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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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初冬，台北的天空飄著細雨，冷冷的；但艋舺街頭還是人車嘈雜熱鬧，順治仙和他的黑狗兒也上街來了。
總是有許多人佇足觀看，看那順治仙沒走幾步就遞給黑狗兒一袋沉甸甸的東西。牠張嘴啣住，兩耳豎直，尾巴上翹，側頭仰視主人一眼，迅即向前方跑去，閃人避車，靈活得像野猴子在叢林飛竄，一眨眼已不見踪影。幾分鐘後，狗兒回來了，嘴巴啣著一只小塑膠袋；順治仙拿起，是鈔票，點數一下收入褲袋。
原來順治仙是出來蹓狗，順便送貨。
他再走了一段路，狗兒又一次送貨收錢。路人稱奇的是，所有買賣資訊都在一人一狗對望一眼中傳達，沒說半句話。
那隻狗渾身黑毛，黑得發亮，體型精壯，一雙眼睛特別生靈。貨送完了，牠有時在主人身後護衛，有時陪伴在側，偶爾走到前頭，昂首直視，狗臉威嚴，像是要替主人打頭陣。
順治仙是一個僂腰駝背的中年人，稍有老態。全艋舺、大稻埕的人都知道，順治仙在鬧區經營茶行，也是「黑人算命館」的主人翁，而狗兒才是算命師，上門請教的人很多，要事先掛號。
他們來到靠近華西街的路口，還想再走走，卻見一個小姐快步走過來。狗兒顯然識她，沒做任何反應。她遠遠就呼叫：「頭家，頭家，蔡墩土和李敏捷兩位先生已經到了，在店裡等你。」
「哦！好的，知道了。」他掉頭，右彎，再右彎，走捷徑跨進「順治茶行」；一進門，還未開口，體格粗壯的蔡墩土先發問：「玉仁兄幾點會到？」順治仙抬頭瞄一眼壁鐘，回說：「應該快到了。」
黑狗兒這時緩步到蔡墩土和李敏捷中間，親暱地把頭斜靠在李敏捷大腿上。李敏捷是一個精瘦的高個子，摸摸黑狗的頭頸，然後伸出兩手掌，姆指與其他四指分開，壓下姆指，舞動四指，口中唸唸有詞：「這樣做，叫做『反掌翻身』。」接著左右手掌快速交叉，四指連續下壓，又說：「這叫『戲偶換手』。」他見黑狗兒瞇著眼睛在觀看，右手掌又一次壓下四指，同時揚起姆指，說：「這招『翻觔斗』，是布袋戲裡最容易學會，卻不容易練好的動作。」他再摸摸狗兒的頸下，輕聲細語：「我在練武戲，你瞇著眼睛，有看仔細呵？」
他話剛落，茶行前一輛七人座的廂型車緩緩停住，司機先跨出，殷勤地打開後座門，一男一女先後下車；三個男子和一條黑狗已先一步迎在店門口，叫出來：「玉仁兄，秀媛，玉仁嫂。」
「啊！阿土仔、敏捷仔、阿順治，久見，真久無見面了。」
那位店員小姐走到順治仙身旁，低聲報告：「已經有五名客人在樓上等了。」順治仙於是朝客人連說「歹勢、歹勢」，直接上樓去了，黑狗兒緊跟在後。秀媛發現樓梯口牆上多了一塊木板，上書「黑人算命館」，旁邊畫有請上二樓的小箭頭；她喃喃自語：「我當初建議翁順治，算命館命名為『黑狗兄算命館』才新奇，但他後來偏偏要改為『黑人算命館』。」
「他說不能把那隻黑狗當狗仔，要當作人看待。」店員小姐回說。

來到沙發區，秀媛剛好聽到蔡墩土發問：「啊，玉仁兄這次特別通知阮來，有要交代什麼事情嗎？」
「我搭送貨車過來，想問你們一件事。」李玉仁直問：」恁甘知影有一個《美麗島》雜誌？」
「知影。」
「知不知道這家雜誌社在各地的分社，被警總派去的黑道分子騷擾，甚至搗毀？」
李敏捷比較敏感，猜出李玉仁是在關心什麼事了，回說：「玉仁兄，我們艋舺這一掛並沒有被警總動員到。據瞭解，那些去搗亂的是假黑道，其實是『疾風』的人，有的甚至是警總裡面的軍人，穿便服出來做那件事。」
秀媛這時給每人填補新泡好的茶水。李玉仁輕描淡寫地說：「因為你們是韓戰後回來的『反共義士』，跟官府有一點關係，所以我才擔心你們會被動員去幹那種夭壽的戇代誌。」
蔡墩土：「他們確實沒來找我。」
李玉仁想，這位播磨丸兄弟現在雖然貴為艋舺「陳家幫」的首領，手下嘍囉近百人，江湖上人稱「阿土哥阿」，臉上依然保持一貫的憨直，警總若有找他，應該會向我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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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初冬，台北的天空飄著細雨，冷冷的；但艋舺街頭還是人車嘈雜熱鬧，順治仙和他的黑狗兒也上街來了。
總是有許多人佇足觀看，看那順治仙沒走幾步就遞給黑狗兒一袋沉甸甸的東西。牠張嘴啣住，兩耳豎直，尾巴上翹，側頭仰視主人一眼，迅即向前方跑去，閃人避車，靈活得像野猴子在叢林飛竄，一眨眼已不見踪影。幾分鐘後，狗兒回來了，嘴巴啣著一只小塑膠袋；順治仙拿起，是鈔票，點數一下收入褲袋。
原來順治仙是出來蹓狗，順便送貨。
他再走了一段路，狗兒又一次送貨收錢。路人稱奇的是，所有買賣資訊都在一人一狗對望一眼中傳...

