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告狀：琦君寄小讀者（增訂新版）

耶誕老公公

親愛的小朋友：

還有半個多月就是耶誕節了。在國內，耶誕氣氛當然不及美國濃厚。但無論如何，到了耶誕，就接近新年。況且十二月二十五日正是我國行憲紀念日，放假一天。一連串的假期，小朋友可得好好樂一樂了吧！

這裡自從感恩節過後，各商店櫥窗已開始布置耶誕景象。各種琳瑯滿目的禮物陳列出來，引誘你打開荷包。我呢？作客異國，總有此身如寄的感覺，竟是一點逛街買物的興致也沒有，倒是想起小朋友們，路遠迢迢的，我沒有禮物送你們。就藉著這枝筆，寫點有趣的故事給你們看，作為我的耶誕禮物吧！這就叫做「秀才人情紙半張」哪。

提到耶誕，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我的外公，因為他飄飄然的白鬍鬚，長長的白眉毛，襯著那張笑口常開的臉，十足的就是位耶誕老公公呢。

記得在念初中時，國文老師要我們寫篇〈快樂的耶誕節〉，我就寫了篇〈耶誕老人——我的外公〉。當時真是唏哩嘩啦的，一下子就寫好了。那篇「大文章」得了第一名。老師誇了又誇，唸給全班同學聽，想想我有多得意啊！其實並不是我「文章」寫得好，只因外公太可愛，一想起他，靈感自然就來啦！

現在我再把外公的故事寫出來給小朋友看。當然，我現在的作文，一定比初中時候進步了。希望小朋友們看過以後，給我批個甲上再加個星星，讓我再得意一次，那就是你們給我的耶誕禮物囉！

我家鄉是個舊式農村，沒有過耶誕節的習俗，但村子裡有一所耶穌堂，一所天主堂，到了冬天下大雪時，牧師和修女，都會來捐錢和衣物給貧苦兒童，外公說：「我信佛，你們信天主、耶穌，都要做好事、佈施的。真好，真好。」他和媽媽都儘量的給錢和米糧。老長工阿榮伯稱牧師是「豬肚徒」（基督徒，他說走了音），媽媽喊修女白姑娘，因她們皮膚雪白，人又和氣，穿著長長的道袍飄呀飄的真像天使。

那時地方上有個謠傳，說我家的財神爺好靈，守著大門，小偷進不來。我問媽媽，財神爺像什麼樣子，媽媽說，一定是像教堂裡打扮的耶誕老公公吧。外公只是摸著鬍子笑。阿榮伯告訴我，村子裡有個小偷親眼看見我家財神爺了。原來他夜裡來偷穀子，一擔穀子已經挑到門口了，卻看見一個白眉毛白鬍鬚的老人，站在前面，指著他說：「你把擔子放下，我是財神爺，不許你偷東西。」他馬上覺得穀子變得好重，再也挑不動了，嚇得丟下扁擔就跑。財神爺說：「站住，你沒錢，我給你兩塊銀洋錢，買點吃的過年，以後好好去學手藝，不要再當小偷。」他捧著銀洋，跪下拜了三拜才走了，以後他真的好好學手藝，沒有再當小偷了。我問外公真有財神爺呀？外公笑嘻嘻地說：「家家都有財神爺，是不是保佑你，就看這家做事待人怎麼樣。」

