勢過久也很累。
他選擇在高地休息，以方便飛蜥再次升空。
如此飛飛停停，在第四天的傍晚，族人的聲音忽然變弱，難以搜尋。
飛蜥進入一片綿延數十公里的城市廢墟森林，大部分建築都被森林覆蓋了，但鐵臂過去看多了，辨識得出森林下方隱藏的建築或道路。
蠻娘發出驚嘆：「這些都是古代人做的嗎？」
「是的，火母告訴我的。」鐵臂無法用心靈搜尋到更多族人的聲音，於是低頭用視線尋找。
他知道已經很接近了，但為何聲音消失了？令他不禁惶恐：難道族人全遭消滅了？
他緩慢抬起手臂，生起一道上升氣流，幫助飛蜥高升，讓視野更寬闊，然而地面彷彿遠古的亂葬墓地，要不是翠綠的植物，就是灰白的鋼筋和水泥，不管怎麼看都一個樣。
「休息吧。」鐵臂看累了，趁天黑之前跟飛蜥一同尋找食物。
次日，他們依舊四處盤旋，但無論鐵臂如何集中精神，族人的聲音都十分微弱。他不知道，當初族人的聲音因焦躁不安而沉重，現在情緒緩和了，就變得微乎其微，所以才難以偵察。
「他們還活著。」至少他可以確信。
如果那時有跟沙厄學習更多就好了，沙厄只不過教了一點基礎，他便掌握了極細的呼吸方式，也能跟沙厄用心靈通話。沙厄肯定還有更多能教他的！
正在胡思亂想時，高空中越過一道冷空氣，拂過鐵臂的髮際。「怎麼回事？」他心想，那股冷空氣跟充滿天縫的森林氣息不一樣，它的冷是來自更遼闊的地方，攜帶的是更純粹的氣息。
那股冷氣流是鹹腥的，很像火母給他吃過的乾糧氣味。「那是什麼氣味？」他問蠻娘，但自幼住在山區的蠻娘也沒聞過。
忽然，一片巨大的藍色進入視野，把鐵臂和蠻娘嚇著了，蠻娘捉緊飛蜥的背鱗，生怕被這片巨藍吸進去！這是他們此生首次見到海洋，對這片看不到邊際的蔚藍震撼不已：「莫非是光明之地的盡頭……」
曾經，他以為被岩石所包圍的天縫下就是全世界。
後來，他以為天縫外的光明之地就是全世界。
但「世界」的觀念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如今他已經不再對世界設限，他甚至相信眼前這片海洋還不是世界的盡頭。
海洋送來的冷氣流很特殊，不比天縫混和了植物芬多精的沁涼，海洋送來的是地球最原初的氣息。
下方是漫山遍野的城市廢墟森林，從山頂一直到山腳下的平地盡是被植物佔據的廢墟，但陸地的盡頭最終被海洋吞噬了，邊緣被海洋消融了，醜陋的廢墟蔓延到海邊為止，海洋保住了她的純淨。
突如其來的巨藍海洋令鐵臂頭暈目眩，不得不告訴蠻娘：「找個地方休息吧。」
蠻娘眺望四周，只見下方是個伸入海中的半島，半島上的城市森林地形零散，不便停歇，也似乎隱伏危機。她望見半島前端有個大島，島嶼遍布原始樹林，奇特的是，有座山丘上好像端坐著一個……人？
「去那邊。」蠻娘指向島嶼。
鐵臂吃驚地問：「那是個人嗎？」
「如果是人，想必是個巨人。」蠻娘說，「不過那邊看起來比較安全。」
山頂上的巨人肩膀很寬，全身是不會令陽光耀目反射的暗青色。
「會打擾到他嗎？」
他們小心翼翼地在巨人上空盤旋，轉了幾圈，見巨人沒有動靜，才大膽飛低，刻意掠過巨人大臉前方，鐵臂終於瞧清楚，巨人的臉形方正，兩眼半合，渾身同一顏色，是用他從沒見過的材料打造的，肯定是古人遺留的塑像！
