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以種作的心,為台語詩開拓新風土
――序介陳金順詩集《阮兜隔壁彼間美術館》
◎李敏勇
金順是一位真打拼的台語文學書寫者。三不五時,我會收著伊寄來的新册。即擺,伊寄《阮兜隔壁彼間美術館》的詩集稿予我,問我會當寫一篇話頭麼。伊擱講:「字數濟少,由你主意」。我一向關心台語文書寫,前幾年,我同年的朋友鄭福田,是太陽能産業茂迪公司的創辦人,往生了後,紀念伊的基金會為鼓勵台語文書寫,舉辦「生態文學獎」獎勵台語文詩,我受託為召集人。我想講三人評審小組,若召集人不變,其他兩人每年輪流變動,也可以擴大觀照面。揣有台語詩資歷的向陽,佮也寫客語詩的曾貴海――伊嘛有生態環境保護運動的經歷。不想講決選名單公佈了後,有落選的參選者唆弄決選入圍、只得到佳作的人,拒絕受獎;擱再要求正獎得獎人也共款拒絕。當然,正獎得獎人有領獎。為著安呢,我無想擱參與這個奬項,以獎勵台語文書寫的鄭福田生態文學獎也停辧了。我不知影,一寡人講台語文,到底是為台語文,抑是為家己?
評選委員的我、曾貴海、向陽,被唆弄是非的人,講無資格評審。參選無得獎,滋生是非,講向陽真久無寫台語詩:嘛講寫客語詩的曾貴海無資格;我,也被批評濟濟。這是台語文書寫者歡喜看著的代誌?我的通行台語詩之路真短,只出版過有聲詩集《一個台灣詩人的心聲告白》及《美麗島詩歌》,以及佮蕭泰然合作的許多歌樂,也有真濟台語詩歌被作曲家譜曲。佇我心內,台語文受著殖民者迫害,漢文古典猶原存在,但是口語化的問題,講或是寫,攏一直無法度真正解決。連台語文運動內部嘛有眉有角,明明是弱勢的文化生態,家己刣賺腹內,真正有影。
金順請我佇伊的新册起話頭,我一聲答應,想欲鼓勵伊。佇府城台南的伊,真正認真。台語文雜誌一直看著伊的作品。人真實在、謙虛。伊的書寫文類真濟,不只是詩。這本詩集用內面「相思恆春」這輯的一首詩〈阮兜隔𤩹彼間美術館〉作册名,是寫原來警察局改設的台南美術舘1館,對照原台南州廳改置有年的台灣文學館,詩行有時代的形影,有美術佮文學的交集。生活佇府城台南的金順,佮伊的環境真有照應,予人感覺著秋天下晡時、莿桐花紅艷的廣埕,古典、現代、後現代的文化風景。
這本詩集,有孤行詩佮兩逝詩,分別是一行、二行詩,類似俳句。其中,兩首〈反〉:內容攏是「228」,有特別的意味。〈秋節〉是「十六級風/吼出恆春的鄉愁」;〈文字獄〉:「三言兩語/驚死一枝萬年筆」,顯示金順的巧思。伊佇「七股囝仔」這輯十首,寫予喜鵲微醺咖啡店頭家娘儷嬟。七股,是台南海邊的漁村,有魚塭、鹽埕,七股囝仔寫七股,這位「重情重義/清新良女」,不知是誰人?七股囝仔的心意,有時平淡,有時嘛佇〈落雨聲〉的半暝:「一港滿流的海水/對天𥚃捙跋反/我佇破碎的陷眠𥚃/沐沐泅」。
「相思恆春」這輯是地景詩,除了恆春,亦有其他所在。〈阮兜隔壁彼間美術館〉嘛佇內面,北台灣寫著〈悠悠淡水線〉這條改做捷運的舊鐵枝路,寫啊寫,寫到228大屠殺。「田野調查」寫人,鴨母王、賴和、陳澄波、鹿野忠雄、湯德章、史明、歐陽文、黃金島、陳錫煌、林智信、黃華、萬正雄、林瑞明、方耀乾、齊柏林、王貞文、胡長松、蔡文傑,攏在內。嘛寫著我,真歹勢!對自由有夢想的金順,「自由的天」這輯,講伊的詩心,講詩行:「詩是文學國度的通行證」,「詩是世界是宇宙」⋯伊佇真濟觀照的事物發現詩之為詩。「自由的天/予這隻鳥仔佮彼隻鳥/上蓋曠闊的記持」,主題真闊,題材嘛闊。〈春夏秋冬〉四季的詩情,映照在田野、稻埕、溪岸、懸嶺,以春風、夏日、秋霜、冬雪相配,季節性的詩情滿滿。伊用心看,用心想,佇山林看著「山風滾躘」、「山壁水沖」、「山溪破腹」的變奏。寫啊寫,寫到地球的燒烙,展現伊的本土性佮世界心。
〈言語〉這首詩,佇「春雨稀微」這輯,伊講「言語是一款/無邊無界的概念」,講「言語是一款/有影有跡的概念」,中間講真濟言語現象。語言是言靈,文字或非文字,親像地圖佮現場的關係。世界,其實在語言𥚃,話語就是言語。詩人要掌握言靈,才能真正形成詩行。金順佇台語文書寫這條路已經行真久,亦出版真濟本册,伊的台語詩人身份建立佇伊的實積。詩就是心,台語詩親像任何語言的詩一樣,但因為台灣特殊的歷史構造,予殖民統治權力迫害、破壞,是受傷猶未復元的語言。有這種問題意識,才會當重建。講啊講,就講台語世界尚媠這款話,對台語文書寫無幫助。世界真大,每一種語言攏真媠,攏是使用民族的言靈,世界的詩也有值得觀照的風景。
台語詩的書寫,有語言問題,嘛有詩的課題。希望金順佇繼續的台語詩人之路,把握這款雙重性,不只詩情、詩想,亦佇詩的造型有講究,兼顧poetry佮poem。眼光要放遠,心要闊。台語詩這條路是佇受傷的土地種樹仔,仰望看著暗暝有星佇樹頂閃熠的路。種作的人、觀看的人,作伙形成一種媠的生態,一款詩的新風土。台語詩的文學、文化會佇台灣人的心內形成感情佮意志的光。安呢,鼓勵金順,並為這本詩集作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