詮釋記憶、描繪歲月,一般人會怎麼做?可能是收藏一段日記文字,一手隨筆塗鴉,或是一張圖、一片明信片、一本書,當然,也可能可以是──用聲音,用音樂,來為自己的青春在茫茫的時空洪流中尋找座標與定位。
聲音與音樂或許是抽象的、無形的、捉摸不透的,然而李志銘發現,音樂也可以是一具精密的相機鏡頭,攝入栩栩如生、美好又深刻的人生畫面。他傾聽那些黑膠細柔地吞吐出的歌聲,像是火車上的旅客一樣觀望著窗外,看到自己的童年、青春以及時代如水流動,卻又幕幕鮮明。所謂往事再現,即意味著回想起自己曾經熟悉、如今卻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這才意識到,人類對於時間是永不滿足的,唯有不斷追尋聲音的再現,方能找回一種歸屬,或在心中重塑那個屬於自己的年代。於是他透過一張又一張的黑膠、穿過一波又一波的樂音來紀錄生命,並愛著這段追逐、溯訪的過程。
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部自己的尋聲記,用聲音來尋訪自己的記憶,重遇自己的青春,更可以觸摸自己曾擦身而過的時代。
作者簡介:
李志銘
一九七六年生於台北,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具有天秤座理性的冷淡與分析傾向,自幼即喜愛印刷冊葉字紙之物隨意亂翻書,工作餘暇偏嗜在舊書攤中窺探歷史與人性,同時也熱衷蒐集黑膠唱片,聆聽古典音樂、現代音樂及國台語老歌。著有《半世紀舊書回味》(群學/2005)、《裝幀時代:台灣絕版書衣風景》(行人/2010)、《裝幀台灣:台灣現代書籍設計的誕生》(聯經/2011)、《單聲道:城市的聲音與記憶》(聯經/2013)。目前專事寫作。
章節試閱
離開銀河,前往宇宙的彼方
人,實在是很難不念舊的。
尤其當你面對未知的將來,眼下正值前程曖昧不明、禍福難料之際,多多少少都會不自覺地開始緬懷、回顧起某些舊事物(所謂的「復古」情結),甚至將之另作重新詮釋與再現,以便從中找回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份自信。
不久前,據聞媒體報導釣魚台事件風波再起,另由台灣漁船與海巡署組成的保釣船隊,且於鄰近海域與日本海上保安廳船艦雙方對峙,互噴水柱嗆聲「釣魚台是我們的」!傾刻間似有劍拔弩張、山雨欲來的態勢。同時,起初屢因個人言論引發各界非議的石原慎太郎,亦一度對外聲稱企圖向民間集資購買釣魚台,旋即又宣布要組建新黨且擔任黨魁,然而此舉究竟只是吹皺一池春水?或將掀起另一波更大的歷史洄瀾?則未可知矣。
我卻獨獨想念起童年時印象猶深的一齣卡通電視劇—名曰「宇宙戰艦」。
回想以前小時候放學回家,只要一到了晚上六點鐘,定會守在電視機前,等著收看每個禮拜同一時段、每天各有不同的卡通節目輪流播映。「再會了,地球啊!航向旅程的船是,宇宙戰艦,大.和.號,前往宇宙的彼方,伊斯坎達星,背負著命運,現在要出航了」,話說當年這部知名動畫卡通原始版本最早於一九七四年在日本首播(後來在八○年代中期陸續引進台港等地),故事情節主要描述西曆二一九九年由長眠海底的戰船改造成宇宙戰艦,其目的是為了拯救瀕臨滅絕的地球人,「我一定會凱旋歸來,向揮手的人們,用笑容來回報,離開銀河,前往伊斯坎達星,遠方的希望,宇宙戰艦,大.和.號」,但隨著劇中開場音樂片頭歌曲OP緩緩唱出,相信所有那些小小觀眾們都會記住螢光幕前所期待看到的這一幕—宇宙戰艦從地底深處殘骸破土而出、飛向太空!
