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歲月

名人推薦：名作家姚一葦：

張健散文兼具學者與詩人二重性質，時而知性，時而感情蘊藉。

馬森教授特別欣賞〈憶父親〉、〈那一客冰淇淋〉二文。

名作家廖之韻專文推薦

那一客冰淇淋　

　 我是母親的第一寵兒。

　 到底為什麼呢?我常常這樣自問。

　第一，我是她的長子。母親是父親的續絃。所以我常說：我擁有四種排行——一是老大，母親膝下的；二是老二，在戶口名簿上是如此登錄的，弟弟、弟媳們也都叫我二哥；三是老三，在大陸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大姊，應該一併算進去；四是老四：這是中國傳統的大排行，大伯張天方有一位比我們都年長的大女兒，所以我是張家老四。全世界恐怕很少人享有此種「清福」吧。感謝爹爹媽媽。

　 第二，我比較乖，比方我十歲那年第一次投稿，一星期後〈我的故鄉〉這篇處女作便刊在《新生報．兒童之頁》上，不久收到稿費三元（那時的新台幣可是新貴哪），獻給爸媽各一元，我自己留用一元，多乖！不過有時也會恃寵而驕，跟姆媽頂嘴，惹她生氣，該打手心三十板。

　 第三，她老人家認為我是最有出息的兒子，尤其在她晚年，常常拿我的著作對親友們炫耀，我只好假裝完全不知道。

　 大弟張泰，遺傳到姆媽的能幹，也是一位Ｂ型人，能說善道，數學忒好（這該是得自父親的遺傳，我也一樣），可是從小不愛念書（後來長大了反而會自己讀點書），不知從幾歲開始，我便充當他親定（欽定）的家庭教師，可是他很不受教，而我又不太有耐性，於是在教學過程中，常起爭執，我的嗓門一下子提得很高，他也不服氣，有時弄得以彼此打罵收場，父母親則恪守「大的讓小的」的原則，總是呵責我。我小小年紀，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他不聽話，反而要責怪我？有一夜，我氣瘋了，留下一封忒長的遺書，茫茫然跑出家門，直奔螢橋（由台北市區通向永和的一條老橋），路上還遇見一位同班同學，我閃開了，心想：「明天你們就見不到我了！」到了螢橋上，一看橋下白浪滔滔（有點誇張吧），加上十二月的寒冷天氣，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往下跳。這時，戀生之念油然湧起，於是調頭往回走，用忒慢的速度走回家裡，恰好爸媽已發現我的遺書，正準備去報警找尋呢。姆媽一見我，撲過來抱住我，叫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有什麼話，跟姆媽好好說呀。」眼淚都流出來了。我也感到三分內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記不清楚當時有沒有濺出一兩滴眼淚。

　 第二天、第三天姆媽都不大理睬我。我知道：我使她大大傷心了，她最疼的孩子，居然這樣對待她！我心裡在說：以後再也不敢了！

　 有一年（也許是民國四十一年）兒童節前夕，學校發給每位同學一張優待券，兒童節那天到西門町某食品店吃冰淇淋等可以享受七折優待，我回家把它交給姆媽，並用企盼的眼神凝望著她。那時家裡經濟情況並不好，一家子都習慣過省吃儉用的日子，極少到外面去吃「野食」。不料姆媽一口氣答應：四月四日那天帶我去西門町。進了那家在我這個小土包子眼裡堪稱「豪華」的飲食店，點了一客冰淇淋，她眼睜睜地看著我很滿足地吃完，然後笑咪咪地攜我離去。姆媽她自己，可沒有點一客——太貴了！

　 姆媽早年學會打麻將，加上她的聰明伶俐，反應敏捷，牌桌上贏多輸少。來台之後，住在火車站左側巷子中的鐵路局大宿舍中，一共二三十家，鄰居們相處得很不錯，猶如一座眷村。主婦們料理家務之餘，不免找搭檔打麻將，有時男主人或其他同事也來參加。母親是其中的健將之一。時或鏖戰的戰場就設置在我們家裡。我也在牌桌邊上旁觀時學會了麻將術（一點也不難嘛。）我自己當然不會沉迷其中，可是似乎覺得姆媽打牌的時間愈來愈多，爹爹也有些不悅，但是他一向不會責備姆媽，也就任其自然了。

　 有一年，姆媽開始到懷寧街浸信會去做禮拜。她在少女時代便信過基督教，我還記得：我們住在家鄉和吳興的時候，曾經上過教堂，我上主日學，還會獲得漂亮的大畫片（多半畫的是《聖經》故事及耶穌像）。中斷了幾年之後，如今舊情復燃，便欲罷不能了。姆媽是那種有熱情、有理想、有信心的婦人，一旦投入一種信仰，便勇往直前，十分虔誠。從此她斷賭戒牌，徹徹底底；而且還常在做見證時把打麻將當作她一生唯一的罪惡史，說了又說，懺悔了再懺悔，我在感動之餘，還覺得有些好玩。

