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天使？

新天使的第一天

　文彥彥站在陽臺上，手裡拿著「天使立志書」，心裡實在有點憂愁，又有點舉棋不定。他非常謹慎的把紙條摺疊好，藏在褲子左邊的口袋裡，右邊的那個口袋裡則有個小玻璃瓶。瓶子很小，只有三公分高，是上次出國的時候，在旅館吃早餐的時候留下的小果醬瓶。

　「唉，其實不做天使也不錯啦！」他對自己說，「我們幼稚園裡的同學，大家都不是天使嘛！連我自己也不是天使呀！不做天使也過得好好的嘛！」

　「彥彥呀！來吃水果了，」媽媽在餐廳大叫，「不要一直站在陽臺上，那裡風大！」

　「我不怕冷，我穿了毛衣。我不吃水果，我要看對面人家的小鳥在唱歌。」

　「隨便你啦！對面人家的小鳥是關在籠子裡的小鳥，那種小鳥唱的歌也不會太好聽，水果你不吃就會被你妹妹吃完囉！」

　可是文彥彥有好多事要想，媽媽太囉唆，一定不能理她，他繼續留在陽臺上。

　「只是，不做天使真不甘心，既然連雅文可以做，我為什麼就不能做？而且，司機伯伯說我做天使比雅文要辛苦，如果『更辛苦』，那就是『更了不起』的意思了，這麼『了不起的工作』，我怎麼可以放棄呢？」

　文彥彥想著，又把自己寫的立志書拿出來看了一遍：

　我，文彥彥，非常羨慕做天使，非常想去幫助人，我是真心的。我有點怕吃虧，我有點怕吃苦，而且我容易生氣，有時候會罵人，有時候還會打人。但是，上帝呀，我就是想做天使，我一定會努力做個好天使，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這張立志書大部分是用注音符號寫的，文彥彥看了一遍，飛快的簽上文彥彥三個字，他怕簽慢了，自己就會後悔了。

　「媽媽，我去樓下公園裡玩一下鞦韆！」

　媽媽嗯了一聲，文彥彥便火速跑下二樓，手裡還握著一把小鏟子。到了公園裡，他在油加利樹下挖了一個小洞，然後把摺得小小的立志書放在小玻璃瓶裡埋了下去。今天下午因為下過一場雨，所以土很鬆，很好挖。埋好立志書之後，他去洗了手，然後便去打鞦韆了。

　後來，文媽媽在窗口一望，發現彥彥在樓下玩鞦韆，便大聲叫他：

　「彥彥啊，不要再玩了，回家了，該吃晚飯了！」

　彥彥瞞過媽媽，很高興。做天使很麻煩，既要保密，又要誠實，很難耶！這一次，他算驚險過關。剛才埋玻璃瓶的時候，如果剛好被媽媽看到，那就麻煩了。

　彥彥回家以前轉頭再望了一下那棵油加利樹，也許因為新下過雨，每一片葉子都顯得青青翠翠的。彥彥想到，就在這棵樹下，埋藏著他祕密的心願，心裡覺得又踏實又甜蜜，而且還有一點神祕的自得。

　不過，麻煩來了，就在彥彥離開公園往二樓走上去的時候，他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自己的立志書已經簽了名了，所以現在他已經立刻就得「開始做天使」了。可是他還沒準備好啊！現在，回到家裡，他必須要讓媽媽知道自己已經不是普通小孩子了。唉，該說什麼話或該做什麼事才會像個天使呢？而且，彥彥的家住在二樓，沒走幾步就到了，想利用在路上的時間來想想也來不及了。

　好在事情很順利，彥彥跑到二樓門口，忽然聞到廚房裡傳來咖哩雞的香味，彥彥的媽媽是從馬來西亞來臺灣讀書的華僑，後來嫁給爸爸就留了下來，她煮的咖哩會加些椰漿，聞起來特別香。彥彥以前聞到這種好味道，反應常是什麼都不說，只管努力扒下兩碗飯（彥彥平常只吃一碗飯），媽媽也不說什麼，只是微笑，有時會說：

　「彥彥，吃慢點，沒有人跟你搶。」

　但今天不同，從公園回來，他已經立志做天使了，所以他跑到媽媽面前：

　「咦？好香，你煮了咖哩雞，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你一定偷看了！」妹妹在一旁插嘴。

　「不是看，更不是偷看，是聞。」彥彥本來想罵妹妹一句笨蛋，卻臨時吞了回去，「媽媽一定有祕方，你煮的咖哩雞總是特別特別香，媽媽，你好厲害啊！」

　「啊喲，」媽媽有點驚呀，「這彥彥，你今天怎麼啦，平常只會低頭猛吃，現在居然會說這麼好聽的話了？對了，你爸爸剛才打電話來，說要晚點下班，他叫我們先吃，所以你要代替爸爸來幫我擺桌子。」