印象中,揉合其劇情畫面的聲音記憶往往更教人難忘,而這首主題曲本身帶有濃濃的軍歌味,短短幾句歌詞、配上明快振奮的旋律節奏,卻儼然道盡了劇中主角(「大和號」成員)為了拯救地球(人類)避免走上毀滅覆亡的厄運,致使最後決戰關頭不得不自我犧牲以換取一線生機的宿命氛圍(即使明知死之將至,也要鼓起勇氣相信會回來的希望),種種橋段不僅讓日式動漫迷與鐵杆硬科幻迷看得熱血沸騰,聆聽歌樂流轉當中更頗有古往今來壯士出征「一去不復返」的激昂與悲壯。
可當時年幼的我,並不知道影片裡所謂的「宇宙戰艦」原來是二次世界大戰中被擊沉的舊日本海軍旗艦「大和號」轉生(想像)而來,之後萬萬更沒想見的是,這齣日本動畫史上始終不被遺忘的經典科幻卡通《宇宙戰艦大和號》(宇宙戦艦ヤマト),在它歷經了三十多年的時光淬煉下依舊魅力不減,於二○○九、二○一○年分別推出了復活篇動畫及電影真人版,其中「電影真人版」由木村拓哉飾演主角古代進、黑木美沙演出女主角森雪,至於另一部《宇宙戰艦大和號—復活篇》擔綱故事原案的編劇者,豈料正是近來於釣魚台事件當中不惜挑動中日台三方敏感神經的日本政界著名右翼—「老派憤青」石原慎太郎!
於此,或許很多台灣的動畫影迷都未曾留意的是,當初(一九九七)《宇宙戰艦大和號》的原作者西崎義展為了積極宣揚日本「保釣運動」而甘犯法禁—私帶流彈槍、M16手槍、手榴彈等物,夥同石原慎太郎以及另一名記者共同前往釣魚台(日人稱作「尖閣群島」)海域宣示主權!這起事件據說當時還登上了日本新聞媒體、舉國譁然,後來(一九九九)當地政府最高法院甚至依據違反槍砲條例判處西崎義展二年八個月的有期徒刑。
在這裡,西崎義展和石原慎太郎兩人毋寧都是長年篤信愛國主義者、不折不扣的大右派,想當然爾《宇宙戰艦大和號》從一開始最早的初代TV版、乃至往後延續的「電影真人版」、「復活篇」故事內容,再再都令人聯想起過去大日本帝國海軍馳騁於太平洋戰役「全艦玉碎」的影射劇情安排也就不難預料了。
憑藉著「大和號」所代表日本民族曾經最輝煌的精神象徵,當年堪稱配備火力最強、裝甲最厚、排水量最大,被譽為無堅不摧、固若金湯的海洋鋼鐵城堡,後來在「宇宙戰艦」系列動畫當中就連外觀造型也有許多地方承襲早年大和號的設計元素,例如位在船艦前端下方的半圓狀突起(此為當時採用的新式bulbous bow設計,目的是為了降低巨大船身帶來的波浪阻力),以及最強武器「波動砲」的砲口位置,其實正是仿效原先艦首配設的天皇御用大型菊花徽飾所在,無怪乎數十年後許多日本人依然對它有著如此執著的特殊迷戀,包括像是梶原一騎的《新戰艦大和》、川口開治的《沉默的艦隊》等漫畫皆不乏有昔日「大和號」的影子。
我曾聽聞台灣有些經歷過日治時代的老人家,偶爾會神情激昂地唱起當年頌揚大日本帝國海軍的一首歌—叫做〈軍艦行進曲〉(軍艦マーチ),後來到了國民黨戒嚴時期,部分黨外人士競選地方民意代表時也會特別選擇在宣傳車隊上沿途播放〈軍艦行進曲〉作為競選歌曲,甚至有的中南部地下電台新聞時段還會拿它當作背景音樂。此處所謂的「大和」精神,對於許多老一輩台灣人來說,其實是相當敏感、複雜且糾葛的。
此外,很矛盾又有趣的是,自上世紀八○年代末開始流行「架空歷史小說」以來,日本人一直喜歡透過「宇宙戰艦」這類動漫作品來展現當年自己在軍事方面的成就和自信,正如在二戰期間日本造出零式戰鬥機或大和號這些先進武器一樣,但是因為戰敗之故卻不能太過明目張膽,所以只好以「拯救地球」、「對抗外星人侵略」為理由,用全新的科幻主題來追悼(緬懷)往昔的榮光、鄉愁與憧憬。而且,就從孩子們最愛收看的電視卡通動畫裡面開始去灌輸某些觀念(包括像是愛國、友情、榮譽等)。
誰說兒童不懂政治,不能懂社會、軍事、歷史?他們明明就跟大人一樣共同浸泡在當下的現實環境裡,但在台灣以往所謂主流的「兒童教育」卻是刻意將許多這些東西給「淨化」、「幼稚化」了!這是我聆聽比較台灣版(華視播映)《宇宙戰艦》唱片主題曲與原版日文歌之間的偌大差異所得的深深感觸。
尋找被遺忘的時代樂歌
——遠景唱片出版社《中國名歌與名曲》&《世界名歌》
我相信像我這一輩有很多的五、六年級生都是看著「遠景」與「志文」(新潮文庫)的書長大的。
追懷三十多年前,就在鄧麗君與導演李行合作拍攝了號稱台灣史上第一部MV《海韻》的那一年(一九七四),由沈登恩、鄧維楨、王榮文三人合資新台幣四十五萬元,共同攜手創立的「遠景出版社」正式開張,相繼推出黃春明、陳映真、七等生、白先勇、鍾肇政、吳濁流、鍾理和、李喬、宋澤萊、陳若曦、鹿橋、高陽、林語堂等名家作品引領時代風騷,隨即又於一九七八年起開始著手進行「世界文學全集」叢書翻譯出版(如遠景版《俠隱記》、《鐘樓怪人》、《坎特伯雷故事集》、《約翰.克利斯朵夫》等,這些書幾乎都是我高中時期開始大量沉迷於課外閱讀的重要精神食糧),之後不到十年間,便建造起擁有六百多種書籍的「遠景王國」,澆灌了台灣文學園地一片繁花盛景。但不知迄今可有多少人還記得?除了出版紙本書之外,當年正值事業鼎盛的「遠景」竟然也還發行過台灣唱片界有史以來最具規模—清一色皆由本地音樂家演出灌錄的一系列黑膠唱片!
