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事)
「發現一道新的菜餚,帶給人類的幸福比發現一顆行星還重要。」哲人也是飲食男女。你在嘉義發現一間傳統麵店,每次都歡天喜地地引薦,很少有小麵攤有兩處停車場。
麵店就只賣乾麵、陽春湯麵,湯只餛飩,連餛飩麵都不能在一起,因為餛飩太大顆。我說這間店一點都不浪漫,沒有裝潢,沒有細膩精緻,有的是山間野外氣息,卻窩在城市的巷內。
店內一切都粗線條、大氣、豪放,二大鍋熱水炊煙裊裊。店後面是製麵機,一堆自製的粗烏龍麵,門面幾大鋁鍋白切滷味帶涼,大盤子大碗公,飢腸轆轆看了就飽。一絲的浪漫心思就只在面對面,分著吃,你儂我儂。面對著二人叫的一碗小碗乾麵、小碗餛飩湯,還是那麼大的份量,因為覺得單薄,我切了一塊麻花捲豆皮、一塊百頁豆腐,居然就是一海盤,彷彿跟人生開玩笑。
面對著你的揶揄神情,我學用他人的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壯烈說:開動。怎麼過都是一種人生,解讀,幸福滋味。
「尋春需趁早,末待花枝老。」櫻花沸沸揚揚地枝頭亂顫,粉紅嫩紫,美到不能自己。年年二週短短的櫻花盛開期,吸引無數的尋花者。今年特別不一樣的芳蹤,是突擊的風鈴木。我們趕著黃花謝前,浪漫一下,一起看風鈴木的凌空傲枝,一點點的春光也可以作為他日的幸福的印記。
2014年的3月初,我將二張照片放上網曬恩愛,風鈴木想昭告世人說,我們也可以如此浪漫。網上不停地有今年最美的花,風鈴木黃豔豔的身影貼上網,無論官方網站報導或是私人旅遊的指引,每一張相片都引人欣羨,一整片、一大片、一整條路,風鈴木美到不行,數大便是美。簡單平凡一直不引人注目的風鈴木,竟然可以因為齊開放而充滿魔力,黃橙橙黃豔豔的每一棵樹花都詭異,而如此魔幻的黃色風鈴木,我家附近不遠處也有。他說美不必遠到去尋春,浪漫也不必捨近求遠,或許幸福也就在你的身邊,只是你不去理他。
那天我特意遠去台中,說為了一杯咖啡時間也好,說賞花燈也好,回來已經燈火輝煌,晚上九點了,他說帶我去看風鈴木,我默默地跟著他,許多的疑惑放在心上,他不是浪漫的人,看花也不是在夜晚,風鈴木更不是在這裡啊。車行經熟悉的堤防旁,一排風鈴木在街燈下顯得有點落寞,微風微雨微濕的夜晚,黃花瓣落滿地,樹上風鈴花依舊,走近看,一棵一棵,並沒有傳說中的浪漫,遠遠地看,整排樹與花,才引出網上熟悉的美景,只是夜晚時光,少了陽光的笑顏,多了神祕的遐想,而地上的落英繽紛也增添淒美。「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黛玉如果有知,也見猶憐吧!
風鈴木一直就在身邊我們卻從不知。高鐵遠遠掃過、橋下獨立、不期然的相遇,總引來陣陣驚呼。因為長久的缺雨水,原本全將枯死,所有風鈴木樹一起說好了,奮力一搏,絕地逢生,一起開花綻放,為求展現最美的容顏,饗宴世人。聽說只有十多天的花期,之後便謝了,而她的美,足以讓人們永遠深藏。昏黃路燈,光蔭下,樹上的黃花,染上了另一層柔和的嫩粉黃,樹下的黃花瓣,也暈上胭脂淒黃,黃色在夜晚,原來可以有這麼多層次的姿態,殷殷切切地想要訴說,隱隱約約地想表達,詞意。
延續夜晚對風鈴木的朦朧姿態,白天我們再約探訪,步上堤防,風微微涼意,從堤防上看堤防下的風鈴木,沒有燈光掩飾,黃色的花輕盪盪在藍天下,無依的綻放,每一朵花不帶情緒,每一棵樹都直挺傲然,少了夜也少了孤寂,整排的風鈴木就在眼前,眼底,無所遁形。
風鈴木!我們終於坦誠相見,我一襲紅衫與你的容顏呼應,彷若前世今生;春風肆意,風鈴木狂亂,每一朵盈盈笑意,深情款款,跟隨我的腳印,台階、欄杆,亦步亦趨。樹下有涼椅,就讓我們安安靜靜地坐下,聽聽花語,陽光與風的聲音,拂平塵土凌亂,隨花開花謝,走上人世一遭,無怨無悔地說微幸福時光。
(便當)
出去一趟回來,午餐便當已經靜置在桌上,大部分的同事都一樣,一樣菜色不一樣的是名稱,排骨、雞腿、排魚。複雜點的可以選,滷的、烤的、炸的,她想都沒想永遠都是滷排骨。
