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自傳
人的表達慾望非常強大,這對成長非常重要。沒有機會表達,便失去創意的思維。喔,表達的慾望是另一種執著,我不能強迫自己放下。有很多次,我拿筆要寫,又把筆放下,有時很難用言語來表達心裡的想法。
請不要認為我在傳教,我只是在表達個人的觀點、感受和觀察,這麼說我覺得還比較實在。我知道我所說的很容易被誤解,有人會以此來反對我。在信裡,我真的無法把話說清楚,對我而言,表達我的觀點也是非常難的,但是無論如何,我會盡力。
我所說的可能與經典不一致,我不期望你同意我的看法,因為我的觀點並非普遍的真理,這些只是我在一九八六年十月時的見解,一切無常,我的觀點也不例外。請原諒我的缺失。
以下是有關我的生平:我於一九四七年八月五日生於一個回教家庭,在一所羅馬天主教的教會學校受教育,學到許多世俗的知識。
年輕時,我沒有宗教信仰,所以有人說我是共產主義者。現在我有宗教信仰嗎?喔,天曉得?
十九歲時,我想成為比丘,然而卻去上大學,我發現大學教育無法令人滿意,之後,我自我教育。我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追求地位、金錢、感官之娛──非常膚淺。
我不能像那樣度過一生,雖然我非常愛我的女兒,但我還是出家了。在這個競爭劇烈的社會裡,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對我而言,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出家住在森林裡,這適合我的個性。
我的祖母是撣族人,一生平淡,長壽,大約八十歲時去世,那時我才十四歲,我和祖母常親密,我經常懷念她。
我喜歡撣族人,撣族人非常溫和。在美苗四周有許多撣族人,在我們所住的冷水壺村裡,也有一些撣族人。另外有一個叫做熱水的村莊,村民大多是撣族人,講撣族話。一些年老的撣族婦女看起來像我祖母:安靜、平靜、慈愛、單純、有耐心、知足,平凡平淡,非常親切,在現代城市不大可能找到這樣的人。有錢的人疑心很重,總以為人家在覬覦他的財產。
你問我「我與家人的關係如何」,從來都沒好過,在家裡,我唯一喜歡的人是我姊姊,雖然她不瞭解我,但是她疼我。我一直覺得我不屬於那個家庭,在家裡,我像個陌生人。或許有一天我會回去看我姊姊。
我與父母之間是愛恨交織的關係(他們已經去世了),我在家裡非常孤單。我知道你與家人的關係如何,無所謂,人可以在別的地方尋找愛與諒解。無論你做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可以做你的父親、兄弟、朋友、顧問等等。
我生活在東方西方兩種不同文化的環境裡。生於緬甸,卻在一所西式學校受教育,面對各種不同的宗教:佛教、基督教、猶太教、印度教、伊斯蘭教,也透過哲學書籍而瞭解唯物主義,結果我什麼也不相信。
西方的心理學:我讀過佛洛伊德、榮格、阿德勒、羅傑斯、倫恩、威廉?詹姆士,還有許多心理學家的著作。至於西方哲學,我讀過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黑格爾、康德、尼采、齊克果、羅素、維根斯坦、伯格森等人的作品,這些西方哲學能把人弄得非常困惑。
我讀的是電機工程,也讀過先進的科學理論,包括黑洞。我知道:只有少數人對一切能如實的了知。人應該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是自己的心。是的,我想要解脫。人一開始就應該知道,我的解脫是不能出售的。
若在同一個地方住太久,我會覺得像在坐牢。用緬甸的說法,我像是獅子。我真的想要在山裡遨遊,像山獅一樣。啊,解脫自在,我無法忍受任何俗例、枷鎖和束縛;也不喜歡別人限制自由。世人對我產生執著,我視之為對自由的一種威脅。我愛自由,無論什麼都不能與自由交換;我也喜歡心的解脫,因此我越來越瞭解是什麼束縛著人心。雖然我讀過許多佛經,然而當我觀察某些事物時,我似乎有了新發現,親自發現那些簡單的實相是多麼的快樂。