談起這份因緣牽繫,起初來自多年前我從二手唱片拍賣網站驚鴻一瞥的印象。孰料經過數年以後,我又有幸來到福和橋下跳蚤市場再度和它相遇,得知那是發行於八○年代初期,在曲盤封套上標名「遠景唱片出版社」所推出的二十張《世界名歌》專輯,以及另外策劃以三輯精緻盒裝出版、每輯收錄八張唱片、共計二十四張全套的《中國名歌與名曲》(另外還有同步發行錄音帶的版本)。
「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啊 微風吹動了我頭髮,教我如何不想她?」望著曲盤唱針的刻劃流轉、聆聽兒時就已琅琅上口的這首〈教我如何不想她〉,迷醉於歌聲旋律如行雲流水變幻間,不唯令你感懷老邁的作曲家依舊意興飛揚地訴說著自己與音樂戀愛的故事,往往也讓人從歌詞唱和的音韻當中領略文學藝術的奧妙所在。至於其它同樣收錄在遠景版《中國名歌與名曲》專輯裡,包括黃自的〈西風的話〉、〈天倫歌〉、〈踏雪尋梅〉,劉雪厂的〈紅豆詞〉、〈長城謠〉,李抱枕的〈旅人的心〉、〈汨羅江上〉,青主的〈我住長江頭〉、〈大江東去〉,以及黃友隸的〈遠景〉、〈遺忘〉等,許多這些課堂上曾經耳熟能詳的歌,總是不自覺使我想起過去小時候蹲在地上打「尪仔仙」的那個八○年代,隱約似有一股思念伴隨舒緩的歌聲此起彼伏,或深或淺,一晃眼即於歲月中唱過童年,類似這般溫暖的記憶,一輩子也忘不了。
正所謂「憑歌寄意,唱盡心事」,謹此,音樂可撫慰人心,亦能傳唱一整個時代。
憶想當年「遠景」亟欲首開風氣之先,豪語宣稱「集自由中國最活躍的聲樂家於一堂」,先是以「台灣省政府教育廳」出版的《101名歌集》與「全音樂譜出版社」的《世界名歌110曲集》為基礎,再加上一些當時比較著名的西方藝術歌曲全本翻譯成中文演唱—發行《世界名歌》;繼而萃選民國初年「學堂樂歌」 時期以降的華語經典歌謠—整理出版《中國名歌與名曲》。統觀這兩套唱片錄音,傳承脈絡一中一西、相互輝映,曲目總計多達五百餘首之譜(其中《世界名歌》約二百首左右,《中國名歌與名曲》約三百多首),曲調風格則囊括從古典到現代,新舊並陳、古今交融,其氣魄可謂大矣!
