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超級任務

得獎紀錄：2009-10-09 華文獎項 >> 好書大家讀 >> 第56梯次好書大家讀入選圖書

1.
爸爸的難題

　　今天，媽媽特地讓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餐。

　　媽媽的工作是醫院看護，常整日在醫院裡照顧病人，今天能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相當難得，仔細想一想，我也好幾個星期沒吃到媽媽烹調的晚餐了。

飯菜很香，冒著熱氣，只是沒人開動。

　　「喂！李世明──」媽媽從廚房忙完，一坐定，就直呼爸爸的「名諱」。

　　爸爸身體顫了一下，似乎嚇了一跳。

　　媽媽今天特意擺了這桌算是豐盛的晚餐，不知所謂何事。然後，媽媽終於將話題點明了，她說：「群橋下個月就要畢業，他接下來該怎麼安置，你想想吧？」

　　在媽媽的瞪視下，爸爸不斷囁嚅著，只是他嘴唇不停蠕動，卻聽不見他說了哪些字詞。

　　媽媽嘆了一聲，逕自說著：「群橋從小到大都由我在那裡操心，現在他要畢業了，就由你幫他找份工作做吧。」

　　「我??」爸爸不太有自信的小聲回應，但媽媽不理會──

　　「群橋小時上醫院復健都是我帶去，要語言治療、職能治療、物理治療，這些，你看過嗎？」媽媽說得眉毛揚起。

　　「每次生病或身體檢查也是我帶去，」媽媽聲音變大了。

　　「甚至拜託幼稚園園長或校長讓他上學，也是我去跟人家鞠躬道謝的。」聽得出這裡頭有些心酸。

　　「那他要畢業了，接下來由你來處理他的事，應該不過分吧。」

　　媽媽說得理所當然，爸爸卻像做錯事的小孩，自始至終都低頭不敢看前方冒熱氣的菜和湯。

　　同一桌頭垂得低低的，還有哥哥。

　　哥哥患有唐氏症，智能不足的他，六月就要從特殊學校高中部畢業，接下來就沒書可念了。

　　哥哥知道爸媽在說他的事，他覺得難過，但是坦蕩蕩的媽媽，常認為他應該要勇敢的面對自己的問題，所以今天才刻意要全家人聚在一起，聽她最後的決定。

　　「你不能什麼事都賴給我啊！」媽媽在數落爸爸。

　　「一定要想辦法，找個事給他做，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看電視，會越看越退步，知道嗎？」

媽媽右手執筷，左手托碗，像「大姐頭」一樣，將下巴指向爸爸，霸氣的將重責大任交付給對方。

　　爸爸不敢回應，也不敢點頭或搖頭。

　　其實不只是哥哥的事，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媽媽定奪，我們都知道爸爸成不了什麼大事，也常見到他被媽媽數落腦袋不靈光。

　　印象深刻的是，我小時曾拿著美勞作品問爸爸好不好看，他竟也說：「問你媽媽去。」

　　只是今天這件大工程，媽媽決定「發包」給爸爸，可能是她照顧哥哥十幾年，累了，也可能是她故意要考驗爸爸。

　　不過坐在媽媽旁邊的爸爸仍是駝著背，縮著身子，像在閃躲什麼似的，眼睛一直不敢直視媽媽。

　　「你就振作一點好不好？」媽媽又大聲念著：「幫兒子找工作，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嘛這樣閃閃躲躲？」

　　媽媽劈哩啪啦的，比她眼前的「皇帝」還要凶悍，我們都很清楚，媽媽才是家中的女皇帝。

　　實在逼不得已，爸爸只好畏畏縮縮的低聲說：「好??好??」終於逼得爸爸答應。媽媽嘆了口氣後，要大家開動、吃飯。

　　這頓由媽媽烹調的晚餐，我吃得最無牽無掛，難得吃到媽媽煮的飯菜，我自是珍惜而感動的大口大口吞入肚。哥哥雖然有些難過，但媽媽夾給他一支炸雞腿後，他也眉開眼笑，唏哩呼嚕的大啃起來。