只見巨人的兩手擺著姿勢：右手平掌舉起，左手攤掌擺在膝蓋上。蠻娘見了，不禁喜道：「這是……這是……我認得！我小時候在家鄉見過！」
「妳見過？是什麼？」
蠻娘下意識地合起雙掌：「媽媽說的，祂叫……」她努力搜索幼時記憶：「大佛。」沒錯，媽媽是這麼叫的，「是一個大神。」
「大佛？」鐵臂沒聽說過這個名詞。
不知為何，古人在大島中央建了高台，立了一尊九層樓高的青銅大佛，下方高台已野草蔓生，矮樹成叢，使得大佛看似端坐於樹林之上。
或許因為建在大島上，在大毀滅發生後，大佛才能在不受打擾之下佇立了數百年。
鐵臂繼續引導飛蜥環繞大佛旋迴，他好奇大佛半合的雙目、放鬆的表情，還有眉間額頭上一顆凸起的螺旋……他覺得很像沙厄教他的，那顆額頭上的小凸起是否跟他凝視的白光相同？（其實不是）
他們停歇在大佛腳下，只見大佛端坐的三層高台已被樹木穿破地磚，野草在台階邊緣成團冒出，水泥和磚塊逐漸被樹根分解。
蠻娘繞著大佛腳下查看，伸手撥弄牆上垂簾似的蔓藤，經過一處時，忽覺有陣涼風拂面，不禁停下來撥開蔓藤，才驚見牆上有道門，門後的空間湧出一股酸腐氣味，原來大佛的底部不是實心的。
她馬上呼叫鐵臂過來，兩人在門口聆聽，躊躇著要不要進去，裡頭安靜得怕人，偶爾有無以名狀的怪聲迴盪。鐵臂建議：「我們先點個火吧。」
兩人收集乾草捲成火把，找個無風的角落用火媒子點燃。
當他們將火把伸進去時，火焰的高溫立刻令空氣膨脹，燒著了蜘蛛網，發出噼啪聲，黑暗中似乎有東西被嚇跑了，或許此地已成了小動物的巢穴。
大佛下方的房間很大，火光一時照不到盡頭，掉落的天花板和入侵的植物也阻礙他們走動，更何況鐵臂還聽到了某種聲音……或許是停滯的空氣被火擾動，空間中迴盪著嘰嘰聲，而且越來越頻繁。
他聽見裂痕在增長、水泥在移位，高台結構發出嘰嘰聲。
「這裡不安全，」他當機立斷，「我們出去吧。」二話不說便拉了蠻娘的手跑出去，快步走下山坡。
陡峭的山坡上有長長的階梯，沿途長滿雜草和矮樹叢，他們走到階梯底端才回頭仰望大佛，見大佛並沒動靜，鐵臂才放下心來。
「天快暗了。」蠻娘說，「怎樣？離開還是留下？」
鐵臂東張西望一番，然後定睛在山腳下：「那邊可能有房子。」他在跟隨火母前往聖城的途中，學會尋找躲在植被下的遺跡。他獨自跑下山，一邊回頭對蠻娘說：「我先去確認，如果有房子，就帶飛蜥下來吧！」
果然，山腳布滿大小不一的屋子，鐵臂找了間看來比較穩固的過夜。
當蠻娘發出輕微的鼾聲時，鐵臂無法入睡。他抑制著自己不要翻來覆去，免得蠻娘看出他內心的不安。
他知道，他強烈地知道，族人就在附近了，他沒飛錯方向，然而他無法精確定位。之前在尋找家鄉時也一樣，要不是土子的幻影指路，也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天縫。
他兩眼半閉，凝視眉心裡頭的一團亮光，很快就集中了意識，但嘗試了很久，族人的聲音依舊沒出現。
「他們都睡了嗎？」鐵臂不禁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