我有點半信半疑，卻總是喜歡靠著外公，坐在後門口，聽他講好有趣的神仙故事。我家每逢雙日是施捨乞丐米糧的。後門口擺個大米斗，一個木酒杯，每個乞丐揹個小布袋，伸過來，每人一杯米。這件工作我最最有興趣。阿榮伯兜米時，常把大拇指伸到杯子裡，米就只幾粒蓋在指頭上面，外公說：「不要這樣，太小器了，我要兜得滿滿的。」他若是推牌九贏了錢，就把一塊銀洋換成三百個銅板，小乞丐每人一大枚，他們就越來越多，有的討過了又來，我大喊：「他已經來過了。」外公只當沒聽見，照給一大枚，三百個銅板一下子就光了。我說：「老師說的，做人要誠實，有的人在騙您，您為什麼還給？」外公說：「他騙你，你知道就好了。不要說穿，他心裡也會明白過來的。回去想想，下回就不好意思再來了。」我有點捨不得白花花的銀洋錢。外公說：「一個銅板，在你吃得飽、穿得暖的人不稀奇，在他們看來比斗笠還大。他們長大以後，日子好過了，會想起小時候別人對他的幫助，一定也會一樣幫助別人的。你懂嗎？」我說：「懂是懂，不過您這樣做，老師一定不贊成。他說乞討是懶惰的依賴行為。」外公說：「你老師是新腦筋的讀書人，我是舊腦筋的種田人。」說著就呵呵的笑了。他又輕聲問我：「小春，你知道那個小偷碰到的白鬍鬚財神爺是誰嗎？」我睜大眼睛搖搖頭說：「財神爺就是財神爺嘛。」他又呵呵大笑說：「那個財神爺就是我，你的外公爺呀！」我拍手大叫：「外公，您好好玩，好聰明啊！」我把事情告訴媽媽，媽媽笑嘻嘻地說：「我早就知道了。那個財神爺一定就是你外公爺，我說他不只是財神爺，還是教堂裡的耶誕老公公呢。財神爺只把錢財守住，你外公卻把錢財散給別人呢。」 因此我就稱外公是耶誕老公公。

我漸漸長大了，外公過世了。他慈愛的笑容，飄飄然的白鬍鬚，一直浮現在我心頭。每年耶誕節，看到櫥窗裡的耶誕老公公，我就會在心中默唸：「外公，我好想念您啊！您在天堂裡，過年過節時，一定也忙著一大枚一大枚的，給小孩們錢吧。」

小朋友，我真的好想念外公。年紀雖然一大把了，一想起外公來，就會變成小孩似的，想著他老人家教導我的話，我要好好地照著做，小朋友們有外公有爺爺的，千萬要多陪陪老人家玩玩，聽他講古老的故事多有趣啊。耶誕節到了，買點小禮物給爺爺給外公，別忘了喲！　祝

健康快樂

琦君阿姨

鞋子告狀

親愛的小朋友：

快樂的新年已經過去，你們就要回到學校迎接新的學期了。媽媽有沒有對你們說：「孩子呀，上學了，把新衣新鞋脫下來，星期天出去玩兒或到外婆、阿姨家作客時再穿吧。」你們是不是不情願脫下新的，換上舊的呢？是啊，誰不喜歡穿新的呢？尤其現在我們國家這樣富庶繁榮，百貨公司裡，小朋友們的衣著，堆得滿坑滿谷，媽媽都會給孩子買得樣樣齊全的。但無論多麼豐富，做媽媽的都會吩咐：「仔細點穿，別把衣服撕破了、鞋子穿得七歪八翹的喲！」媽媽總是比較儉省，賺錢謀生究竟是辛苦的呀！

有封信裡，我不是跟你們提起外公嗎？外公比媽媽還要省，他一年到頭都穿草鞋，冬天最冷的日子，才穿上布鞋。下雨天，布鞋外面還套草鞋，免得踩髒鞋底。那種草鞋，是特別用蒲草編的，稱為「蒲鞋」。莊稼人下田時穿一種用繩子拉起來像現在涼鞋似的草鞋，下了工，洗了腳才穿蒲鞋，那就算是一等享受了。這種情形，恐怕不是你們想像得到的吧。

記得媽媽有一天拎了雙爸爸穿舊了的白底黑緞鞋給外公穿，他說：「我才不要穿哩，走路都不起腳的。」他又連連嘆氣說：「真可惜，嶄新的就丟著不穿了。當年初（從前的意思）我做新郎官都沒這樣講究的鞋子穿呢。」聽得我咯咯的笑彎了腰，外公說：「噉飯卒（只知道吃飯的小孩子）不要笑，我講個鞋子告狀的故事給你聽。」我馬上不笑了，乖乖地聽外公講：