便當永遠都是一種味道,燜熟熱過疊在一起保溫漸涼,微油微膩微醬料的白飯青菜肉混在一起的沉靜香,打開是一種妥協姿態。有時候會連結流浪時期的記憶,有時候會當成鄉愁,大都時候一點也不堅持的吃下。就只是飲食男女。有時也會配網路訊息吃,一面吃一面看留言訊息:
如果日子飛快點,來到一切都可以放下,然後一個人,離開所有視線,離開所有人情世故,不用管世俗的眼光過日子,那該有多好。一個人如果太孤獨,就找個伴,聊聊天,喝喝茶,散散步,再沒有就養條老狗做伴。三餐像曾子說的,一簞食,一瓢飲,住就簡單房舍,屋外撒點小白菜種子,煮泡麵就有顏色了,一棵絲瓜,爬爬牆,二個月不必買菜。就像網上圖片老人一樣,不必是兒女養老,不必牽掛兒孫。這樣的日子是不是很好,生病也不必連累兒女……,像不像新世紀〈桃花源記〉。
逃離的念頭一直在滋生,出走的意念越來越強。
桃園燈會空拍照片上傳,萬頭鑽動,人潮像螞蟻一樣蠕動。我的心也被恐慌一層層裹住,想逃離人群,想遊走荒蕪,想淡出熟悉的空間。
天氣惱人,時而寒氣亂竄、時而溫熱鬱悶、時而西風狂亂、時而霧氣圍繞,遠近處沒個頭緒,人,竟然被日子牽絆著而兀自生著氣。
昨夜的晚覺,又被清晨的路犬聲聲打擾,不得繼續安眠。清晨六點,晨曦明朗,氣平清和,今日竟是驚蟄了。原來昨深夜的轟隆轟隆聲響,身處斷續夢境斷續聲,以為是疊疊鞭炮,難道是春雷催響,春耕驚擾了大地,雷破土而出響徹天地之間,春雷動,三候始現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花信風至桃花、棠梨、薔薇。田家幾日閒,耕種從此起。
這驚蟄日,我們一起相約出走,尋找一抹紅,一身嬌豔,一片悸動的身影,沒有青山綠水,就在一片大草原上,藍天白雲為伴。去年來不及赴約的櫻花,去年被天氣擾亂了的花季,被一波波寒雨沖亂了的花顏。今日,我們說該相見了,電話中我們的聲音如花似,有了款款身姿笑意。
車行向快速道路轉上國道,蜿蜒往山城行,二次入深洞復出。一路上昏昏的頭緒被沿行的車窗外景色慢慢喚醒,隨著行道樹層次注入能量,最是綠意台灣欒樹生氣盎然,不隨季節瑟縮,一段長長的木棉行道樹,光禿禿的枝幹像手一樣伸向天空,紅紅的木棉花影仍留存在去年的夏天,夏天未到花不開,沒有柳絮紛飛,中台灣的空氣少了點味道多了乾爽,天空明亮,春陽暖暖,遠近山巒疊翠,看了眼溫度23度,心莫名的開了,想像著妳正在花叢中等我。
因為妳在,這南投的山景多了遐想,因為妳在,三年來我為妳幾次進出暨南大學寬闊的園區,因為妳在,我總是迫不及待的一路前行,經過插著櫻花季的白色旗幟和全國大學校長會議的藍色布幡,藍白相間在滿眼綠色的高大林木中飄揚,聲聲呼喚,告訴妳,我的到來。眼角偶爾閃過幾株粉紅身影,我就忍不住驚叫,又按住心中的悸動。
遠遠的一大片櫻花林就在大草原上,我尋找著妳的身影,陽光下,一對新人穿梭著櫻花肆意擺弄,千嬌百媚,姿態撩人,引人遐思。人潮很多,散站著,席地坐著,有人搭起小帳棚,有人撐著四支簡單柱子躲避陽光,有人就地野餐。觀光客、學生、附近遊客,妳一襲輕裝緩緩走向我,不想問妳等多久了,花開花謝,年年如今日,就是一生一世的愛戀。
這一刻的美景,我的心充滿歡愉,豔紅色櫻花一株株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小小的嫣紅色花朵點綴在枝上,一簇一簇,迎著微微的風,端著笑臉浸透陽光的色彩,我忍不住輕輕撫摸,豔紅衣衫的妳,就是我今生的新娘,山櫻花。
妳無視我的讚嘆,神秘的說要帶我去一處鮮少人知道的櫻花林,那是暨大的桃花源。那裡遠離遊人如織,觀光客吵雜聲,沒有披上陽光過多的豔色是純淨的櫻花。於是我們並肩踏過磚紅路、小碎石路、小小花徑,走進一個天井式的庭園小區,這是人文學館的秘境,淺淺階梯緩緩而下,沿著欄杆,小石階,鋪平的紅土路,終於整片密密的櫻花林呈現在眼前,我激動地不知所以,心中狂喜,原來櫻花可以這麼的美,美的這麼狂野,靠近她,我的心不知所措,怦然心動。