而真正陷入愁雲慘霧中的，只剩爸爸一人。他小口小口的扒飯。

哥，比我還常被指派清理家裡，比如掃地、拖地、丟垃圾的。不過我們不是在「虐待」他，而是要多訓練他，這是我們全家「愛」他的方式，哥哥也很樂意有事可做。

但媽媽似乎現在心情不錯，她竟想動手洗碗。

她將我們推出廚房後，配著水聲，哼起歌來。

我和哥哥於是到客廳看電視。小小客廳的一角，一處昏暗快接收不到任何光亮的地方，有一個「怨靈」窩在那裡。

那是爸爸。
我和哥哥識趣的離他遠遠的，爸爸的周身似乎圍繞了一層怨氣，即使腦袋不好如哥哥，都可以輕易感受出那裡的磁場不佳。

爸爸佝僂著瘦弱的身子，「喀啦、喀啦」的咬著可樂果蠶豆酥。

他自去年戒菸後，就拿蠶豆酥當替代品，只要覺得煩躁，或菸癮來，就會不斷往嘴裡塞蠶豆酥。

為什麼選蠶豆酥？

爸爸說：「可樂果蠶豆酥口味重，又有小時候懷念的味道，所以選它最好。」

只是在醫院當看護的媽媽，繼檳榔、香菸之後，又不滿意爸爸的新嗜好。她說：「蠶豆酥太鹹，不適合你爸爸，他戒完菸後，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要﹃戒蠶豆酥﹄。」

不過現在爸爸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怨念，我和哥哥暫時都不想去勸阻他別吃了。

電視的歌唱比賽節目還蠻好看的，我們一面看電視、聽唱歌，一面聽爸爸悶悶不樂的咬著蠶豆酥。

要為哥哥找一份工作，其實不太容易，連像我這樣的小孩子，都知道經濟不景氣，工作不易找。而要為哥哥這樣的「特殊人士」求得適當的職業，更是難上加難。

看爸爸大把大把的將蠶豆酥塞入口中，能將蠶豆酥吃得那麼「凶」，我們都能知道爸爸的壓力大了。

半年前浴室裡的馬桶水箱漏水，我們等了一個月，直到媽媽吼著威脅要把水箱打破後，爸爸才慢半拍的請人將它修好。

這一次，這個大難題，不知爸爸哪時才能將它解決。我們，也只能拭目以待。


2.
畢　業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已六月中旬，哥哥和我的畢業典禮到了。在這之前，爸爸沒任何動靜，也沒任何好消息傳來。

我的畢業典禮先舉行，哥哥的隔一週後再舉辦。

媽媽對我說：「很抱歉，沒辦法參加你的小學畢業典禮，等你大學畢業時，媽媽一定參加。」

「沒關係！」我摸著頭說：「反正我明天只是去領個全勤獎而已，那個獎，不重要啦。」我知道爸媽都忙著工作，他們努力工作，我才有學費、生活費讀書過日子。不過我心裡暗自打算，以後要更努力，等能領到更重要的獎項時，再風光的請爸媽參加。至於哥哥的畢業典禮，媽媽卻在前一晚，告知我和爸爸明早一同參加。

「為什麼？」爸爸小聲的問。

「沒為什麼，這是群橋最後一次畢業典禮，他也不可能再去讀大學，如果明天不參加，以後就沒得參加了。」

我正想獻計，告知媽媽我們老師曾說，大學指考只要七、八分，就有機會選上大學。

這樣的分數，別說是我，即使是像哥哥這樣智能不足的人，閉著眼睛將答案卡亂填一通，也有機會瞎矇上大學。

只是這時媽媽抿著嘴看著爸爸，我於是隱忍住。

她應該是想問爸爸，哥哥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吧？不過她始終忍住沒開口。

第二天，我們坐爸爸的計程車到哥哥的學校。

古代的李世民，是個文治武功皆有功績的偉大皇帝，現在的李世明，以開計程車為業，是個平凡的小老百姓。見到在路上有人對著車子招手，爸爸「唉」的一聲，像在自言自語的說：「這半天的時間，應該可以載到幾個客人，賺個幾百塊呢！」說完，一顆可樂果順勢塞入口中，嘴巴「喀啦、喀啦」的一張一合。

我偷瞧媽媽，她正看窗外，若有所思。

車子在校園停好之後，我們一同步入禮堂。

哥哥的學校是「國立」的，而且是中學，禮堂果然比我們市立國小的新穎、氣派，而來賓看起來也比我們國小更「貴氣」、「豪華」。

說「貴氣」、「豪華」是有原因的，像我最熟悉的重要人物──本市市長，現在就出現在台上。他之前只派副市長到我們學校頒發市長獎，現在卻喜孜孜的站在台上，幫忙頒發「熱心服務獎」。