有一個人，買了雙新鞋，穿了三年穿破了，捨不得扔，又當拖鞋拖了三年，拖得後跟都沒有了，還捨不得扔，再用大母趾夾著拖了三年。夾得鞋子實在受不了，跑到閻王前面告狀，說那人虐待他。閻王要他找證人，他找來襪子為證。襪子說：「前面的六年，我和他同甘共苦，可以作證，最後三年，我已經升官當了套褲，所以不知實情為何，不敢亂說。」小朋友，套褲是那時代一種簡便的褲子，只有兩條褲管，沒有褲腰褲襠，穿在長袍裡，露出兩邊，像是條完整的褲子。襪子底被穿通，跑到上面去了，他才幽默地說自己升官當套褲了。

閻王一聽，摸摸鬍子說：「鞋子呀，你的命運沒襪子的好，襪子還有升官的一天，你受苦受難九年，卻連個證人都找不齊全。我身為閻王，判斷案情要重證據，只能判你受了六年的委屈。但你轉世不再當鞋子，想當什麼呢？」鞋子說：「我要做一雙腳，也把鞋子穿他個九年。」閻王說：「鞋子呀鞋子，你又何必冤冤相報呢？你奉獻了一生，雖然粉身碎骨，心靈還是完整的。為了使你脫離人世的煩惱，我把你變成一株青松，高高長在山頭，四季長綠，人們不再低頭看你，而是抬頭望你，羨慕你的長命百歲。你應該快樂了吧。」

鞋子叩頭說：「謝謝閻王老爺，我一定做一株茂盛的松樹，用綠蔭覆蓋來往的行人，讓他們在樹下休息。我還要迎著山風，唱歌給那個穿過我九年的主人聽呢，我將要唱： 　　好朋友，坐下來歇歇吧， 　　切莫來去太匆匆 　　切莫把鞋子穿得前通又後通 　　我當年是你腳下的忠僕 　　差點被折磨得無影無蹤 　　今天　卻是你頭頂的青松 　　這才叫　十年水流西，十年水流東 　　但我仍忘不了 　　悲歡喜樂與君同 　　朋友　且拋卻人間憂患 　　來與我共享 　　山間明月 　　幽谷清風

小朋友，故事到此結束了。其實，外公並沒講那麼長，他只講到鞋子因襪子不能為他全部作證，只好垂頭喪氣地走了。我當時就很同情鞋子。他已粉身碎骨，叫他飄蕩到那兒去呢？這不是太不公平嗎？後來我長大了，一穿舊鞋子，就會想起外公講的故事，不由得隨口把故事往下編。小朋友，你覺得我編得合理不合理呢？你喜不喜歡青松唱的歌呢？　

祝

健康快樂

琦君阿姨

耶誕老公公

親愛的小朋友：

還有半個多月就是耶誕節了。在國內，耶誕氣氛當然不及美國濃厚。但無論如何，到了耶誕，就接近新年。況且十二月二十五日正是我國行憲紀念日，放假一天。一連串的假期，小朋友可得好好樂一樂了吧！

這裡自從感恩節過後，各商店櫥窗已開始布置耶誕景象。各種琳瑯滿目的禮物陳列出來，引誘你打開荷包。我呢？作客異國，總有此身如寄的感覺，竟是一點逛街買物的興致也沒有，倒是想起小朋友們，路遠迢迢的，我沒有禮物送你們。就藉著這枝筆，寫點有趣的故事給你們看，作為我的耶誕禮物吧！這就叫做「秀才人情紙半...

給小讀者寫信，可以忘憂

小松鼠
斷腿娃娃和小狗
寂寞的美人魚
空白的羅馬假期
迷失在威尼斯
蒙娜麗莎的微笑
凱旋門
失樂園
小小仙人球
斜塔會倒嗎
心中有塊小黑板
小亨利與胖花貓
國旗升起
蟋蟀的故事
貓　客
耶誕老公公
好想吃冰淇淋
快樂新年
鴿子與公雞
想念阿牯兒
鞋子告狀
一同來讀詩
講幾個笑話聽聽
宮花寂寞紅
小茶匙與鑽戒
母親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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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塊小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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