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像紙屑一樣多：李叔真精選集

5 愛像紙屑一樣多
在任何熱鬧的大都市裡，都有些很窮苦的人，住在垃圾場附近，靠翻揀東西，賣錢來維持生活，除了撿垃圾場的東西外，也在半夜裡，翻著大街邊的垃圾桶，撿一些紙盒、膠袋和鋁罐子，大家都叫他們「拾荒人」。

這些拾荒人中，有一對夫妻，是培財的爸爸和媽媽。
培財從小就生長在垃圾區，和爸爸媽媽靠著拾荒過日子。他幾乎每天放了學，就得到垃圾場工作。垃圾場的工作完畢後，還要在深夜裡，和媽媽一起坐著爸爸的三輪貨車，到市區街邊去翻垃圾桶，再撿更多可以賣錢的東西。

對於這種工作，培財並不覺得辛苦和討厭，因為他從小就過慣這種生活了。而且，在拾荒的路途中，有時也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至少還能碰見一些拾荒的朋友，或也是全家總動員的鄰居，大家在半夜的路上相見，那種感覺很好玩，微微一笑，打個招呼或聊一下，就能使寒冷的夜晚，變得很溫暖。
如果是在夏天的夜晚，那就更有趣了，他喜歡坐在爸爸的車上，看著天上的星星，讓晚風吹進他的兒童T恤裡，聽媽媽和爸爸嘰嘰咕咕的計畫怎麼努力拾荒，要開小店，改善生活。在這樣的夜晚工作是神祕又愉快的。

此外，培財心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祕密，那個祕密是關於一間小小的高級禮品店，就開在培財每天都要去的高級社區裡。
禮品店很雅致，點著黃黃亮亮的水晶燈，由一位長頭髮的女主人看守著，要一直開到好晚才打烊。小店對培財吸引力最大的，不是那些精緻的禮品，而是一排排放在卡通書架上的大本童話書。那些高貴的童話書和別的書不一樣，培財看過班上有同學帶來過，裡面的圖畫畫得又大又精美。聽說，那些圖都是外國插畫家特別為小孩子設計的，會使本來就很好看的故事，顯得更精采。培財不敢向同學借，怕弄壞了賠不起。他想，那些書一定就是在這種店裡買的，一定要花很多錢。

每次他經過這家店，都忍不住地要往書架上多看幾眼。他想，如果有一天，能去看看那些書，就只要看看就好了，那該有多好呀！
可是，他從來不敢，只能站在垃圾桶旁邊，一邊撿垃圾，一邊羨慕地看著。
有一天，他又經過小店，發現小店門前多了一個矮架子，原來放在店裡卡通書架上的童話書，全部都搬到門外矮架裡了，矮架上還貼了一張大海報，上面寫著：「剩餘舊書，大拍賣，一本一百元」。

一百元！對他來說，還是和媽媽的話一樣：「貴的像吃人參！」人參是一種古時候皇帝才吃得到的珍品，他只要聽見媽媽用這句話來形容東西，就知道，那樣東西只能讓他像看天上的星星一樣，看看就好了，買不起的。

不過，上面寫的既然是拍賣品，該不算是最好的東西，只是過去翻翻，該不會怎樣吧？他可以假裝要買的樣子，翻完了，再假裝不滿意，搖搖頭就走開，不就可以了？
他越想越心動，想過去看看，就趁著爸媽不注意，悄悄地溜到矮架邊，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他的心就像奔跑的小鹿一樣「怦怦怦！」地跳起來。雖然書有點髒，可是那些圖畫還是那麼地精美，他從來就不曾這麼接近它呀！

他又興奮又緊張，就輕輕地伸出手，在褲子上擦一擦，摸了一下布紋的書皮，哎！好好摸，好光滑呀！書皮上印著一個肩上有一隻小燕子的王子，畫得好英俊，他站在紛飛的大雪裡，頭上戴著鑲寶石的皇冠，身上穿著金葉子製成的衣服，腰間還佩著一把黃金短刀，臉上一對散發著溫柔的眼睛，是兩顆貴重的藍寶石鑲成的。培財看呆了，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迷人的圖畫，不知道故事有多精采？

他左右看看，四周靜悄悄地，一個人都沒有，爸爸和媽媽正忙著翻垃圾，沒有時間注意他。他咬了一下脣，鼓足勇氣，用發著抖的雙手，拿起那本書，翻開了第一頁，一幅鮮豔動人的彩圖呈現在他眼前，圖邊的字黑而清楚，寫著：「從前、從前，在一個遙遠的國家，那裡正下著白白的雪，有一個王子……」

故事像有無比的魔力，深深吸引住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往下看。他幾乎著迷，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在小店裡，那個穿著厚絨長裙的女主人，一直都默默地注意著他。她看見，豎起來遮住培財小臉的書皮上印著「快樂王子」。

才看了三頁，媽媽的聲音就遠遠地傳來了：「培財！培財！這個拿過……咦？跑哪去了？培財！培財！」
他吃了一驚，趕緊小心地把書合起來，放回去。一邊跑一邊答應著：「來了啦！媽！我在這裡……」
他一邊忙一邊還很捨不得地盯著小店看，不久，矮架子被推進店裡了。當他們收拾好，坐上爸爸的三輪貨車時，看見小店的電動鐵門，正緩緩的降下來。

