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路思的國民,大都只踏進過魔法學院一、兩次。那一、兩次,是為了參加學院定期舉辦的課程「魔力是什麼?」。由於撒路思國內運用魔道具的風氣興盛,習得最低限度的魔力運用絕對不會吃虧。不過,這些知識如果已經由父母親教導,或者已經在家附近的學舍和閱讀、寫字一起學過了,那麼不去學院
上課也沒關係。因此,現在還到學院進修的人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無法滿足於基礎教育。魔法學院入學沒有任何門檻限制或考驗,連資格也不設限,學生不受任何外力強迫,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探究心而湧入學院拜師求學。這點從研究所成立以來從未改變。自從這裡的研究者被人順口稱為「教授」,研究所也隨著其體制逐漸確立、開始被稱為學院的時期開始,一點也沒有改變過。換言之, 成天泡在學院裡的人們全都充滿了學習欲望,無一例外。
「最為必要的,是體力和溝通能力。」 而利瑟爾,正在正經地向這些求知若渴的學生,解釋一些連他們也無法理解的事。利瑟爾站在講臺上,而在他旁邊,劫爾他們隨便從一張桌子底下搬了椅子坐著,聞言點頭心想「這麼說確實沒錯」。既然這兩位充滿冒險者風範的人物表示贊同,在場的參加者不得不接受利瑟爾並不是在胡說八道。
「這表示魔法技術只是其次囉?」
「在前置階段可能是這樣沒錯,要發揮魔法技術,也必須先整頓好適合的環境。」
「啊,原來如此。」 講臺最前排坐著一位非常眼熟的高瘦男人,這位置或許展現了他的熱情。看見他舉手發問,利瑟爾毫不遲疑地回答完,接著環顧現場聽眾。
「各位對於魔法本身肯定也十分好奇,但首先,容我介紹一下冒險者魔法師的處境,畢竟各位似乎沒什麼機會接觸到他們。」 座位最前排,稍微偏離講臺正前方的位置。一名少年坐在那裡,身子往前探,交叉的雙臂擱在桌上,鮮少眨動的雙眼中洋溢著滿滿的興味。利瑟爾朝他微微一笑,少年便略微睜大了眼睛,立刻又別開視線,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即使他不見得對冒險者有多憧憬,但只要感興趣,對利瑟爾來說都值得開心。
「魔法師在冒險者當中人數稀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魔力量夠多的人太少了。」 聽見利瑟爾看著他這麼問,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以清澈的聲音回答。
「沒有錯。這又是為什麼呢?」
「魔力量多的人不用去當冒險者,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光是為魔道具、魔石之類的補充魔力,就已經足夠……但我沒有要批評你們的意思……」
「冒險者這一行確實比較危險。別擔心,我們都明白你的意思。」 利瑟爾替句尾支吾其詞的少年緩頰道,坐在他眼前的男人再一次舉手發問。
「用來攻擊的魔法,需要耗費那麼大量的魔力嗎?」
「學院對這類魔法有沒有鑽研呢?」
「一般俗稱的『攻擊魔法』的確沒有人在研究,畢竟沒有用處。頂多研究一些設置型的、或是供自警團對付魔物用的魔道具吧。」
這也難怪,利瑟爾他們三人一同點頭。在學院教導攻擊魔法又有什麼用處呢?總不能讓學生使用它傷害別人,假如追求的是能夠挪用到土木建設等領域的技術,那從一開始就往那方面設立目標,學習實用魔法技術就好。說到底,「攻擊魔法」是一門戰鬥技術,到主攻學術研究的魔法學院學習這些,實在是跑錯地方了。正因如此,在場的聽眾無論老少,都對冒險者的魔法深感興趣。那與他們所追求的魔法乍看相似卻截然不同,是由全然不同的途徑進化而成的技術,使他們的好奇心蠢蠢欲動。
「若只是發動攻擊,需求的魔力量並不多喲。」 好了,這番演說能否滿足他們的期待呢? 利瑟爾戲謔地這麼想著,繼續說下去。
「你的意思是?」
「比方說,假如我變出火焰,往魔物身上砸。這麼一來,當然就能燒傷魔物。」 參加者對於魔力和魔法都十分熟悉。最基礎的部分應該不必說明了,利瑟爾於是在手掌上點起一小簇火焰。
「操縱、構築魔力,形成火焰,然後扔向魔物。」 他將那一小團火咻地拋向劫爾他們。在場所有參加者紛紛發出無聲的驚呼。儘管由魔力凝結而成,這仍然是如假包換的火焰,碰到肌膚必定免不了燙傷,若是被躲開,掉到地板上也可能引發火災。拋出火團的利瑟爾卻一臉處之泰然,實在太不搭調,所有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伊雷文卻絲毫不在乎眾人的動搖,一拔劍便迅速將那團砸向自己的火焰斬成兩半。他戲耍般轉了轉其中一把雙劍,然後收劍入鞘,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在他身邊,劫爾嫌煩似的用手拍掉散落的火星。