根據當時出資一手包辦策劃的早期「遠景」合夥人鄧維楨表示,最初引發他想要製作這套《世界名歌》以及《中國名歌與名曲》唱片專輯的源頭,乃是基於一個單純很浪漫的想法—中學時代(初中)的他偶然看見座位旁某個同學手上有一本厚厚的手抄歌本,裡頭有許多歌詞雖然都不曾唱過,但其文字意境卻讓他大為驚豔、感覺美得不得了,於是便暗自想像著,這些歌詞曲譜唱起來不曉得好不好聽?後來鄧維楨在他三十七歲那年(一九七四)開始投入出版業、陸續也賺到了錢,遂有此契機延請歌唱家、錄音師和唱片工廠共同合作錄製歌曲美聲,予以一圓年少時代未完成的夢。
回溯昔日「遠景」灌錄這兩套唱片(合計共四十四張黑膠)委實規模浩大,製作過程卻極為省便、順利(主要由兩位助理人員負責聯繫歌者進錄音室錄好母帶之後,同時分發包給第一唱片、鳴鳳唱片等數家唱片工廠壓製,整個工作過程費時不到一年完成),擔綱演唱者大多是以師大音樂系和國立藝專教師群,包括辛永秀(女高音)、陳明律(花腔女高音)、李靜美(抒情女高音)、邱玉蘭(女高音)、戴佐文(花腔女高音)、劉塞雲(女高音)、張清郎(男中低音)、曾道雄(男中音)、陳榮貴(男中音)、陳榮光(男高音)、吳文修(男高音)、黃耀明(男高音)等學院派聲樂家為班底,想望當年他們正值風茂年華,無論體力和歌喉都最具青春生命力的黃金時期,且對於唱歌錄音、出版唱片這樁工作皆抱持高度興趣及熱忱,以致許多早年曾流行如曇花一現的歌曲就這樣被封存在一圈圈的曲盤溝紋內,刻模壓印成了「聲音浮雕」遺留迄今。後來甚至有些歌唱家直到晚年也都很少灌錄唱片(比如已故國際知名女高音劉塞雲),如今回頭來看反而成了相當珍貴(唯一僅存)的聲音歷史紀錄。
據聞「遠景唱片出版社」當年錄製歌曲的場地主要有兩處,一是在台北大直某個類似教堂空間的地方,另一地點則是在三重「第一唱片廠」錄音室。大致上,每張唱片皆以一位聲樂家為主軸,少部分為二重唱及四重唱組合,歌唱曲目則交給聲樂家自由選擇,而錄音酬勞也甚為優渥(灌錄一張唱片六萬元,分兩次給)。「當年唱片製作過程很快,」鄧維楨回憶:「像吳文修的話,一個下午就錄完三張唱片了,有的人則是要求比較完美,一首歌要錄好幾遍才滿意。」果不期然,遠景版《世界名歌》與《中國名歌與名曲》,匯聚了八○年代台灣本地音樂界一流名家錄音,堪稱前所未有的大手筆,甫一推出便頗受市場好評,初版五千套於預售期間旋即銷售一空,跌破了不少唱片行老闆的眼鏡(因為當時他們大多難以置信,出版這種只有簡易鋼琴伴奏的歌竟然還能賣錢!)。
有趣的是,遠景那套《世界名歌》專輯收錄了兩百多首西方藝術歌曲,歌詞全都譯為中文演唱,其中有部分曲目早在《101名歌集》與《世界名歌110曲集》便已翻譯出來,另外還有一些是歌唱者自譯自唱(比如曾道雄、吳文修),除此之外更不乏藝文界知名人士(包括何懷碩、李哲洋等)加入譯筆陣容。值此,我對李哲洋翻譯自韓德爾(G. F. Handel)詠嘆調〈Largo〉的歌曲〈老樹〉總是特別印象深刻:「我曾經在你那綠蔭底下,跟一些小友伴東談西聊,我們爬上粗壯的樹幹尋找小鳥的巢,快樂無比,如今你老朽當柴火燒,往昔的英姿卻依然銘刻在我的腦海裡,永不能忘」,興許是歌詞內容令我想起了小時候三重埔老家巷子口那株恬靜蔭涼的老榕樹,字裡行間娓娓訴說著童年歲月無盡的思念。
容我慢慢將這些歌曲唱片逐一聆聽下,赫然發現這套遠景版《世界名歌》專輯裡竟有不少由李哲洋掛名翻譯的歌,包括:史卡拉第(A. Scarlatti)〈紫羅蘭花〉(Le violette)、〈我情願為你死〉(Se tu dell mia morte)、〈我平靜的心〉(Sento nel core),蒙塔維蒂(C. Monteverdi,另譯:蒙台威爾第)〈讓我死吧〉(Lasciatemi morire),葛路克(C. W. Gluck)〈喔!溫柔的愛人唷!〉(O del mio dolce ardor),羅沙(S. Rosa)〈當你在我身邊〉(Star Vicino),托斯第(F. P. Tosti)〈再會〉(Addio)、〈夢〉(Sagno),莫札特(W. A. Mozart)〈微笑般的恬靜〉(Ridente la calma),勞特(A. D. Leuto)〈愛是什麼〉(Pimmi amor)。
讀之唱之,鏗鏘悱惻。聽其音、觀其韻,鬱鬱蒼蒼,彷彿在雲中。
與此同時,這也讓我聯想到鄰近的日本,自明治時期以來便積極推動維新教育,尤以西洋(歐洲)文化為師,音樂方面特別重視西洋名曲的譯介,許多知識份子都會用日語歌唱德、英、法、義的民謠。若參照於三十年前,悉聽遠景製作的《世界名歌》不啻亦有類似這般流風餘韻。
聲音,往往即隨時間湮沒,除了存在人們的記憶和幾張塵封的唱片裡,下一代未必再有人撩起共鳴。而這些源自舊日歲月裡的歌曲和記憶,是否也將就此煙消雲散?