「熱心服務獎」 ？聽到司儀報出這個獎項，我鼻孔噴氣，嗤之以鼻，同樣身為畢業生，這個獎我聽了就知道其價值低微。只是市長仍笑呵呵的，像個慷慨的聖誕老公公，不斷把獎品、獎狀塞到一些其貌不揚，或行動不便的畢業生手上，然後還用力的跟對方握手。市長開心過度，而且舉止過於誇張，我開始有些懷疑，這個前額已禿，腦袋不斷反射禮堂投射燈金光的市長，會不會也是這所特殊學校的畢業生。

「真好！真好！」媽媽在位子上不斷用力拍手，為哥哥拍手，也為其他的畢業生拍手。其他家長也是熱烈鼓掌，有人抱一大束花衝到台上獻花，也有人拿相機、攝影機不斷搶鏡頭，還有好多人泛著淚光抱著孩子，總之，台上台下一片溫馨。不過有一人似乎一直未能進入情境。

「有點無聊呢??」

爸爸又在小聲嘀咕著，他左手撈撈，神乎其技的從褲袋裡抓出一顆可樂果吃。

我記得那條褲子他已穿過好幾天，大腿處還沾了油漬，那些可樂果的新鮮度讓人懷疑。

「要不要？」爸爸縮著脖子、駝著背，偷偷問我。

我趕緊搖頭，不想染上「惡習」。

「喂，李世明，給我坐端正！」媽媽實在受不了了，她厲聲問：「明天群橋就不用上學，有沒有想出好辦法來？」

一聽媽媽問，爸爸馬上挺起身子，雖然背脊還是彎的，但算端莊多了。

看爸爸戒慎恐懼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還沒辦妥正事，不過媽媽點到為止，不繼續追究。她算是提醒了一下爸爸後，又回頭為台上的學生鼓掌。

畢業典禮結束，哥哥自此之後都不用再讀書，他變成「失業人口」了。

第二天一早，媽媽到醫院上班，過沒多久，爸爸也打算出去做生意。只是臨出門前，卻不住的叮嚀我：「別讓哥哥看太多電視。」

我迴避爸爸的目光，好奇的問他：「你回來做什麼？」

「媽媽住院了！」爸爸走進房裡，他正在翻箱倒櫃。

「住院！」我和哥哥不約而同的喊出聲。

「對，住院，我剛剛在醫院陪她，醫生說她盲腸炎，要開刀。」

「那??那有沒有怎麼樣？」我著急的問。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回來拿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她要在醫院住幾天，要不要跟去看？」

「要！」我和哥哥喊著。

媽媽住的醫院，就是她工作的醫院。今天她上班後沒多久，腹部就開始發疼，請病房的醫師診察一下，說是急性盲腸炎，要趕緊開刀，割除盲腸。

在醫院見到媽媽，她還笑咪咪的，因為這裡全是她熟識的看護及護士，根本不需驚慌。

媽媽勉強與我們說了幾句笑話後，就被送入手術室。

「怎麼辦？媽媽會不會怎麼樣？」我們三人被擋在手術室外，第一次遇到親人開刀，我還是覺得無助。

「能怎麼辦？」爸爸皺著眉頭，比我更像無頭蒼蠅般不知所措。

「唉啊，那沒什麼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一位媽媽的同事，好心的陪我們，她大著嗓門說：「開這樣的刀，最多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那位阿姨一面翻看報紙，一面安慰我們，好像動這種手術的精采度，還比不上報上的明星新聞。

爸爸不敢與她回應，駝著背，憂心忡忡與我對看。

幾十分鐘後，一位護士出來要我們一位親屬進去。

「幹嘛？」爸爸問。

「醫生要你們看割下來的盲腸。」護士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什麼，割下來的盲腸？」爸爸不由自主退了兩步，胸口還不斷起伏，好像快吐了。