　 她不但上教堂，而且擔任各種教會活動的義工，後來更成為懷寧教會的主力職事之一，牧師和教友們都對她改容相向，頗為尊敬。她也花了很大的心力，爭取父親信教。爹爹原本對佛學很有興趣，還寫了一本《佛法蠡測》的小書，但是經不住姆媽的日夜叮嚀，他老人家也信了耶穌，而且還受了洗。她的三個兒子中，小弟張隆也跟著受洗，而且在教會裡跟媽媽進進出出，一度還教過主日學。所以，我應該修正一下：晚年姆媽之疼小弟，已經不遜於我，說不定還後來居上了。

　 姆媽一生最遺憾的一件事，該是始終沒法感動我信教了。她苦口婆心的勸導我，安排傳道人跟我談話，帶我參加各種佈道會，怎奈這個平常看來也不算很固執的好兒子，居然在這個關節上硬是頑石不點頭。不過我從來沒有在她老人家面前說過基督教一句壞話（也許偶爾會批評某些教會人士一兩句），因此也還不至於讓她老人家為之傷心落淚。每年母親節，恰逢懷寧教會堂慶，有大規模的聚會，我總準時赴會，這乃是一舉兩得：既慶祝了母親節，又表示我對母親信仰的消極認同。姆媽呀，這樣子，雖不滿意，也可以勉強接受了吧。我還有一句由姆媽那裡學來的口頭禪：「不是不信，時候未到。」一直到臨終，這還是姆媽未了的心願。

　 母親晚年，和泰弟夫婦同住在安東街的鐵路局宿舍裡，有時不免有些婆媳摩擦，我知道以後，曾和妻子白宇力勸她搬到我們家來住，她卻再三婉拒。表面上的理由是：「這宿舍是爹爹留給我的，要搬也該他們搬出去。」這是她一貫倔強個性的自然流露。可是我私底下判斷：姆媽老了，我和白宇是她最親、最疼、最信任的兒媳，她自己脾氣不太好，萬一住在一起也鬧僵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這是老人家的自知之明和過慮，然而我只是猜想，並無明證，所以始終不敢說破。

　 一輩子身體虛弱多病的母親，能活到七十四足歲，完全是靠她的生命力和主的保佑——她的宗教熱忱使她活得更愉快、更充實、更有信心。她一直遺憾自己所受教育太少，不能進一步為主效勞；可是說句不客氣的話：她的努力和實績，難道比一位職業傳道人遜色？我看不見得。

　臨終前三天，恰逢端午節，我和白宇照例去看她。那天她精神還不錯，但自知已不久人世。到了傍晚，我們才依依不捨地對她說：「我們該走了，還要去看岳父母。」她突然全神貫注地跟白宇說悄悄話，把我冷在一邊。這個鏡頭，使我震撼，而且感動到如今：姆媽晚年，最照顧她的其實是白宇，每天一通電話，噓寒問暖，幾乎從不間斷。因此姆媽自知是最後一面時，便自然而然的「捨」愛子而就愛媳。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和白宇離婚四年多以來，人前人後，我從來不說她一句壞話的主要理由了。

　她升天那天早晨，我正在書桌旁寫《六朝名士》那本書，正好寫到一隻蜀猿為子被捉斷腸而死的故事，寫完「母親」二字，電話鈴便響起了：「媽過去了。」天啊。我和白宇立即趕去，為母親閤上雙眼。

　姆媽在第二殯儀館出殯那天，她又施展了一個小小的神蹟：大哥大嫂由嘉義趕來奔喪，上一夜已到台北，早上大哥認為時間還早，帶大嫂到火車站預購回程車票，不料台北不同於嘉義，一大早便塞車；本來亡人的扶柩禮，照例由長子扶棺首、幼子扶棺尾，大哥雖不是母親所生，但在禮貌上我們還是安排他和隆弟扶棺，然而由於一念之差，他沒趕上扶柩禮的時間（只差三分鐘），當然便由我庖代。啊，這一健一隆，不正是姆媽生平最疼愛的兩個兒子嗎？上帝啊，?又在世間「做工」了。

　 我的女兒小雨，從國中開始，便自動閱讀《聖經》，而且信仰了基督教，參加各種教會活動，還選擇了教會學校東海大學就讀。姆媽，就算小雨代替我這個不肖子隨您沐受主的恩澤吧，阿門。

那一客冰淇淋　

　 我是母親的第一寵兒。

　 到底為什麼呢?我常常這樣自問。

　第一，我是她的長子。母親是父親的續絃。所以我常說：我擁有四種排行——一是老大，母親膝下的；二是老二，在戶口名簿上是如此登錄的，弟弟、弟媳們也都叫我二哥；三是老三，在大陸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大姊，應該一併算進去；四是老四：這是中國傳統的大排行，大伯張天方有一位比我們都年長的大女兒，所以我是張家老四。全世界恐怕很少人享有此種「清福」吧。感謝爹爹媽媽。

　 第二，我比較乖，比方我十歲那年第一次投稿，一星期後〈我的故鄉〉這篇處...

