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序
陳恒壽這個名字,早在民國四十四、五年間,就在報紙上見過。後來又在書店中陸續發現他出版的「心聲」新詩集,「葉蔭花影」長篇小説等作品,以及在報章雜誌上刊登的新詩和油畫等作品。那時我總以為他是在文藝界或教育界服務。一直到民國五十六年十月,在台北國軍第三屆文藝金像獎頒獎大會;他的一部「醉離歸」中篇小説得獎時,才意外的認識他。原來他是一位現役軍人。
一年夏天,我特地專程到中壢鄉下;他住的地方去拜訪他。想不到他住的竟然是農家。下面一堆柴火、上面又矮又小(他稱「危樓」)的小閣樓。上面如同火爐烤箱一段,其熱無比。在那種環境裡,他不但照常書畫,而且照常寫作。每天從天不亮四點起床,一直到深夜十一點多沒有一點倦意。當時我對他這種精神和意志至為感動與敬佩!
第二次拜訪他時,是住在大溪農村;牛欄隔壁的一間草寮中。那時他已不畫油畫,不寫小說,專攻書法與國畫,寫他自己所謂的「流水詩」。自此以後,我們倆便成了談得來的朋友!
恒壽兄從事書畫創作,有一個獨特的怪脾氣,那就是絕不採用別人用過的方法。即是他自己先已研究試驗成的方法,一旦發現別人用了,便立即放棄。所以,那時台北有書畫展無論大小,就是路再遠,困難再大,他也要設法趕去看,以了解別人採用的畫法狀況,有無與自己相同?因此,無論他的毛筆書畫,還是拳指書畫,都具有他自己獨特的風格與神髓。
今天在台灣從事書畫創作的人雖然不少,可是像恒壽兄從事創作四十多年,不論外面追逐之風如何熾烈與翻騰,他始終關著門毫不動心起念,從沒賣過一幅作品的人,恐怕無幾?這雖然是有理想的藝術家應有的氣度與風骨,可是處在今天這種唯利是圖,急功近利,爭奪不休的環境中,能具備如此「定」功·,保持四十多年一直不變,實非易事。這在別人也許會譏他為傻瓜,可是在我始終認為這是他最了不起的過人之處,也是他最大的成就!
據我所知,恒壽兄目前積存的作品相當可觀。這本畫藝集中的一百多幅作品,只是他二十多年前毛筆創作系列中,極少的一部分。雖然戲量不多,但是我卻認為相當珍貴,尤其從他的作品可以看出,從事藝術創作首要能定靜中養氣明心,淡泊自甘,保持純真。在創作方面要獨來獨往,自由自在,不為名利慾動搖心情的寧靜。以修持達到「無心」之境。由靜觀體察大自然的無形之形啓示創作的靈感。如此,才可以超凡脱俗,呈現創作致美的意境!
以畫虎為例:我看的虎畫很多,大都所呈現的不是兇猛就是兇惡之相。可是,恒壽兄所畫的虎所呈現的乃是威而不猛,兇而不惡。這是畫虎最難的表現,也是成功的表現,因此,我至欽佩。以上所寫僅是所了解的點滴,並之為介!
歲次癸亥季冬 皖北羅啟文
無忌序
寫序文,人家都是想盡辦法去拜請有聲望丶有權位;所謂「名人」。這樣,最低限度可以產生抬舉丶推銷丶炫耀、風光自己的作用;達到滿足虛幻之心,陶醉榮顯之慾,甚至名利雙收的目的。可是,恒壽兄偏不作此圖,不纘此門,而偏來找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這看在現代人的眼裡,豈不是自觸霉頭,自損顏面,太沒出息,大太違反潮流了!
今天是一個十足只問收 獲,不問耕耘的年頭。因此,只問耕耘,不問收獲的人,生在今天這個年頑,不是被人視為落伍,就是被人譏為笨蛋。所以,生在今天,真正從事藝術創作者,也像其他行業一樣,如果你不懂「巴結」、「卑躬」之學,不會「鑽營」「公關」之術;不走x門,不拜x師,即是本事再大,東西再好,也不見得會有人看你一眼,問你一聲。遑說欣賞與出頭天了,除非你有足夠財力,否則,一切努力與作為,都將白費與枉然!所以,恒壽兄一找到我,我就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以上的一點道理,望他最好去找關係,請有名望的人,即是賜一個字也是好的。誰知他偏偏不聽,並執意非要我替他寫不可。他說:「寫序不在位高,推薦不在名大,最重要的是相互了解,彼此深識,能實話實說,不要人欺世。」我聽了他的話,除了無言以對,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激動。雙手一把緊抱住他的肩背,連忙點頭答應!