「榆橋，你去看！」爸爸找了個替死鬼，要我去。

「爸！」我呼喊著，心想爸爸怎麼狠心，要一位未成年少年看那種東西。不是有個諺語，叫作「虎毒不食子」的嗎？

見我不敢，爸爸一急，又說：「那群橋你去！」

沒想到哥哥一口就答應：「好！」而且聲音清脆有力。

「你們有沒有搞錯？」護士瞪著哥哥。唐氏症患者的面貌異於常人，很容易判斷，從哥哥的臉蛋及行為舉止，她應該很清楚知道哥哥的問題。

「沒錯，沒錯！」爸爸一臉不好意思的將哥哥推入門。

幾分鐘後，哥哥笑嘻嘻，憨樣憨樣的走出手術室的自動門。

「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看到什麼？」爸爸焦急的問。

說話有些口齒不清，有點「臭乳呆」的哥哥，得意的說：「醫生說我很勇敢，然後說你很膽小。」

「那不重要啦。」爸爸有些不自在的說。

「媽媽怎麼樣了？」爸爸又問。

「醫生說沒問題，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聽完，爸爸算是放心。而我好奇的問哥哥看到了什麼。

「就盲腸啊，」他嫌我明知故問。

「紅紅的，短短的，」哥哥很認真的描述：「啊，想到了，就像扁掉的小香腸一樣。」

一股莫名的嘔心感從胸口湧起，我想我這一陣子可能吃不下任何大小香腸了。

手術後的媽媽很快被送回病房休息，當天由爸爸在病房照顧媽媽，我們家付不出請看護的費用，因為一天就要二千四百元。

第二天，一夜未曾好眠的爸爸，要哥哥幫忙到醫院照顧媽媽。

「好！」哥哥毫不猶豫的馬上答應。

醫院的護士將昨日手術室外的小狀況告訴媽媽。這間醫院規模蠻大的，可是小道消息也傳得蠻快的，爸爸的糗樣，以及傻哥哥「代父出征」的消息，很快傳遍醫院各處。

這讓臥病在床上的媽媽有了個念頭，於是她「欽點」哥哥來幫忙。媽媽除稱讚哥哥勇敢外，也想在醫院訓練他如何照顧病人。

「勇敢是勇敢啦，」爸爸酸溜溜的對我說：「可是訓練他幹嘛？誰會請像群橋那樣的人當看護啊？」

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心裡想，說不定經媽媽訓練後，哥哥真能在醫院找到他合適的工作也說不定呢！

結果媽媽打的如意算盤，很快被哥哥「破盤」了。

第二天一早，媽媽電召爸爸，速速將哥哥送回家。

「你看，根本派不上用場吧！」見到媽媽的計畫失敗，爸爸反倒有點幸災樂禍。

我問哥哥在醫院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要我幫她倒尿盆，我不要。」哥哥委屈的說。

「倒尿就倒尿，又不會怎麼樣？」爸爸說。

「我才不要，」哥哥氣嘟嘟的說：「媽媽還要我幫忙別人清便盆，真是太過份了。」

「你不知道，媽媽就是在醫院做這種工作的嗎？」爸爸說。

「我才不要。」哥哥又特意強調：「清大便，我不要！」

聽說昨日個性豪爽的媽媽，和執拗的哥哥在病房吵了一頓，最後，哥哥被趕了回來。

哥哥從小就很拗，只要他不願意，好說歹說全都沒用，他和心直口快的媽媽偶有衝突，我們都已習慣。

接下來的幾天，都由爸爸照護媽媽。我們兄弟兩個在家看了一個星期的電視，爸爸說因為媽媽住院，而他又沒法做生意，所以我們家一個星期沒有收入。一星期沒收入，對我們家來說，是件很嚴重的事。

1.爸爸的難題　　今天，媽媽特地讓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餐。　　媽媽的工作是醫院看護，常整日在醫院裡照顧病人，今天能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相當難得，仔細想一想，我也好幾個星期沒吃到媽媽烹調的晚餐了。飯菜很香，冒著熱氣，只是沒人開動。　　「喂！李世明──」媽媽從廚房忙完，一坐定，就直呼爸爸的「名諱」。　　爸爸身體顫了一下，似乎嚇了一跳。　　媽媽今天特意擺了這桌算是豐盛的晚餐，不知所謂何事。然後，媽媽終於將話題點明了，她說：「群橋下個月就要畢業，他接下來該怎麼安置，你想想吧？」　　在媽媽的瞪視下，爸爸不斷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