「自從初中畢業後,我和那位同學就再也沒見過面了,」晚年已屆退休的鄧維楨一度唏噓感嘆:「我還記得那時候問他的最後一句話,說你畢業後要做什麼?他就說要做鐵匠,之後我們就沒連繫了,而我現在也差不多要告別這世界了,告別一些老朋友,不知當年我那位抄寫歌譜的朋友如今可還活著?」
徜徉於曲盤流轉的潺潺歌聲中,聽那朦朧的記憶似流水般劃過,霎時教人明白,過去曾經昂揚的青春業已不再。
離開銀河,前往宇宙的彼方
人,實在是很難不念舊的。
尤其當你面對未知的將來,眼下正值前程曖昧不明、禍福難料之際,多多少少都會不自覺地開始緬懷、回顧起某些舊事物(所謂的「復古」情結),甚至將之另作重新詮釋與再現,以便從中找回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份自信。
不久前,據聞媒體報導釣魚台事件風波再起,另由台灣漁船與海巡署組成的保釣船隊,且於鄰近海域與日本海上保安廳船艦雙方對峙,互噴水柱嗆聲「釣魚台是我們的」!傾刻間似有劍拔弩張、山雨欲來的態勢。同時,起初屢因個人言論引發各界非議的石原慎太郎,亦一度對外聲稱企...
作者序
推薦序:
一張黑膠唱片,一個獨特的世界!
一篇文章,一段令人感嘆、惆悵的往日情懷!
張己任(佛光大學人文講座教授)
黑膠唱片是科技「記錄」聲音發展歷史中一個階段的產物。十九世紀七○年代後期,愛迪生發明了「留聲機」,這個機器的原始構想,只是為了辦公室而開發的產品。然而,它能保存聲音的「歷史」價值,立刻被人注意到。到了十九世紀九○年代,留聲機的用途已經擴展到用來保留「偉人」的聲音、演說,以及美國一些即將絕滅的土著民族的語言及音樂。一八八七年「盤式留聲機」出現以後,音樂世界出現了一些變動。由於這種「盤式留聲機」可以無限制地複製「留聲」,這使得「盤式留聲機」在十九世紀末期以商品的形式出現於市面上。隨著科技與商業利益的發展,「留聲」的科技歷經了「盤式留聲機」、錄音帶、黑膠唱片,到現在的CD、DVD時代。它們都在不同的時代各領風騷、記錄了它們時代的聲音。黑膠唱片在台灣盛行的年代大約在一九六○—八○年代,一九九○年以後逐漸被CD取代。與目前的CD或DVD相比較,黑膠唱片使用起來雖較為不便,卻因為黑膠唱片特有的音質,仍然讓許多人難以忘懷。
李志銘的《尋聲記》從副標題「我的黑膠時代」來看,似乎是許多發燒友談論黑膠唱片的其中一本書而已。然而與眾不同的是,李志銘透過每一張唱片中的歌曲,述說出一個與歌曲相關的故事,有關人、有關地方、有關時代……的故事。作者自己說:「舊唱片(黑膠)有時就如老照片,往往能夠喚醒人們懷念的那個遙遠的年代。」(頁 186)。在《尋聲記》中,每一張黑膠唱片的確都喚醒了一個遙遠的年代、人物或事件。
《尋聲記》共收錄了三十五篇短文,基本上每一篇的主題都透過一張唱片來引出。從這三十五張唱片出版的時間來看,幾乎全是一九六○—一九八○年代的產品,種類則涵蓋了台語歌曲、國語流行歌曲、愛國歌曲、意識型態宣導歌曲、電視劇主題歌曲、校園民歌、西洋歌曲、「報導音樂」,甚至西洋古典音樂。除了「國樂」以外幾乎都有了!令人驚奇的是,李志銘總能按照歌曲的主題引出相關的背景與觀察,用帶著感性的文筆向你娓娓道出一篇篇深入有趣的「故事」!這些歌曲的主題有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它們卻從不同的面向顯示出這三十年來台灣政治、社會、經濟的變遷。