愛與黑暗，那些年台灣的故事　
拙作「播磨丸」於二一六年由圓神出版。上市後有一些評論，且容我簡要轉述幾則：小說家李喬說：「播磨丸是一個隱喻：台灣前途要靠自己修復、創造，才能前進。」
屏東在地作家傅怡禎說：「播磨丸寫的是台灣人尋找身分座標的迷茫航程，它航向家鄉也航向自己。」高師大教授唐毓麗說：「播磨丸所寫，有史詩般沉重的力量。」
這些評語像富含益生菌的泡菜，在我體內五臟六腑八脈十二經發酵，一直發酵。
是的，台灣一直被壓著打，偶爾呻吟喊痛，便被視為「麻煩製造者」，吞聲忍氣多久了，自我節制多久了；現如今，台灣人在半信半疑中，發覺自己在許多方面竟然可以抬頭挺胸，大口呼吸了；大量的肯定、聲援到來，從飛機場各國專機頻繁起降中到來。是的，七十多年來，台灣人不斷尋找身分座標，找尋該有的國家尊嚴。從谷底爬行，蹽溪過嶺，也爭吵也牽手，一起哭一起笑，一路走來，向世人展現了史詩般沉重的力量。
回顧我七十多年來親歷的台灣，睜眼見嶺，瞇眼成峰。這些年，我用小說一章一節繼續演義台灣人國族身分的形成，先後完成《快樂茶行》和《黑人》兩本小說。分別交由遠景出版。
我是一個「小說人」，從不以「歷史人」自許，只不過這兩本小說裡，有歷史的進程。《快樂茶行》從二戰結束到二二八，再推進到一九六○的「雷震事件」，探索那個時代台灣精英的心情和想望。《黑人》是一本「小說美麗島」，從黑道看似參與美麗島事件講起，之後台灣社會起風了，身分認同風雲驟起，山河顫動。我喜歡創造一些荒誕卻能直指事實真相的情節。它發展到江南事件，又是一則黑道介入的故事。《黑人》寫到欲罷不能，仍以蔣經國向世人宣告「我也是台灣人」做結，結束一個廣義的美麗島世代。 一套「播磨丸三部曲」演不完精彩的台灣故事。如果我的氣力還夠，應該續寫第四部曲、第五部曲。已完成的這兩本小說，故事情節完整獨立，只有幾個人物角色貫穿各書之間，您順著看，倒著看，挑著看都無礙。
謹此數語，作為序文。

愛與黑暗，那些年台灣的故事　
拙作「播磨丸」於二一六年由圓神出版。上市後有一些評論，且容我簡要轉述幾則：小說家李喬說：「播磨丸是一個隱喻：台灣前途要靠自己修復、創造，才能前進。」
屏東在地作家傅怡禎說：「播磨丸寫的是台灣人尋找身分座標的迷茫航程，它航向家鄉也航向自己。」高師大教授唐毓麗說：「播磨丸所寫，有史詩般沉重的力量。」
這些評語像富含益生菌的泡菜，在我體內五臟六腑八脈十二經發酵，一直發酵。
是的，台灣一直被壓著打，偶爾呻吟喊痛，便被視為「麻煩製造者」，吞聲忍氣多久了，自我節制多久了；現如今...

自　序　愛與黑暗，那些年台灣的故事
第一章　黑道大哥出任務
第二章　慰安婦出嫁
第三章　我們少談政治吧
第四章　旋轉舞
第五章　我也有祕密
第六章　賽斯之戀
第七章　另一種戰爭
第八章　快樂書房
第九章　尋根工作室
第十章　普優瑪VS張育妹
第十一章　艋舺黑幫解散
第十二章　釋放吧！被禁錮的人們

自　序　愛與黑暗，那些年台灣的故事
第一章　黑道大哥出任務
第二章　慰安婦出嫁
第三章　我們少談政治吧
第四章　旋轉舞
第五章　我也有祕密
第六章　賽斯之戀
第七章　另一種戰爭
第八章　快樂書房
第九章　尋根工作室
第十章　普優瑪VS張育妹
第十一章　艋舺黑幫解散
第十二章　釋放吧！被禁錮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