我年已古稀，但仍年輕若一翩翩少年，童心未泯，精力旺盛。

本書中的第一卷和第二卷，等於是我的回憶錄：可當小品散文讀，也可當傳記看。由小到老，我的生涯幾盡在此中。

這些文章，全都已發表，包括中央日報、聯合報、中國時報、蘋果日報、自由時報、中華日報、台灣新生報、台灣時報，幾乎所有台灣的大報都有它們的蹤影;。在它們一一發表時，也曾有一些迴響。譬如學長馬森教授，便曾對我的〈憶父親〉、〈那一客冰淇淋〉表示欣賞之意。

這些文字，大致都兼顧真實性與趣味性。

回顧我的一生，平淡多於激切，順暢多於挫折，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我是一個幸運的人。但是這並不表示我從未經歷過風風雨雨，我對於那些紛擾和意外，往往以達觀的心態、忍耐的功夫安然渡過。我對生命中美好的一切，則永懷感恩和欣慰的心。

在這些文字中，我的父、母、師、友，一一鮮活呈現。不過也有少數人和我素不相識，如周美青，如蘇建和。

第三卷的小品隨筆，亦莊亦諧，那也正是我一生散文的主要風格。

書名取為《流金歲月》，正象徵我的過去大半生。

希望讀者朋友們在閱讀之後，不吝給我指教。

張健 二○一二年春天在台大中文系

我年已古稀，但仍年輕若一翩翩少年，童心未泯，精力旺盛。

本書中的第一卷和第二卷，等於是我的回憶錄：可當小品散文讀，也可當傳記看。由小到老，我的生涯幾盡在此中。

這些文章，全都已發表，包括中央日報、聯合報、中國時報、蘋果日報、自由時報、中華日報、台灣新生報、台灣時報，幾乎所有台灣的大報都有它們的蹤影;。在它們一一發表時，也曾有一些迴響。譬如學長馬森教授，便曾對我的〈憶父親〉、〈那一客冰淇淋〉表示欣賞之意。

這些文字，大致都兼顧真實性與趣味性。

回顧我的一生，平淡多於激切，順暢多於挫折，至少從表面上看...

自序
小引 郭景星
卷一 流金歲月
憶父親
那一客冰淇淋
另一類眷村
我和鐵路小學
少年情懷──我與附中
流金歲月──我在師大
青春紀事又一章──我在台大
我的第一樁工作──松山中學
繽紛日記五十年
天藍人亦藍──藍星五十年點滴
金門廿三小時──鄭愁予與黃春明…
三次休假
東馬奔馳記──砂?越巡迴演講
重作新生上華岡──文化大學
小書呆升官記
壞了楚戈的一樁好事
好一個八七水災！
如此無禮的外交官！

卷二 詩酒筆墨
師在詩酒筆墨中──懷靜農師
四十年春風往事──懷嘉瑩師
漂泊香江一書生──憶輝楷師
督促我洗澡的老師──憶微穎師
楚辭魯迅西湖遊──憶天華師
無名的大丈夫，親切的長者──敬悼無名氏先生
九歲的小詩人──記小吳導
台北詩會遇故人──懷王一桃兄
周美青就是周美青
如果我是蘇建和

卷三 童心未泯
寫詩之十三種動機和目的
學術會議主持人
大學生心裡在想什麼？
手機
寫真集
牛年談牛德
你是一種新鈔票
附錄一 《中華百家姓通鑒》：〈張健〉
附錄二 童心未泯的六萬先生──張健專訪 廖之韻

自序
小引 郭景星
卷一 流金歲月
憶父親
那一客冰淇淋
另一類眷村
我和鐵路小學
少年情懷──我與附中
流金歲月──我在師大
青春紀事又一章──我在台大
我的第一樁工作──松山中學
繽紛日記五十年
天藍人亦藍──藍星五十年點滴
金門廿三小時──鄭愁予與黃春明…
三次休假
東馬奔馳記──砂?越巡迴演講
重作新生上華岡──文化大學
小書呆升官記
壞了楚戈的一樁好事
好一個八七水災！
如此無禮的外交官！

卷二 詩酒筆墨
師在詩酒筆墨中──懷靜農師
四十年春風往事──懷嘉瑩師
漂泊香江一書生──憶輝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