恒壽兄會寫會畫,是凡認識他的人,沒有不知道。由於他會寫會畫的理想太高,所以他對人生的態度和看法也就與眾不同。由於他對人生的態度和看法與眾不同,所以他所寫所畫的作品也就不同凡響。我對書畫雖不大內行,但是我卻喜歡看,喜歡比較。今天台灣會寫會畫的人多如牛毛,寫得好畫得好的人也比比皆是,不過,真正能寫能畫出純自己面貌與風格;堅持純自己創作理想與骨氣;不為名利所動的人,恐怕沒有幾個。所以,恒壽兄的書畫雖不能與「大師」相比,但是他的創作思想卻可與「大哲」相較;超脫而高遠,絕念而無求。因此,他的作品,無論是毛筆的,還是拳指的,沒有一點「貴族」氣和「煙火」味,充分表露了非凡的氣勢與氣魄。
我個人對恒壽兄最敬佩的,就是他有一把始絡不變質的「藝術家」硬骨頭;默默四十多年;寧窮不屈;一以貫之的創作精神與氣度!
出書畫冊,是與眾共賞的一種最好的方式。這是我二十多年前就曾建議過的事,如今總算有了行動!這是一個值得傳頌的好消息。不過,我在欣喜之餘,希望恒壽兄在出毛筆書畫集的同時,也把研創成的「拳指書畫」,寫成的「畫與易」」「書畫與禪」、「草書淺識」、「拳指書畫法」等有關論著,一併付梓,以享同道。我僅以此文為賀,希望恒壽兄以此會友,交幾位有遠見、有骨氣的同道,攜手併肩,使崇高的創造理想早日實現!
中華民國七十二年十一月寄於武林途中半僧 無忌
何序
寫字作晝,我是十足的門外漢。一點不會,也一點不懂。所以,當我第一次看到恒壽兄作畫時,幾筆就畫一匹馬,真是羨慕不已。因此,從那時起,我便成了他的「洞天齋」常客。
所謂「洞天齋」,那是民國四十九年,恒壽兄於新竹風務期間,在那時的清華大學教授宿舍側面的小河「綠水橋」旁租的一間小茅屋,由於它簡陋破損從屋頂的屑孔中,可以看到天空的星星,所以,他稱此屋叫做「洞天齋」。專門做為他星期假日關在裡面寫字作畫用的。所以,每逢星期假日時,大家都搶著去看慰勞電影或趕往市區去湊熱鬧,唯有他騎著他的「小鐵馬」(從舊貨攤買的一部爛腳踏車,他的暱稱。)背道而馳,到「洞天齋」閉關去了。除此,哪裡也看不到他。不過,他也有遠行的時候,那就是到台北看畫展。那時台北開畫展還少,但是他有展必看,從不放棄。那時新竹到台北的火車票,雖然只有幾塊錢,但是,這在終年口袋空空的他,卻是一種莫大的困難。所幸,這件事被當時收發室的一位同仁知道了。主動去找他,顾意每次借給他「乘車證」(送公文專用的免費證):這在當時對他不僅是莫大的幫助,也是莫大的鼓勵。因此,每當台北有展覽時,他必趕場;旱晨吃飽去,晚上餓著肚子回來,到大廚房找冷飯充飢。如此,他不但不以此為苦,反而樂此不倦。
談到他那段晝畫的日子,真是一言難盡。為了買畫畫的材料,連他母视給他最後的一點紀念品都變賣了。每月薪餉都是預借透支,從來沒有享受過關餉的滋味。因為他不煙不酒,不玩不耍,還終年窮困。這看在對他不了解的一般人的眼裡,不但感到怪異,而且閒言雜語,甚至惡意嘰評,也到處可聞。
由於我是他「洞天齋」的常客,日子一久,我不但了解他追求書畫創作的崇高理想,更了解他對人生所抱的超然胸懷。那時他的油畫和墨馬已畫得很好,並且深受最高文化部門的重视。所以,那時上級有重要的文藝活動,都會有專函徵求他的作品,以個人名義參加。所以,好評與獎品對他並不稀奇。記得有一年新竹圖書館為了慶祝館慶舉辦名家書畫展,他也接到了邀請函,請他提供幾幅大作參加。可是,好幾天他既無動靜,又不見他提起。幸好這事被我知道了,我立即去追問他,原來是作品沒有問題,只是沒有錢拿去裝裱。我聽了心中頗覺酸楚。於是立即和兩位同事商量,決定無條件支援他。結果裱了兩幅馬和一幅字送去參加。以上所説,雖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卻可從中看出他的書畫這條路,完全是在極艱辛中走出來的。
所幸,他在經濟方面目前雖未脱離困境,但是,在另一方面上天卻在冥冥中給他很大的關愛與照顧。第一使他身體強健,精神旺盛。第二使他在書晝創作的大道上愈挫愈強,成就愈來愈大。第三使他獲得一位志同道合的賢內助,對他所追求的,不但全力支持,而且對他原有的創作生活與習慣,也悉心維護。如此事實,無疑應了「皇夭不負苦心人」的俗話。因此,我在此也為他獻上無限的祝福!
以上所述,只是閒話一串,但願能聊表些許敬佩之忱!
中華民國七十四年三月 門外漢 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