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西洋女性文學傳統可上溯到中古時期,然而這個傳統的建立和發展卻是近半個世紀以來的事。猶記得我在八○年代下半葉念大學時,雖然歐美的女性解放運動已如火如荼地開展,但在台灣當時大學英文系的課堂上,「女性主義」仍是個十分時髦的名詞,當時大部分的文學教授不會特別指定閱讀女性作家的作品,如果介紹了女性作家,那也是因為她們的地位早已在英美文學史上列入經典,如艾蜜莉.狄瑾森(Emily Dickinson)、珍.奧斯汀(Jane Austen)、勃朗特姊妹(the Bronte Sisters)、維吉妮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等。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從學生變成在大學授課的教師,現在「女性主義」或是「性別研究」幾乎可說是外文系的「顯學」,愈來愈多的文學研究與碩博士論文,從女性或性別的角度探討各類文本,愈來愈多的女性作家作品在課堂上受到熱烈討論、廣泛閱讀,更不用說,在大學裡其他科系也紛紛將「女性主義」或是「性別研究」列入課程之中。行政院於二○○五年通過各部會推動性別主流化實施計畫,教育部隨即把「性別主流化」當作是教育訓練的一大重點,不僅加強部會各單位的性別意識,也要求各級學校在課程設計上加強性別相關內容,鼓勵設立性別研究相關科系與學程。
就英語文學的發展來看,美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珊卓拉.吉爾伯特(Sandra M. Gilbert)與蘇珊.古芭爾(Susan Gubar)於一九八五年首先編撰了《諾頓女性文學選:英語傳統》(The Norton Anthology of Literature by Women: The Tradition in English),這部作品的誕生,主要得拜第二波女性主義之賜,一九六○年代歐美的女性解放運動為女性爭取到更大的自由與平等,也賦與女性更多表達自我的管道與權力。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女性書寫才逐漸受到肯定,過去被貶抑的女性文學作品才重新獲得評價,許多文學批評家甚至挖掘出長期被歷史淹沒的作品,女性文學傳統透過考掘發現,歷經重新審視,而重見天日,廣大讀者得以從新的眼光來閱讀,這樣的傳統也進而影響後世的創作者。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女性文學選自一九八五年出版後,於一九九六年、二○○七年又陸續增訂翻修,發行了第二版、第三版,篇幅當然也不斷地增加,最新版已分為上下兩冊共兩千五百頁,搜羅了二百一十九位作家的作品。
這樣的趨勢顯示了西洋女性文學的版圖不斷地擴大,其意義有二。首先就時間上的擴大來看,隨著更多女性文學相關研究出土問世,有更多中古世紀以降的作家得到肯定,同時在新版的文學選裡,也突顯了某些已是經典文學作家的創作多樣性。其次就空間上的擴大來看,在過去論及西洋女性文學傳統,主要均以英國、美國的作家為代表,即使是英美作家,也大多是白人中上階層的女性,但是自第二版開始,兩位編者便強調「複數的」英語傳統,因此作家的國籍可能是加拿大、印度、澳洲、迦納等,美國作家也來自於不同的族裔背景,如墨裔、非裔、亞裔及原住民等。我如此大費周章地解釋《諾頓女性文學選》出版沿革,主要是說明要在這本兩百多頁的小書裡,介紹以英文創作的女性文學作品實非易事,但本著我對女性文學的熱愛,以及長期以來對性別研究的耕耘,還是大著膽子接下這份重責,最終當然還是希望能收拋磚引玉之效。
這樣的作品旨在引介更多讀者接觸西洋女性文學,因此要避免生硬的學術理論,所以我在下筆時便儘量以多說故事入手。在介紹這些作品時,我也試著把半世紀以來西方女性主義所關切的重點帶進討論或解析之中。使讀者一方面能認識這些傑出的女性作家,另一方面也能對女性主義的關懷有所了解。
限於個人學識與語言能力,我只能挑選以英文創作的作者,至於以其他語言書寫的精彩西洋女性作家的作品,恐怕就有待其他專家學者來撰寫。雖然我除了研究外,閑暇也會閱讀非英語女性作家作品,主要是透過中文或英文翻譯(這又是另一個值得探究的題目,英語主導的文化如何影響我們認識世界,如果沒有英文翻譯,或是透過英美出版界介紹,我們就不易接觸到其他語言的文學作品,但這個問題恐怕不是這裡所能處理的),此處仍然鎖定以英文為原創語言的作品,介紹的是英語的文學創作傳統。
若就西洋女性文學觀之,只舉最有名的女作家為例,古希臘女詩人莎孚(Sappho)、以西班牙文創作的智利作家伊莎貝.阿言德(Isabel Allende)、法國作家柯蕾特(Colette)、瑪格麗特.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近幾年來的諾貝爾獎得主奧地利小說家艾芙烈.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波蘭詩人薇絲拉瓦.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等等,她們的傳承與影響不僅在其自身的語言文化傳統裡有重要意義,也隨著世界文學的播散,帶給全世界的創作者與讀者諸多啟發與感動。
以世界文學的視野出發,光是以亞洲各地的文學傳承而論,即不勝枚舉,印度的官方語言共有二十餘種,邦加拉語(Bengali)、塔米爾語(Tamil)、兀兒獨語(Urdu)各自有其文學傳統,日本、韓國、東南亞各國,歐亞大陸的俄羅斯、土耳其、東歐、北歐各國等文學創作,普遍而言,對我們仍然相當陌生,遑論非洲的史瓦希利語(Swahili)、祖魯語(Zulu)、吉庫裕語(Kikuyu)等語言文化傳統,中南美洲以西班牙語及葡萄牙語創作的作品、近東與北非地區以阿拉伯語創作的女性文學作品等,都是有待挖掘的寶庫。此處所提及的仍是以文字書寫的文學傳統,若是再擴及口述文學傳統,範圍就更加廣泛了。要將這些作品納入討論,就需要以更宏觀的世界女性文學的角度切入,當然最受忽略的各地原住民文學也應涵括在內。
我想強調的是,從世界女性文學的觀點看來,做為研究者與讀者,仍有許多值得期待的努力,有許多版圖仍然是在台灣的我們所不熟悉的,但並不代表這些文學傳統不存在或是不夠好,就像是上個世紀前半葉,說到女性文學傳統,恐怕會遭人嗤之以鼻,但是現在我們可以看見女性創作者在文學傳統裡並未缺席,系譜的重新描繪,讓我們得以看見過去女性作家的身影,也鼓舞更多女性作家投身創作。我們現在可以看到愈來愈多的女性作家以文學創作,描繪她們的生活,勾勒她們的世界,或是帶領讀者走進奇想世界,走進科幻未來,不論是現實或想像,文字經過她們的編織斟酌,成就出一個又一個炫麗有趣的天地,帶領著讀者認識自我、認識他者,豐富了文學語言,也帶來更有趣的文化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