一九八八年七月十五日是台鐵宣告「北淡線」營運的最後一天。這天卻促成了一個盛況空前令人難忘的「淡水最後一班列車」活動。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活動以及所代表的意義也跟著消失。沒想到因為當時的一張特別策畫的唱片《淡水最後一班列車》,讓李志銘把這個活動的情況及活動的意義又在讀者的眼前呈現了出來。「北淡線」的拆除其實是為了興建現在大家熟悉的捷運淡水線。這張《淡水最後一班列車》在紀念的意義中,卻也暗示出當時台灣經濟的成就。
台灣經過「殺朱拔毛」、「反共抗俄」、「消滅萬惡共匪,拯救大陸同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時代,當年誓言與中國共產黨「漢賊不兩立」的國民黨,如今卻是「親共」的急先鋒,這些荒謬錯亂的歷史,現在聽《李顯斌的故事》及賴孫德芳的《愛國歌選》顯得格外諷刺。
也是因為「這個世紀荒誕不經,近百年來尤劇。翻開上世紀國共兩黨政爭糾葛不清的近代史,一部部充滿謊言的外交政治荒謬劇,立刻呈現在我們眼前。」(頁79)、「無奈乎當時這些謊言於今看來何等荒謬,過去許多人卻都堅信不疑。回顧童年印象裡,還記得小時候身旁同學根本沒去過大陸,也沒有親眼看過黃河長江,但是從電視歌唱節目裡卻能把『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江,它的名字就叫長江,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河,它的名字就叫黃河,雖不曾看見長江美,夢裡常神遊長江水,雖不曾聽見黃河壯,澎湃洶湧常在夢裡』歌曲〈龍的傳人〉熟唱得朗朗上口。」(頁80)這種「大中國」的謊言,卻在一九七八年美國與台灣斷交時,變成當時愛國、愛民族的熱血青年悲憤的國族情懷的「依靠」,較年輕的侯德健如此,較年長的李泰祥、吳念真也如此!由吳念真作詞、李泰祥作曲的《少年遊》如此寫到:「眼看海棠滴血,耳聽龍吟不絕,是我炎黃子孫,怎堪含冤長年睡……頭頂崑崙積雪,腳踏黃河濁浪……」如今這兩張轟動一時的唱片,卻因為時代的轉變而被冷落一旁!
第二輯全是台語歌曲。台語歌曲在台灣從日治時代到國民黨戒嚴時期都受到限制打壓。台語歌曲的興起與一九六○年代末期及一九七○年代「鄉土文化運動」有很大的關係。音樂家史惟亮在一九六六年回到台灣,在許多的文章中,史惟亮痛陳「中國音樂」的喪失,極力宣揚音樂民族性的重要。然而在台灣與中國大陸政治與文化分離的情況下,「中國音樂」的「傳統」在哪裡?中國音樂的「根」又應該在何處?從台灣的「鄉土」中先做起的,應該是一條務實的路。一九六七年,在許常惠及史惟亮的帶領下開始了「民歌採集」。這件事的確給當時的藝文界帶來不小的衝擊。這個行動,在藝文界的眼裡,象徵著音樂是「民族的」、是「平民的」、也是「普及的」。而且正好與當時以《文學季刊》為主介紹黃春明、王禎和、施叔青等人的鄉土文學創作,《漢聲雜誌》介紹以台灣鄉土為題材的攝影;《雄師美術》及《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介紹洪通、朱銘;也與「雲門舞集」向「傳統」及「民間」取材的思想與步調相吻合。在這段時期裡,台語歌曲也跟著茁壯起來。在《尋聲記》中有十三篇與台語歌曲有關的文章,所收集使用的黑膠唱片,其發行年份大部分都集中在一九六七到一九七七年之間,內容雖然五花八門,但透過這十幾張台語歌曲,加上李志銘平實傳神的說明,不難看出台灣人特有的文化及民風真實感人的一面。
邱晨的《特富野》是一張稀有的音樂類型唱片,這是因為當時一件社會事件所引起的一部「報導音樂」。關於《特富野》,邱晨自己說:「說它是『民歌』,它遠不同於近年大多數『校園民歌』的淺薄造作。說它是『通俗歌曲』,它豐富的現代色彩與前進意識,顯然超越了現有的所有舊作,當我們被這般小家子氣近陳腐的框框綁縛住所有對原創作品的震撼與感動;當我們漸漸覺得:除了台北,不知有台灣……」這個特別的專輯,「如同史詩般地娓娓訴說一個部落族群與個人際遇花開花落的故事。」(頁40)而關於這整部創作的相關種種,《尋聲記》中都有完整動人的描述。