一連好幾天，培財一放了學，就匆匆忙忙地催促著爸爸：「爸，快，到街上去撿嘛！快點。」
爸爸說：「這邊都還沒弄好，怎麼出去？」
培財聽了，立刻快手快腳的趕著把工作做完。
媽媽看了，奇怪地問：「怎麼回事？培財這兩天怎麼勤快起來了？」
培財連忙說：「媽，妳不是說要努力撿東西，賺了錢好開個小店，過好日子嗎？」媽媽驚訝地看著他，好高興的樣子。

其實，培財是急著想到小店去，那本好精采的童話故事，每天都只能偷看一、兩頁，每天都不知道後來會怎樣，當然會著急呀！
這天，到了社區，爸媽忙著翻垃圾，他又悄悄地溜到小店邊去。他還沒走近，就看見一對父女走進去了。那個爸爸穿著黑西裝，打著黑領帶，領帶上還別著一顆珍珠，正在替小女孩挑書。

接著，他看見那個小女孩從店裡一路嚷著跑出來，說：「爸爸，人家要這一本嘛，人家要看王子的嘛！」
「這本書好髒呀！」爸爸勸說著：「爸爸買別本給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女孩求著說：「有點髒沒關係嘛！爸爸，你看，裡面的圖畫好漂亮哪！」
穿著厚絨長裙的女主人跟著走出來，她一邊用夾子夾頭髮，一邊笑著說：「妹妹，你這麼喜歡這本書呀？」
「我好喜歡！」小女孩甜甜地笑著點點頭。
「好吧！」爸爸無可奈何地說：「就買這本吧。」
培財看著那個爸爸接過書，書皮在燈光下閃過，熟悉的王子畫像，使他一下子緊張起來，一顆心直往下沉，那不就是他正想看的書嗎？他緊緊的扭著手指，心裡有說不出的絕望和著急。

女主人接過書，走進店裡，爸爸和高興的小女孩也一起走進店裡。
培財難過地站著，再過一會兒，那本書就會被抱在小女孩的手裡，帶回她家了。
幾分鐘後，那對父女又走出來了，小女孩和爸爸都笑嘻嘻地，她手中果然抱著一本包得很好看，還用絲帶打個蝴蝶結的書。培財無助地望著他們快樂的背影，走進大廈。

小店又恢復了安靜，培財慢慢地走過去，他雙手扶在矮架上，靠著架子呆呆地站著，架子裡還有許多書，但都不是那本。也許，每一本都很好看，可是，他想把那本看完，他才剛看到小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葉子一片片銜走，送給一些可憐的窮人。站在風雪中，又失去衣服的王子會怎樣呢？到底會怎樣呢？而且，那個外國畫家，又會怎麼畫呢？他好想知道呀！

「來！」一陣清香隨著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接著，一本畫著快樂王子的大本童話書悄悄地遞在他眼前，他吃了一驚，抬頭一看，看到一張微笑的臉，臉上一對明亮的大眼睛，正充滿笑意地望著他。他呆住了。
「你不是一直喜歡這本書嗎？」她輕快地笑著說。
培財認得，她就是小店的女主人，晚風吹動她厚絨的長裙，金黃色的燈光照耀著她的長髮，一閃一閃地，好像別了好多小星星呀！

他愣愣地，不由自主的接過書，心裡想：「她一定早就看到我在偷看了，可是，她為什麼還……」想著，小臉就一下子都紅起來了，難為情地捧著書，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笑了一下，頑皮地說：「我剛才就看見你來了，我就對小女孩說：『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個小王子來看這本書，他是一個勤勞的小王子，很辛苦的把工作做完之後，就會來這裡看這本書。』我問她，願不願意讓小王子看完了這本書後，再來買？她聽了好高興，一直點頭說：『沒關係，沒關係，我不買這本了，我要留在這裡，讓小王子看！』」說完，她又微微一笑，就轉身走回店裡去了。

他捧著書，好難為情呀！不知該不該再看下去。可是，這本書的魔力太大了，他想：「沒關係，等我看完這本，就永遠不要偷看了嘛！」
於是，他紅著臉，翻開了書，書中的故事很快地又深深吸引他，使他忘了剛才的事，只著迷地看著小燕子把王子唯一剩下的寶物，那一對藍寶石鑲成的眼睛，也銜了下來，送給窮人。

這樣看了幾個晚上，書終於看完了，培財鬆了一口氣，好滿足地闔上書，小心地把它放回架裡。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店裡，沒有看見那個長髮的女主人，就悄悄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女主人一早打開店門，看見門外擺著一封信，黏得歪歪斜斜的，很好笑。她好奇地拿起來，打開看看，裡面是一張卡片，用剪碎的彩紙貼了一顆大大的「心」，旁邊寫著─

大姊姊：
　　我愛妳，愛像紙屑一樣多。
何培財敬上

5 愛像紙屑一樣多在任何熱鬧的大都市裡，都有些很窮苦的人，住在垃圾場附近，靠翻揀東西，賣錢來維持生活，除了撿垃圾場的東西外，也在半夜裡，翻著大街邊的垃圾桶，撿一些紙盒、膠袋和鋁罐子，大家都叫他們「拾荒人」。這些拾荒人中，有一對夫妻，是培財的爸爸和媽媽。培財從小就生長在垃圾區，和爸爸媽媽靠著拾荒過日子。他幾乎每天放了學，就得到垃圾場工作。垃圾場的工作完畢後，還要在深夜裡，和媽媽一起坐著爸爸的三輪貨車，到市區街邊去翻垃圾桶，再撿更多可以賣錢的東西。對於這種工作，培財並不覺得辛苦和討厭，因為他從小就過慣...

灯籠花／兇貓與我家／離別的滋味／雨天裡有一隻貓／光光兒˙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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