我不贊同讀了書就高談闊論,好像很懂似的,然而有時我發現我也是這樣,只是現在越來越少罷了。
我彷彿是隻山獅子,踽踽獨行,然而不再孤單。我學會獨自生活。有時我想表達我最深的理解,但是很難找到一個知道如何聆聽、瞭解和欣賞的人。通常我是個聆聽者,人們喜歡和我交談。在身心上,我想要獨立和解脫,這是我強烈的願望。
解脫有不同的形式和階段。我必須順從我的本性達到解脫,不惜任何代價。我可能會使朋友失望,許多人對我的期望非常高,要我滿足他們的期望是不大可能的,我正朝向自己的解脫之道邁進,而不是遵從別人對我的期望。
我喜歡榮格的《記憶、夢、思考》,我對他的一些觀點頗感興趣。他所說的有關他自己的一些事情,有些也真的是我的寫照,因此我引用其中一段︰
「小時候,我覺得很孤單,現在也一樣孤單,因為我了知事物,可是我無法說明,而別人顯然對我所知的毫無所悉,並且大抵不想知道。」
孤獨不是指身邊沒有人,而是指無法與別人溝通,或是自己的看法無法被人接受。知道的比別人多,會變得孤單。然而孤獨並不會妨害交友,因為沒有人比孤單的人對友誼更敏感。只有每個人都記得自己的個性,認為別人和自己不一樣,友誼才能發展。
我必須服從自己與生俱來的性格,當然我也沒有為所欲為。生活怎能沒有矛盾?(「談到輪迴,以我為例,首先一定要對『生從何來』擁有強烈的求知慾,因為在我的本性中,這是最強的因素。」)
你說:「我也瞭解生而為人必須接受這些想法:這些想法繼續不斷在人的心中生起,是生命實相的一部分。當然,對是非的判斷總是在心中生起,然而這些是非的判斷是沒有作用的,所以是次要的。主觀判斷這些念頭,不如念頭生起本身來得重要,無需遏阻價值判斷,因為那也是念頭的一部份。」(所以,請隨時保持正念。)
不管放棄、遺留和遺忘了什麼,這些一定會以更強的力量反回自身。(不要讓怒火燃燒,觀察怒火。對我而言,「經歷過」不等於「處理過」,要覺知念頭生起,很專注的加以體驗。)
你說:「的確,『崇拜進步發展』會帶來危險,甚至使人更為幼稚,憧憬未來,使人更努力的擺脫過去。以進步發展來改革,也就是以新方法或器具來改革,剛開始,當然令人印象深刻,然而長期看來,這是讓人疑惑的,而且所費不貲。一般說來,種種進步的現象並未增加世人的滿足和快樂,像現在通訊的速度愈來愈快,加快了生活步調,人卻越來越沒有時間。」(所以,盡可能簡樸的過生活。)
「我已經不用電了,我親自清理壁爐和爐灶。每天晚上,我用舊油燈照明;沒有自來水,我從井裡打水;我劈柴,燒飯。這些簡單的行為使人單純,要做到簡樸實在不容易。在波林根,圍繞著我的寂靜,幾乎可以聽得見,我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其間是難以言喻的寂靜。」──榮格
「我住在波林根的塔裡,好像住了好幾世紀。我死後,這座塔樓仍然會繼續存在,其位置和風格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塔裡幾乎沒有讓人聯想到現代的東西。如果有一個十六世紀的人搬進這房子,他只會覺得煤油燈和火柴很新奇,除此之外,他要熟悉周遭環境,毫無困難。沒有任何事物(既沒有電燈也沒有電話)會干擾這最寂靜的地方。」──榮格
還有很多,我只引用這兩段,你一定厭煩得要死。我想在某方面我是叛徒。我的夢想是遠離人群和噪音,安靜平淡的住在深山裡,只有最基本的生活所需。我會哭嗎?喔,誰會相信像我這樣的老僧仍然有眼淚。我的本性就像慢慢燃燒的餘燼,看不到火焰,卻依然燃燒。我不想判斷,我想要瞭解。我也是不完美的。
我甚至變得越來越不完美,因此我怕那些喜歡評斷的人,我想單獨留下。他們說出家人不應該有任何執著,然而我做不到。我不只是出家人,我也是人,我不想當大人物,我只是盡我所能的去瞭解在我的一生中,心中發生的事。沒有名字,也沒有名氣,當我死的時候,什麼也不會留下。