《尋聲記》是一本有趣也特別的文集。文字的運用流暢、筆風平易近人,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真誠與熱情讓人愛不釋手。看似各自獨立的三十五篇文章,彼此之間也有著奇妙的關連。而作者對歷史事實的詳實考證,也使得《尋聲記》可以作為台灣歌曲歌謠歷史的補充教材。
看完《尋聲記》,我的眼前浮現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alke,一七五七—一八二七)出名的詩句:「從一粒小沙中看見一個世界,從一朵小花中看見一個天堂」(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的確,《尋聲記》中所談到的每一張黑膠唱片都有一個獨特的世界,每一篇因一張黑膠唱片而來的文章,都能讓你感受到一段令人感嘆、惆悵的往日情懷。
推薦語:(照姓氏筆畫排序)
王信凱(刻盤轉錄師、「古殿樂藏」創辦人)
聲音是什麼?它是文字背後真正的生命,透過空氣振動證明生命的實體存在!想像百年前至三四十年前的聲波,重新在我們眼前的空間中「振動」起來,那真是一個奇蹟!
作者李志銘從《單聲道》開拓了一個新的聲音文化史圖景,這次又將引領我們在類比聲音的世界中追尋過去的歷史軌跡。每一張唱片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生命情境與情節,而且唱片保存的不僅僅是聲音,還有相對應的圖像與文字。我們不妨將過去的黑膠唱片視為一本本書,端看你如何掌握與挖掘其中蘊含的奧秘!
最重要的是:聲音是人類生命存在的最真實歷史印記!而李志銘的《尋聲記》在綺麗變幻的時間層遞中,追尋過去的聲音光影!在這個虛擬的「數位」帝國已經席捲而來的世界中,保存類比實體的靈光再現!
李欣芸(音樂製作人)
認識志銘是在一場已逝恩師戴洪軒老師的紀念會中。言談中發現,他居然收藏了戴老師於民國六十年代的著作。那是早就絕版的音樂書,全台灣應該找不到五本吧?他既非音樂系也不是老師弟子,卻會注意到戴老師的書?肯定是音樂狂熱分子吧?
直到看了《尋聲記》的初稿,才發現文質彬彬的志銘不只擁有大量的黑膠收藏,而且在他眼裡,每張唱片彷彿都是一塊時光旅行的路標。他從這些珍藏品的背景典故娓娓談起,進而描述該唱片發行時期的社會氛圍和生活形態,行筆溫暖流暢,引領讀者進入時光隧道,重溫那些令人緬懷的時代樣貌。
黑膠是一種凝結時空的技術,可以把錄音室當時的聲響狀態保存下來,閱聽者日後只要加以還原,就可以重現彼時的感動,彷彿親臨現場。
《尋聲記》也是。
吳家恆(台中市古典音樂台主持人)
有幾次,在一些不同的場合碰到志銘,總見他戴一頂貝雷帽,話並不多,露出略為靦腆的微笑;而在他筆下,卻是毫無窒礙,以細膩的手法編織許多感受與材料,讀者還沒來得及準備,一下便滑入記憶的網中。《尋聲記》說的是台灣流行音樂的黑膠時代,而且是志銘的黑膠時代,以他成長於一九八○年代中葉的時空來說,他接觸的部分是從民歌流行的年代算起,日治、戰後到七○年代的階段未及親歷。但是音樂妙就妙在這裡:透過黑膠唱片,他的觸角可以伸到紀露霞、史惟亮與陳達、林福裕的幸福男聲合唱團……,以及許多被遺忘、甚至沒聽過的唱片與歌手。當音樂流洩時,記憶可以被喚起、被重建、被發掘。
看著書中標註「作者收藏翻拍」的唱片封套照片,不由得提出一個可能許多讀者都會有的心聲:志銘什麼時候能播放出來,給大家眾樂樂一番呢?