　「沒問題。你要我擺什麼？」

　文彥彥一方面慶幸，媽媽沒有發現自己的祕密，一方面更慶幸爸爸晚回來，自己可以好好表現一番。

　但是，不由自主的，他又大聲問道：

　「那，妹妹，她，她要——」

　他本來想問說：

　「她要幫什麼？」

　這是文彥彥的毛病，每次爸媽叫他幫忙做事，他都要不甘心的多問一句：

　「那，妹妹，她幫什麼？」

　如果爸媽說妹妹還小，他就生氣。但，今天他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不對了，於是他立刻改口說：

　「那，妹妹，要幫她擺湯匙還是筷子？」

　媽媽說：

　「吃咖哩雞飯，給妹妹湯匙就好。記得給妹妹澆料的時候要挑些沒有骨頭的小塊肉。胡蘿蔔和洋芋洋蔥也都要放一點，胡椒瓶也要記得拿上桌，而且要記得是白胡椒。」

　如果是平常，文彥彥一定會嫌媽媽煩，但今天他都乖乖去做了，他甚至問：

　「要我端湯上桌嗎？」

　媽媽說：

　「不用，等我們吃完飯再去廚房盛三碗湯出來就行了，現在湯還太燙。」

　咖哩雞汁是棕黃色的，裡面的胡蘿蔔是橘紅色的，澆在白白的飯上又漂亮又美味，那天晚餐真是吃得快樂極了。飯後媽媽打電話給她遠在馬來西亞檳城的媽媽，平時她每個禮拜會打一次長途電話，彥彥聽見媽媽跟外婆說：

　「你問彥彥嗎，他還不錯啦，現在是大班了。小孩子嘛，壞起來簡直就是小魔頭，但他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變很乖哦，嗯，簡直就是個小天使了！」

　彥彥笑著回房睡覺去了，他一方面很高興自己做新天使的第一天就做得還不錯，但一方面也有點失落，因為他也很懷念那個凶凶霸霸跟人亂吵亂鬧的自己呢！

新天使的第一天

　文彥彥站在陽臺上，手裡拿著「天使立志書」，心裡實在有點憂愁，又有點舉棋不定。他非常謹慎的把紙條摺疊好，藏在褲子左邊的口袋裡，右邊的那個口袋裡則有個小玻璃瓶。瓶子很小，只有三公分高，是上次出國的時候，在旅館吃早餐的時候留下的小果醬瓶。

　「唉，其實不做天使也不錯啦！」他對自己說，「我們幼稚園裡的同學，大家都不是天使嘛！連我自己也不是天使呀！不做天使也過得好好的嘛！」

　「彥彥呀！來吃水果了，」媽媽在餐廳大叫，「不要一直站在陽臺上，那裡風大！」

　「我不怕冷，我穿了毛衣。我不吃水果...

誰不急需故事呢？（自序）張曉風

1

「喂！你在幹什麼？」

遠方有聲音傳來，我不知發聲的人是誰，但我愉快地回答：

「我，我在說故事！」

「說給誰聽呢？」

「說給我的小孩聽哪！」

那時候，我三十歲，聲音清揚。

2

「喂！你在幹什麼？」

遠方又有聲音傳來，我仍不知發聲的人是誰，但我愉快地回答：

「我，我在說故事！」

「說給誰聽呢？」

「說給我的孫子聽哪！」

那時候，我六十五歲，聲音慈祥。

3

「喂！你在幹什麼？」

「咦？怎麼又是你！我在說故事，說給我第二個孫子聽──可是，你幹麼老問我同樣的問題呢？你不煩嗎？」

「因為，我覺得，你的答案，好像並不完全正確。」

這時候，我七十歲了，聲音蒼老：

「哦，謝謝你提醒了我，我的確是一直要說故事給孩子給孫子聽──可是我也說給別的孩子聽。

只是，在眾孩子中有一個孩子，我一直企圖說給她聽，她，就是我自己。

原來，我是該去向我的母親索取故事的，然而，她老了，她的智慧匆匆逃跑了，她再也不會講故事了，我只好代替她來講故事給自己聽。

而在去年夏天的某個清晨，她闔上雙目和我告別了，我從此只能永遠代替她來說故事給自己聽了──我跟天下的小孩一樣急需故事，誰不急需故事呢？」

「謝謝，謝謝你這段悲傷又甜美的告白。」

那聲音消退了，只剩下暗夜中窗前的滴答雨聲。

是的，我在說故事，我在繼續說故事。誰聽？隨便，重要的是，我在說故事──而且繼續說著故事。

誰不急需故事呢？（自序）張曉風

1

「喂！你在幹什麼？」

遠方有聲音傳來，我不知發聲的人是誰，但我愉快地回答：

「我，我在說故事！」

「說給誰聽呢？」

「說給我的小孩聽哪！」

那時候，我三十歲，聲音清揚。

2

「喂！你在幹什麼？」

遠方又有聲音傳來，我仍不知發聲的人是誰，但我愉快地回答：

「我，我在說故事！」

「說給誰聽呢？」

「說給我的孫子聽哪！」

那時候，我六十五歲，聲音慈祥。

3

「喂！你在幹什麼？」

「咦？怎麼又是你！我在說故事，說給我第二個孫子聽──可是，你幹麼老問我同樣的問題呢？你不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