「但是,與其這樣燒傷魔物,還不如拿劍剖開魔物腦門比較快。」 這什麼措詞?不僅參加者,劫爾和伊雷文也面無表情地這麼想。當眾扔出火球造成的衝擊,被這一句話瞬間蓋過了。
「假如不想輸給刀刃,就得穿破厚重的毛皮或鱗片,給予魔物致命一擊……」
「啊,原來如此。想提升魔法威力,對魔力量就有所要求了啊。單純考量效率,或是成本效益比……喔,所以才需要溝通能力啊!」 男人彈了下指尖,摻雜羽毛的頭髮像準備振翅飛翔的鳥兒一樣蓬起。所謂的魔法,並不是想用就能立刻施展出來的東西。依據想要的效果投入相應的魔力量、進行對應的魔力構築,是必不可少的過程。當然,魔法越強大就越費時費工,原則上也無法半途中斷。換言之,一邊閃躲魔物的尖牙和利爪時不可能完成這件事。
「沒有錯,在準備施放魔法期間,魔法師必須由夥伴保護。」
「你不需要吧。」
「隊長是不需要。」 利瑟爾完全無視兩人的吐槽,略顯自豪地說:
「為了組成隊伍,我也很努力跟隊員溝通哦。」 劫爾和伊雷文聽了微妙地有點無法贊同。這麼說是沒錯,從利瑟爾的角度,他確實和隊員經過討論、徵求同意,在尊重彼此意願的前提下組成了隊伍,兩人也不打算否認這點。利瑟爾的確不曾動用蠻力,甚至不曾強迫他們做過任何違背意願的事,兩人也正是接受了一切,才憑藉自己的意願站在這裡。只是,如果說這是拜溝通能力所賜,總讓他們有點難以釋懷。
「大哥,你是被隊長用溝通能力招攬進來的喔?」
「你也是啊。」
「我那是……呃……要說是溝通力也沒錯啦……」 兩人看著虛空交換了這段對話,最後結論是即使難以贊同也只能接受。因為儘管有點不情願,他們也覺得說起來好像還真像這麼回事。側眼看著劫爾他們的反應,一名嘴角有著妖豔美人痣的女性輕輕揮手,發問道:
「冒險者對魔法師的需求如何呢?」
「這個嘛,需求……」 被這麼一問,利瑟爾陷入沉思。
利瑟爾與其他魔法師交談的機會不少,他藉此學到了一定程度的冒險者業界常識, 所以才做出上述的「體力與溝通能力」宣言。不過多虧一開始就與劫爾共同行動,利瑟爾自己從不曾為了湊齊隊伍成員而奔波勞碌。他在清晨的公會裡見過魔法師辛苦徵人的情景,但不太放在心上。需求如何呢?他看向排排坐在他身邊的劫爾和伊雷文。
「你們需要魔法師嗎?」
「不需要。」
「拿屬性武器就能代替啦。」 聽見兩人的回答,聽眾當中肯定也有人覺得「這話說得真刺耳」。但比起這個,利瑟爾冷不防被隊友否定了存在價值更讓他們放心不下,而且當事人居然笑容和煦地點著頭也教人完全無法理解。這是由於參加者們一心以為利瑟爾是魔法師,才會造成這場悲劇。從這場講習的內容看來,「講臺上的講者不是魔法師」這個事實才是最荒謬的,所以不是他們的錯。
「不過屬性武器也很貴嘛,又不可能每種屬性都準備一把,一直換來換去。」
「講到底,低階也沒有那種魔物。」劫爾說。
「啊 ──好像是欸。而且光是一個冒險者想拿魔法當武器,就已經是個怪人啦。」 即使面對必須用魔法打倒的敵人,劫爾他們也大都能靠武器性能輾壓過去,所以說得事不關己。
聽眾對利瑟爾投以「他們說你是怪人耶」的目光,當事人聽著兩人的對話卻贊同地點頭。低階委託會碰到的魔物當中,的確沒有石巨人那種必須使用魔法︵或是帶有魔力屬性的武器︶才能打倒的敵人。當一種魔物必須採用上述特殊手段對付,牠就會被分配給累積一定程度戰力的中階或高階冒險者了。換句話說,剛入行的新手魔法師不被同階級的冒險者需要;至於高階冒險者,要不是至少取得了一把屬性武器,不然就是選擇避開這類魔物,一樣擁有穩定的委託來源。
「從結論上來說,冒險者對魔法師幾乎沒有需求。但魔法師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溝通能力,懂得自我推銷,說服初次見面的隊友彼此合作、保護自己,還是能在業界大顯身手。」魔法師懷才不遇的處境,聽得參加者們都目瞪口呆。也不曉得想像到什麼程度,一位即將邁入老年的學者同情地按著眼頭,對冒險者懷抱淡淡憧憬的少年整個人趴在桌上。這些冒險者沒有輸給如此艱困的逆境,還堅持當個魔法師,眾人心中幾乎要浮現尊敬之情。在所有人都說不出話的時候,那名初老學者面色凝重地喃喃開口。
「……每一次冒險者講習我都來聽講,當我問他們成為魔法師最重要的是什麼,每個冒險者都回答『毅力』……」
「毅力很重要呢。」 初老學者沉痛地按著眼頭,對於此前不滿地心想「你們就不能講得更具體一點嗎」
的自己深自反省。冒險者魔法師確實面臨著逆風前行般的境遇,不畏艱難向上爬的毅力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