吳雅慧(舊香居店主)
和志銘因舊書結緣,算算認識都已超過十年了,從小就與舊書舊物為伍的我和擁有老靈魂的他很快就熟絡起來,讀完書稿後,我更加確定他對舊書、老事物的熱情,其實是源自於對於音樂的喜愛與追尋。《尋聲記》是志銘的第五本書,生動溫柔的聲音回憶讓志銘的文字充滿了溫度和個人氣味,我相信這本書是最貼近志銘本身,翻閱著一篇篇的黑膠記事,除了腦海中湧現一波又一波的美好音浪外、更彷彿看到他成長的足跡與青春的光影,也再次一發現:人與物之間的深刻牽絆,往往是建築在美好的記憶上。音樂用耳朵「聽」和用文字「看」是很不一樣的,當音樂幻化成文字時,經由不同的文字抒寫表達,我們可以看到不同的聲音記憶。追尋過往的聲音,也如同進行召喚過往自己的儀式,書中所談到的各類型音樂、黑膠唱片是不同世代的青春回憶,但我也相信,即使是未曾接觸過的人,也都可以藉由《尋聲記》領略感受到不同的時代想像與生活滋味。
推薦序:
一張黑膠唱片,一個獨特的世界!
一篇文章,一段令人感嘆、惆悵的往日情懷!
張己任(佛光大學人文講座教授)
黑膠唱片是科技「記錄」聲音發展歷史中一個階段的產物。十九世紀七○年代後期,愛迪生發明了「留聲機」,這個機器的原始構想,只是為了辦公室而開發的產品。然而,它能保存聲音的「歷史」價值,立刻被人注意到。到了十九世紀九○年代,留聲機的用途已經擴展到用來保留「偉人」的聲音、演說,以及美國一些即將絕滅的土著民族的語言及音樂。一八八七年「盤式留聲機」出現以後,音樂世界出現了一些變動。由於這種「...
目錄
推薦序 一張黑膠唱片,一個獨特的世界!
一篇文章,一段令人感嘆、惆悵的往日情懷!/張己任
推薦語 王信凱/李欣芸/吳家恆/吳雅慧
輯一 憶舊遊
記憶中的淡水最後一班列車
夜晚,傾聽一個男人說話唱歌的聲音
我們都回不去了——告別美麗的特富野
長歌不負少年遊
總難忘英雄美人、高歌纏綿
香蕉糯軟,姑娘多情
重尋「民歌採集運動」的記憶拼圖
唯有歌聲在謊言中最接近真實
思念是一首遙遠的歌——林福裕的〈天黑黑〉與「幸福唱片」
再見,陶大偉
想起鳳飛飛的歌,便有了快樂與溫暖的幸福味道
輯二 思想起
所有動人的青春都是具有時代感的聲音
唐山過海台灣來、錦龍海鳳七英才
一期一會、如夢青春
再現華麗繽紛的歌舞年代
揹起一把吉他,流浪到遠方
獨有哀韻暗暗吟——台語歌謠作曲家許石及其〈安平追想曲〉傳說
歌壇闖蕩父子情
食物相剋勸吃調、江湖走唱譜成歌
台北橋下賺吃人
基隆山之戀——「鱸鰻」與「煙花女」的時代戀歌
橋影水色隨拉丁節奏搖擺——吳晉淮的《碧潭假期》
一口道盡千古事、十指弄成百萬兵
輯三 昨日歌
思念青春飄揚的歌聲越飛越高
唯在松林間潛聲清唱——任祥的新民歌
到底君王負舊盟,江山情重美人輕
難遣人間未了情——「反共義士」李顯斌與張美雲的歲月留聲
想像在月球上唱歌跳舞
離開銀河,前往宇宙的彼方
浸潤英倫情懷的國族歌詠——愛國軍歌作曲家賴孫德芳
法式浪漫的軟語呢儂
我的心飛向了義大利——六○年代台灣爵士歌樂先驅張美倫
來自青色山脈的盛情女子——蕃茄姑娘蕭孋珠
把生命拋擲進音樂裡——我的古典音樂唱片啟蒙史
尋找被遺忘的時代樂歌——遠景唱片出版社《中國名歌與名曲》&《世界名歌》
致謝
推薦序 一張黑膠唱片,一個獨特的世界!
一篇文章,一段令人感嘆、惆悵的往日情懷!/張己任
推薦語 王信凱/李欣芸/吳家恆/吳雅慧
輯一 憶舊遊
記憶中的淡水最後一班列車
夜晚,傾聽一個男人說話唱歌的聲音
我們都回不去了——告別美麗的特富野
長歌不負少年遊
總難忘英雄美人、高歌纏綿
香蕉糯軟,姑娘多情
重尋「民歌採集運動」的記憶拼圖
唯有歌聲在謊言中最接近真實
思念是一首遙遠的歌——林福裕的〈天黑黑〉與「幸福唱片」
再見,陶大偉
想起鳳飛飛的歌,便有了快樂與溫暖的幸福味道
輯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