數十株的櫻花樹棵棵長滿櫻花,擁擠在一中庭園內,肆意綻放,風情萬種,姿態嬌媚不同於大草原上的櫻花林熱情洋溢。陽光透過枝縫,柔柔的揮灑晶亮,我走近,她就在我伸手眼鼻近處,一叢叢一簇簇一團團的豔紅胭脂,將我溫柔圍繞,美的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花顏與妳春衫相映,款款擺盪,搖曳生姿。天氣溫和,雨露均霑,寒氣盡散,成就了今年的櫻花季,樹下些微落下的櫻花瓣是被風吹落還是被遊人不經意的觸碰。我們按耐不住,取出相機,不停的按下快門,留下一張張,是花顏是笑臉是嫵媚,是今生的愛是一世的見證。
尋花需趁早,莫待花枝老。我們賞花玩花戀戀不忘,席地把歡,說,攀條摘香花,言是歡氣息。妳低眉歛目沉思,與花影合而為一,我眼波流轉,美景盡收眼底。不忍折花枝,寧願花開花謝,年年有春天,美好花顏人人得幸共賞,不必折與瓶供養。今天我們與花有約,願年年如是。只要妳在,我願相隨。
(餛飩)
盛裝在古陶粗碗,一碗清湯水,一顆顆小小餛飩就像一朵朵的白色梧桐花,芹菜末點綴。數一數有六顆,輕晃晃地隨湯匙浮動,柔柔餛飩皮蕩著,又像霓裳羽衣,春天的心思,全看不出,也全在。山間野外,坐在小店小桌小椅,盡是風情,一晃春光,又是幾個年頭。
餓極了的五臟六腑,一碗清湯小餛飩,就是美味。一面吃一面想起,你總是喜歡用「好餓」的字眼,我總是揶揄你,大塊頭個兒男人動不動就說餓,這二字讓人感覺很猥褻呢,後來你就改成「很餓」。我懂,一個人的日子是懶,懶的吃,懶的煮,總是讓時光懶懶的流逝。一面吃一面左顧右盼,遠遠的山巒疊翠,遠遠的飛雪,遠遠的梧桐花,遠遠的你,一路走上來。
遠遠的,一路走上來,沿著、山徑、花間、小道,一顆心就開始雀躍、不安分。我聞出妳淡淡的煽情,散起微微的花香。妳說喜歡這座山城,就在不久前。妳要的浪漫,今天,我將欠妳的,全部還給妳,別問來不來得及。
苗栗的桐花季,年年如是,盛開又飄落,一個月的花季,祭一年的情緣。我們不知錯過幾回,從年輕到年老,紅顏到鶴髮。妳晃盪走在前,手提一個藍色花布包。花布束口包是客家庄手作,那一次姊妹們一起旅遊路過,見著喜歡買了好幾個,底色不同的各式花色,說隨心情用,髒了丟洗衣機也方便,妳排斥皮革包不近名牌,說自己是俗人,就喜歡放浪形骸近山野。我緊跟在後,一台相機危顫顫地掛在胸前,沿著山俓小路而上,這條挑鹽古道啊,曾經是否兩兩相偕手攜手,想到地老天荒。
山城無處不飛花,處處是疊疊青山含碧,雪白點點停留又紛飛,遠處的桐花啊,在眼中成慕雪,一整片白躲在樹林間,一朵朵白在枝枒上。瞇著眼,抬起頭,髮絲散在肩,傾聽花言花語,美麗的溝通,花無言,安靜又寂寞。靜靜地一步一步走,想到有一書的句子:抵達,繁華與寂寞,離去,柔軟且明亮。陽光中,感覺有點餓,餓的感覺是真實的存在,不再空蕩蕩的懶。
陽光從樹間穿透而下,灑滿妳一身的亮麗,淡粉格子短衫,猶似一朵朵小純白,馨香溢滿山徑,五月的風,挑逗著花顏,雪花片片不是柳絮,在空中打了個滾,以假裝哀怨的姿態,浪漫的再飄下。妳伸出手,輕托住花纖細的腰身,腦中的詩句停格: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雪白桐花季拉開序幕,遠山近處,吸引遊人如織,尋芳客、採花賊,絡繹不絕。我們獨走在這荒郊野外,享受白日悠悠的時光,偷閒為妳的浪漫,美麗之約。
妳說喜歡遠山整片雪白的花,高不可攀,不可褻玩。妳說也喜歡落英繽紛,地上鋪滿一層雪白的花瓣。滿地落花不寂寞,美麗的讓世人玩弄、踩踏。花魂遊蕩,看似哀怨卻確幸,有道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只喜歡妳,可以浪漫為花,不為紅塵俗世。
今天我們為花走一遭,饗宴錯過的一世情。掌中一朵花輕輕說:謝謝。因為妳,暫時無憾,也不悲傷了。
小小餛飩,小小白花,清湯掛麵的日子,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